第89章 第89章
哪怕那一声朝儿没有被叫出来,旁人也依旧能够认出两人的母女关系,实在是太像了,但两人身上的气质却有些天翻地覆。
而对于温昭而言,哪怕那张脸自己再熟悉不过,她几乎没怎么变,可她的神情却变了太多,与记忆中那张脸全然对不起来。
温昭张了张嘴,本想叫一声娘亲,可嘴都张开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好干巴巴地开口:“您最近还好吗?”
听到温昭这样说,温竺月的脸上短暂地露出点失望的神情,很快又化成勉强的笑容:“最近很好……”
她刚刚答完,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眼前的人已经全然不是当初那个小团子,她看了看温昭与她身旁人的着装,一看便是修仙之人的打扮。
“那就好。”温昭点点头,一时不知道应该再说点什么,只好保持沉默。两个人久久无言,蝉鸣叫的声音显得更大,吱吱作响,让人有些烦躁。
四个人深更半夜杵在街上,就像四个大傻子一样。温昭自嘲地想着,她又看了看温竺月的脸,看不出半点操劳的痕迹,想来这些年都过得不错。
这样就好,温昭心中这样想,嘴角也微微上扬。
“那我就先走了,你们还要去看太阳吧。”温昭想到刚刚两个人的对话还是决定先行打破此刻尴尬的氛围。
温昭向着她旁边的男人点了点便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温竺月下意识地抓住了温昭的手,又在温昭惊讶地扭过头时迅速放开。
“抱……抱歉。”温竺月有些手足无措,连忙道歉,生怕在温昭脸上看到半点厌恶的表情。
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落在温昭眼里,让她有些难过,更是说不出一点话来。
这窒息感让温竺月旁边的男人有些扛不住,他看了看眼前那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个人都带着些无措的神情,总觉得不该就这样结束。
“这么晚你们要走吗,可是找好了落脚的客栈?”
温昭一时有些没明白过来男人的意思,但依旧老老实实地摇头:“尚未……”
“这样啊,今日灯会恐怕镇上的客栈已经没了空房,不如就住在家中可好?家里还有间空房,稍稍收拾一下就好。”男人说话时不急不慢,谈吐文雅,让人不自觉地去听他说的话。
温昭原本想拒绝,但却发现温竺月在听到男人开口说的话时眼睛亮了起来,神情也带着期待,偷偷地用余光看着自己。
不知道是因为那一句家中,还是因为温竺月的神情,那原本都到嘴边的拒绝鬼使神差地变成了答应,“好。”
说完温昭愣了半会才反应过来,她刚想硬着头皮拒绝,就听到身旁的人先开了口:“要打扰你们了。”
“不打扰。”男人笑眯眯地开口,转身迅速地重新打开了门,就像生怕温昭再拒绝一样。
温昭在听到贺怀辰说出那句话时就猛然扭头看他,贺怀辰脸上带着笑意向着男人点了点头,然后在男人与温竺月转身时用只有温昭能听到的声音开口。
“昭昭,没有关系的。”
恰好在这个时候,温竺月又回了一次头,温昭发现她的手正毫无意识地揉着她自己的衣角,同自己紧张时的习惯一样。
温昭咬了咬下唇,感觉到自己与贺怀辰紧握的那只手又把她握得更紧了些,手掌上传来的暖意让温昭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只是住一晚,应当也没关系。
她抬起脚与贺怀辰一起走了进去,男人微笑着关上了院门后就指着边上的一间侧房开口道:“我现在去收拾一下,你们先坐一会。”
几乎就在男人准备走的瞬间,贺怀辰跟了上去:“我来帮忙吧。”
贺怀辰!
看着并肩走开的两个男人,温昭刚刚心慌的感觉重新泛了上来,她悄悄看了一眼温竺月,竟然和她偷偷看过来的视线相撞。
两人立刻挪开视线,假装刚刚之事全然没有发生。
时间仿佛变得漫长起来,温昭望眼欲穿地看着贺怀辰走进的那间房的房门,若是视线有杀伤力,她非得在房门上钉出个洞来不可,但即便如此那两个男人还不出来!
