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

第103章 第103章

“谈判一直托着,你我远在朝野之外,也无需动火。朝官自会呈上法子叫官家做定夺,官家心里也有数。两国交战了几年,好在现今我朝与党项人已经准备和谈了,虽是在托着,可也总比战争来得强。”

张儒秀拉着司马光叫人坐在火炉一旁暖手,一边说着安慰话。

司马光听罢,心里那股忧愤之气不降反升,叹着气开口:“岁岁,你一向安逸惯了,自然没看见外面那些乱象。”

这话叫张儒秀听了一愣,难不成外面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乱子?

司马光既然开口提到了这事,她便想知道。

“你且展开说说。”

司马光闻言,神色立即正经起来,道:“你在夏县之内闯荡,夏县地方小,一年到头还没一件大事发生。可夏县安逸平静,不见得外面就安定。陕州那些大的县乡里,家家都被上面给抢了一番。朝廷下定决心要添置弓手,地方照办,遭殃的还是百姓。家家哀嚎声不断,弓手不愿从兵,四处逃窜。衙里就抓这些人的妻与子做要挟,逼人就范。衙里发旨悬赏逃窜弓手,悬赏的钱从何而出?都是受要挟的小家出的啊。衙里是用尽了法子添置弓手,可闹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怎会不是乱象?”

一番长话听得张儒秀脑里乱哄哄的。先前她只知司马光所写的那份奏状被驳了回来,并不知朝廷会强制百姓充军,甚至不惜牺牲百姓的利益。

“可那承诺弓手不充军从戎的敕榜还在城楼上高高挂着呢?地方怎么不顾敕榜强制征军呢?”张儒秀想不通这点,满是疑惑地问道。

“这就是朝廷号令失信。”司马光回道,“朝廷言行不一,前脚刚承诺百姓,后脚就火急火燎地抓人充军去了。我丁忧在家,这号令自然发不到我头上。可陕州旁的地方民不聊生,到处是变卖房产地产贿赂官兵的,到处是逃窜躲避朝廷的。百姓见了朝廷,恍如见了洪水猛兽一般,甚至有人跑到荒山野岭里去,冒着饿死的风险,也得逃出去。”

张儒秀确实不清楚这番乱象,诚如司马光所言,她一直待在夏县里,视野也受局限,看不到全局,总以为一处好各处都好。直至方才听了司马光一番话,才清楚她想的有多幼稚。

张儒秀颇感无力,嗳了声,“种地的老百姓本就不该当兵从军。兵刺面入军队中,得朝廷发的钱养活一家老小,从此不经手田地生产。那些只用种地的老百姓本就只要交税便可,本就不用再多担起官兵的事。如今朝廷要叫百姓也入军营之中,跟着旁人打仗。百姓手无缚鸡之力,岂能适应?”

司马光点头,附和道:“招兵便要养兵。养兵之财从何而出?莫不是用着收上来的赋税养着兵。赋税出自何处?都是收的老百姓的钱啊。老百姓种田,士兵在前线打仗,本就是各司其职的常事。可那些朝官京官以为,我朝连连败退,都是兵不够多。于是疯魔一般强制老百姓从军。百姓根本不知其中内情,百姓只在乎,为何先前官府给了他们承诺,后又出尔反尔继续征兵?百姓不信任朝廷,不想背离了老本分,才会闹起来,才生了一番乱象之景。”

在司马光一番埋怨之时,张儒秀思绪此处飘荡,蓦地想起先前听谁说过的一个故事。

“你可曾听过晁仲约的事?”张儒秀问道。

这话一出,司马光一脸不解。张儒秀叹口气,又变了话术:“你可知道九月即始的新政?”

司马光自然知道新政的事,听罢张儒秀的问话,心下一片了然,便点头说知道,继而又说了一番新政的情况。

“朝中因新政分了两派。一派是新政的主力,一派极力反对新政改革。新政要明黜陟、精贡举、抑侥幸、均公田、厚农桑等。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为了百姓,为了我朝官级制度更好发展。只是新政初行,涉及面又广,效果不甚明显。”

“的确如此。”张儒秀回道,“新政伊始,有一帮叛匪打到了高邮去。这晁仲约便是高邮的知军。高邮只有厢军与弓手,不敌叛匪。晁仲约不敢硬碰硬,便想了个法子,叫破财免灾,花了一笔钱,请走了叛匪。”

这故事是张儒秀插在汴京城里的某位眼线传来的。故事到这里,可后面的事张儒秀未同司马光说。

那位眼线跟朝里某位官又关系密切,自然知道更深一层的事。

晁仲约的事传到了改革派那处,范仲淹与富弼、欧阳修看法各不相同。富弼与欧阳修觉着晁知军此举违法,态度偏激,非要官家下令割了人头,以儆效尤。

范仲淹站在老百姓的角度看事,觉着知军做着好事,不该罚。改革派先前本就被夏竦一帮子人定为朋党,如今内部又有分歧,自然白白叫人看了笑话。

朝廷内部吵得不可开交,地方也在水深火热之中。

朝廷之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平定地方百姓的情绪,故而张儒秀隐去了后面的事,说道:“晁知军的事与新政相关,新政又是在战争之后着手做的。事各自独立,却又大有牵连。我也是见你方才一股脑地窜在一件事里出不来,才说着这故事,兴许能开拓你的思路。”

张儒秀话里的信息太多,司马光也是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反应过来。

过了半晌后,司马光才捋清了思绪,回道:“确实叫我想到了一位先人。”

张儒秀见他心里了然清明,也不多做过问。

既然想到了,下面的就是要把所想写出来,写成一篇文章,这是司马光一贯的作风。

晚间戌时,张儒秀听女使说,司马光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没出来过,也不曾叫人进去添茶倒水。

“把茶水盏给我罢,我给他端过去。”

张儒秀接过女使手里端着的托盘,敲了三声门。

不待司马光回应,她便推门走了进来。

这一进来,就见屋里昏昏暗暗,那一盏灯烛堪堪照亮半片高桌。

司马光的面庞被葳蕤的灯火照得缱绻,垂眸低首,手中持笔,认真写着文章。

抬头见来人是张儒秀,司马光皱着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待到张儒秀端着茶水走过来时,司马光也恰好停笔,那片文章一气呵成,大半墨汁还半干未干,纸张之上,呈着司马光的见解。

“《贾生论》。”张儒秀把茶盏放在案桌上,瞥见三个大字,顺口读了出来。

“原来你说的那位先人是时运不济怀才不遇的贾谊啊。”

听见张儒秀的话,司马光挑了下眉,“怀才不遇?我可不这么认为。”说罢,便端起了茶盏,将那温茶一饮而尽。

张儒秀闻言,大眼扫了过去。这一扫,便瞧见了一句话。

“天下治而不服,不足损圣王之德;天下弊而得之,不足为圣王之功。”

只这么大眼一扫,张儒秀便清楚了司马光的想法。

汉朝与匈奴之间的关系,恰如大宋与契丹一般,或是如大宋与西夏一般。贾谊一心想削藩,可司马光却觉着这不是要事,反而是本末倒置。

司马光一家之言,本着民生,批驳贾谊一番,却也有一番道理。

他做《贾生论》,真正想说的,还是宋夏之间的事。

张儒秀看罢,不置可否。

她与司马光看法不同,却也尊重他的看法。

“你啊,还是在乎官家要面子的事,心里存着气呢。”张儒秀说道。

司马光不过是介意朝廷执拗于名分问题,把虚无缥缈的名声面子看得比百姓安危还重要的事,字句里尽是怨气,难免有失偏颇。

张儒秀话里一针见血,直戳到了司马光心里去,一时叫人语噎。

瞧人一脸凝重,张儒秀不禁笑道:“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先前阿娘来信,说爹爹也劝官家,言与其责虚名于夷秋,曷若拯实弊于生民也。如今见你做论,与爹爹的看法倒是称得上是别无二致。”

“岳丈知我懂我。”司马光叹道。

他自然能瞧见张儒秀脸上的犹豫,想来自己那些想法确实不成熟,便开口叹道:“是我想的少了。”

张儒秀一听,眼眸便亮了起来,想着人终于不再那么执拗,刚想开口夸赞一番转变,接着便被司马光泼了一盆冷水。

“不过我还是坚定最初的想法,我还是觉着,民生为重,旁的都可以给民生让道。”

回应司马光这番话的,是张儒秀的长叹。

“罢了,你且按照你心想的去做罢。”张儒秀说道。

碰壁也好,得势也好,都是他该经历的。

她也拦不了。

何况眼下与和谈相比,张儒秀更在意新政的事。

和约早晚能谈下来,无非是早晚问题。新政却不同。改革措施一出台后,全国各地每日每夜都在变化着,稍微大意,便会有万千事发生。

张儒秀当然想听听司马光对新政的见解。于是问道:“你觉着新政劲头如何?”

“称得上是虎头。”司马光半点没有犹豫,夸赞的话脱口而出。

“早些年我在汴京读书时,便听过范公的名声。如今新政有他打头阵,我也放心。变革之道,最后都指向了老百姓,这与我的看法不谋而合。”

司马光一番夸赞,原以为张儒秀也会随声附和。不曾想话音刚落,便看见人满脸愁容。

“变革之初是虎头,那之后呢?”

张儒秀贸然说了这么一句,叫司马光愣了起来。

司马光身处变革浪潮一中,难免会忽视许多紊乱因素。

新政的结局张儒秀是知道的。

今年开始,明年便会宣告流产。

新政的各项措施阻力太大,是做不下去的。

可司马光不知道这些后来的事。他只觉着,张儒秀好似一开始就没对新政抱有太多期望一般,话里冷静自持。相比之下,他倒像是愣头青一般,摸不着头脑。

“虎头,莫不该是虎尾么?”司马光试探地问道。

那一刻,他蓦地觉着二人之间有道迈不过去的鸿沟,一出现便再也不会消失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的枕边人,心上人,好似在无意之间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作者有话说:

“天下治而不服,不足损圣王之德;天下弊而得之,不足为圣王之功。”出自司马光《贾生论》。

“与其责虚名于夷秋,曷若拯实弊于生民也。”出自司马光《礼部尚书张公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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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第一女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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