“修仙辛苦吗?”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温昭连忙把视线收回来,她看向温竺月,意外发现她的脸转向了另一边。
温昭怔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也干脆将脸转向了与她相反的一边:“不辛苦,你看我都胖了这么多。”
“一点也不胖,”温竺月刚听温昭这样说就立刻反驳道,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情绪的突然,稍稍压低了点声音,“我看着刚刚好。”
她这反应让温昭突然想到一句话,父母似乎从来不会觉得孩子胖,只会觉得太瘦,该多吃点。
这让温昭的鼻子有一点发酸,她垂下眸子,努力控制着情绪,过了好半天才重新开口:“这里变化好大,我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前几年拆的,薛柏说这儿新建的房子很不错便买了间下来。”只是虽然他嘴上这样说,温竺月却很清楚他为什么要买在这,不过是给自己留个念想。
万一哪一天温昭能够回来,也不至于找不到自己。
可没成想,这一天竟然真的来了。
“是很不错。”温昭打量着小院中的景色,整个院子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院角种满各种各样的花,此刻有不少正绽放着,在月色照耀下格外好看。
处处都能看出主人的用心。
温竺月一听温昭对这些花草感兴趣,更是高兴地介绍起来:“那边那种白色的花名为月色,只在这几日会开,越是晚上开得越盛。它边上的那种淡黄色的则花期更长些,香味也更浓些……”
她一一仔细讲过来,温昭也听得认真,等贺怀辰和薛柏出来时看到的就是母女两个人坐得很近,一个在讲,一个在听又时不时问几个问题。
那种隔阂消弭了许多。
“夫人,天太晚了,也该让朝儿他们休息了。”薛柏拉住了正兴致勃勃的温竺月,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满眼温柔。
温竺月这才止住话题,她浅浅笑了一下,脸上带着点满足的神情,自然地开口:“朝儿,你快去休息吧。”
“是你们两个需要去休息。”薛柏点了点原先的那间房,“我刚刚与怀辰聊了聊,他们尚未成亲,还不能住一起。”
怀辰??温昭睁大了眼睛,怎么两人就一起收拾了个房间的功夫,关系就好了这么多,还说什么两人尚未成亲。
这不是……这不是在刺激娘亲吗!温昭有些生气,刚想瞪一眼贺怀辰,就先被温竺月带点惊恐的声音唤回了注意力。
“这不行!”温竺月的声音十分果断,但又犹豫地看一眼温昭,怕她不喜,小声解释道,“在我们面前没关系,只是若是传入别人耳中,只怕会招来些别人对你闲话……”
温昭一点也没有不高兴的感觉,恰恰相反,她有些心疼。当初温竺月一腔真情换来那样的结局,她更是害怕温昭会重蹈覆辙。
只有这个,绝对不行。
可说完了温竺月表情又黯淡下去,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说这话呢,更何况,作为母亲,哪有上来就先将女儿想成那样的结局。
她咬咬牙重新开口:“若是你想也可以,我……我再去给你拿床被子。”
“不用了。”温竺月闻言抬起了头看向正在说话的温昭,她看到温昭朝着自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同你一起睡就好。”
温竺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呆呆地伸手掐了一下薛柏的手背,听他嗷的一声叫出来才确定了这不是梦。
“夫人,夫人,疼。”薛柏哭笑不得地摸着温竺月的手。
看到这个画面,温昭实在忍不住,笑得歪倒在贺怀辰身上。
只是答应时容易,当真正进了房间时,温昭又感到些尴尬,她抿了抿唇坐到了床边上,慢慢开口:“你要睡在里面还是外面。”
“都可以。”温竺月光想到温昭答应下来已经十分高兴,她更是多了点其他想法,借着刚刚那点气氛缓和问出了口,“朝儿,我来替你梳理头发吧。”
温昭抬起指尖摸了摸自己的发梢,从前温竺月每晚睡觉前就会帮她梳好头发,把她白天玩闹弄出来的发结梳理整齐,才不至于在睡梦中扯疼。如今自己的头发长了许多,自己反而不像从前般细心打理。
“好,谢谢你。”她弯了弯眼睛,取下头上的发簪放到一边,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滑落,垂到了腰间。
梳子划过头发的动作很温柔,就像生怕弄疼自己一样,偶尔温昭能感觉到发尾处有些结,温竺月都不敢用力,小心地将它解开。
“朝儿,你与那位叫贺怀辰的年轻人可是快要成亲了?”温竺月冷不丁地开口,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但总觉得此刻的氛围似乎问出这样的问题也无妨。
哪怕今晚早些时对上当年那位送自己灯的摊主,温昭还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确实马上要成亲了,眼下却多了点羞赧。
“他是很好的人,一直陪在我身边。”温昭想了想开口道,感受到温竺月的动作稍稍停了一下,她突然想反过来问一问温竺月觉得贺怀辰如何。
“你觉得他如何?”
“看起来是个好孩子。”温竺月看温昭这样问自己,就知道她不介意,于是松了一口气,继续帮温昭梳头,“朝儿不会看错人的,你喜欢的便是最好的。”
这话让温昭的心狠狠一颤,我喜欢的……便是最好的?
她感觉自己再也无法控制住情绪,之前好不容易压下的那点鼻酸卷土重来,眼泪迅速模糊了眼睛,顺着眼角掉了下来。
温竺月发现温昭的肩有些颤动,刚想问问她是不是有点冷,自己好加快点速度,凑过去一看就看到了挂在温昭下巴尖上要落不落的眼泪。
她发愣了一秒后慢慢勾起了唇角,抬手将温昭一把抱入了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朝儿,别哭。你能幸福是最好的事,也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
温竺月的动作越轻,温昭越是难过,她不再压抑,开始小声哭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就像要把过去受的时候委屈都全部哭出来。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哪怕温昭什么话都没说,可终究是母女,温竺月仿佛听出了温昭这些年来所有的苦闷,她也红了眼睛,下巴抵在温昭的额头上轻声哄着她。
这是同老狐狸哄人时不太相同的感觉,老狐狸哄人温昭会停下,但温竺月哄人,温昭却越来越委屈。
温昭哭了好久才停下来,眼睛都感到有些难受,她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情绪抬手擦擦眼睛:“别看我,我眼睛肯定又红又肿,一点也不好看了。”
“怎么会,我的朝儿是世上最好看的人。”温竺月抬手给她擦了擦没有碰到的地方,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点没肿,反而在哭过后带着点我见犹怜的味道。
温竺月认认真真地看着温昭的脸,确定她真的处处都好后更是放心下来,就在这时她想到了一样东西,急忙从床上爬下来,连鞋都忘了穿,匆匆跑到梳妆台边,从抽屉中拿出一个小匣子。
“鞋得穿上!”温昭撅起了嘴,掐诀给温竺月洗去脚上沾上的灰尘,拉她重新上了床。
“朝儿,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温竺月面对温昭的责怪笑了一下,手上动作没有停下,打开了匣子,摸出一块玉来。
“我听人家说,得给家中的孩子准备玉来保佑她平平安安长大,你小时候我没能给你,后来能够准备了,你又外出了。”
温昭接过了那块玉,通体洁白,十分温润。她的指尖摸着玉,感觉到了些纹路,翻过来一看发现背面雕了自己的名字,温朝。
这一看,看得温昭又想哭。
“朝儿怎么了,你不喜欢吗?”温竺月看到温昭的嘴往下撇了撇有些惊慌,“没关系,若是不喜欢还可以去买别的。”
“不。”温昭吸了吸鼻子,她的声音有点闷,但依旧笑了起来,“我很喜欢,你可以帮我戴上吗?”
她将玉佩放到温竺月的手心,转了过去,将头发往旁边拨了拨,露出白皙的后颈。温昭感受着温竺月轻柔的动作,她将两边的红绳调了又调,确定完全一样长后才打了个结。
待到佩戴好了玉,温昭重新转回来,她的眼眸中透着亮光,仰头看向温竺月:“好看吗?”
“好看的。”温竺月伸出手又给她正面调整了一下,莞尔一笑,“朝儿戴什么都好看。”
温昭不禁勾着唇笑了一下,她的视线顺势向下看了看,发现匣子中还躺着一枚玉佩不禁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啊。”温竺月迟疑了一下,手在合上匣子与拿出玉佩中摇摆,而后选择了前者,她取出另一枚玉佩,表情带着温昭都描述不出来的情绪,“这是给你哥哥的。”
哥哥?温昭这下有些糊涂了,记忆中从来没有这样的存在。
“他刚出生便夭折了。“温竺月垂着眸子,自己怀孕时吃的不好,又怀着双胞胎,本就是件不容易的事,到了临盆才找到个发了善心的产婆,耽误了点生产的时间让本就危险的孩子更加危险。
那个孩子刚被产婆抱了出去就断气了,温竺月差点昏了过去,全凭产婆喊着还有一个孩子才撑了下来。
不过好在,上天还是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孩子。温竺月恨过温昭,可在最痛苦的时候却无比感谢温昭的存在,她那么幼小的身体却支撑着她继续活下去。
温昭忽然意识到温竺月恐怕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爱自己,她伸手覆盖住了她的手背:“我可以看看吗……”
“娘亲。”
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叫,顺利得温昭都有点不可思议,更不要说温竺月,她更是惊讶,缓了好半天才缓过来,然后直接将玉佩递给了温昭。
那是一块与温昭同样款式的玉佩,温昭摸了摸正面,两枚玉佩应当是出自一块料子,她对这从未见过面的哥哥意外产生了些眷恋,就好像他一直看着自己长大一般。
也许他也曾经在化成了星星后保佑着自己与温竺月呢,才会让如今的两人都如此幸福。
怀着这样的情绪,温昭慢慢翻过了玉佩,想要看一看哥哥的名字。
但是,当那两个字映入温昭的眼睛时,那份眷恋迅速化成了一种茫然与不知所措。纵然温昭再怎么猜,也永远不会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见到这两个字。
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