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106章
二姐不愿把那些鸡毛蒜皮的事说出来给自家妹妹听,听了也是叫人心烦。故而每每张儒秀问起后院里的事时,她也总是一笔带过。
“放心罢,能有什么不好的?”二姐笑意阑珊,揽着张儒秀跟在前面一从人身后,轻声说着话:“家舅的性子你也清楚,我与庞郎成婚前,你也与他见过几次面,难不成这两人你还信不过?”
张儒秀摇头,“那倒不是因为这个。”思来想去,又瞥下一句:“罢了,你觉着过得好就成。”
“这次来了延州,不妨就在这儿小住几日罢。家舅平日里也常念叨二哥,说两人几年未见。如今二哥来了,家舅定是欢喜的不得了。毋庸说我家庞郎还想着二哥,我也想着你。”二姐一想到两家人在一起吃酒喝茶的悠闲日子,脸上的气色都暖了几分。
张儒秀听罢,面露难意。这次来延州,她与司马光只是打算过来看看庞丈,顶多吃人一顿宴席,便要立即启程往汴京城里赶。毕竟是要去汴京销假,半刻也耽误不得。
“时候掐得紧,汴京那边还催着我家官人呢,怕是呆不久了。”张儒秀说道。
二姐听罢,心里虽如明镜一般清楚,可还是开口继续问着:“能呆多久呢?不会只吃一顿饭就走了罢?”
这话一出,张儒秀脸上便升起难堪之意,顶着二姐不解的眼神,颇为艰难地点了点头。
二姐瞧这情况,叹了口气,“可怜我姊妹俩刚见一面,就要分开了。前几日,阿娘来信,说爹爹这阵子公务多,一直抽不开身来。想来此番你与二哥来延州,也无缘与爹娘再见一面。”
张儒秀点头说是,“不碍事的。官人调到了滑州去,恐怕还同前几年一般,待不长久。说不定过了小半年就又调到陕西哪处去了呢。总有时候相聚的,只要我们都好好的。”
张儒秀跟着二姐走到前堂去,正巧屋里摆好了席。
庞籍叫人就坐。
家里既是来了客,便要分桌而坐。
张儒秀跟着二姐坐到一众女眷那一桌,环视一圈,都是庞丈家的大娘小娘,桌上还坐着庞之道的外室。
二姐早将那外室视作狐媚子,如今不得已与人同桌就餐,心里存着气,半分眼色都不肯给人。
小娘见气氛不对,便赶忙出声打着圆场。一面戳着二姐的胳膊,叫人给几分面子。
福娃不懂这桌面上的风起云涌,瞧见炙肉,便口齿不清地说要吃。福娃趴在二姐腿上使劲撒娇,小孩子若有心,便能瞧见此刻自家阿娘脸色阴沉,似要吃了人一般。
“我来喂,我来喂!”小娘见福娃一直大声闹着,便把人抱到自己腿上,给福娃拿过肉,叫人少说些话,多吃些菜。
张儒秀坐在这桌,便成了外人,成了客人。
若是成婚前她与二姐一桌,又见人脸色不好,定要细声询问一番。可如今桌上情况实在是太乱——大娘宠着那娇俏的外室,小娘看着二姐的眼色,时不时地往庞籍那处瞟几眼。她自然要站在二姐身边给人撑腰的,娘家人来,便是这个作用。
可先前阿娘每每给她送信,总要提一句那外室不好惹。大字不识几个,偏偏生了个小肚鸡肠,动不动就要在庞之道耳边告状。庞之道心向二姐,可那外室是自家老娘塞给他的,他也不敢不从,自然也得做一番表面功夫,宠着那外室。
何况那外室如今还怀着身孕,府里也没人敢惹她。二姐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
张儒秀此时可得仔细斟酌语句,哪句话说得不中听,遭外室呛一句也就罢,她怕的是走后外室找二姐的茬子。那时候娘家人不在,二姐还能朝谁倾诉?
此刻,张儒秀也只能在桌底下暗自握住二姐的手,心思可没停着。
表面上受着那外室的气,内里她可较着劲头呢。
“许娘子娘家是在苏州么?”张儒秀敬着酒,满脸笑意地问着。
外室虽是疑惑,却也应着:“正是。不过娘子问这些事作甚?”
张儒秀嗳了声,说着早就想好的一番说辞:“我家官人,前几年在苏州做过官,也有些人脉。早先隐隐约约地听过许娘子家里的事,如今蓦地联系起来,只恨那几年没能给娘子家关照。”
许娘子家在苏州,自家爹爹是小官,官场上熬不出头,又做了些小生意,仍是不景气。后来也是攀上了庞家这高枝,才逐渐攒着名气。
家境不好一向叫许娘子在一众安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如今见张儒秀满脸真诚地说着这番话,她心里难免有所动容。
“幸好我随官人离开苏州前,也认识了不少经商的高人,交情甚好。方才唐突,也是想尽力提拔娘子家里一番。毕竟,说到底,咱都是一家人不是?”张儒秀话里带有引诱之意,娓娓道来。
许娘子听罢,脸上的雀跃之情都快要溢了出来。
“既然如此,那便麻烦娘子了。”许娘子将盏里的酒一饮而尽,说道。
张儒秀笑着说好,低头一看,原来是二姐轻轻掐着她的指间,叫她不要再逗弄人。
外室是个没心机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偏偏平日里行事又风风火火,总是无端惹起气恼。二姐听完张儒秀的话,自然清楚她的心思。
张儒秀哪里是真心想帮着许娘子重振家业呢?分明是先试探一番,确定下来后,想背地里阴人一套呢。
“莫要放肆,容她去罢。”二姐轻声吩咐着。
她与那外室的恩怨,自然不想牵扯到张儒秀身上去。
“不要玩过火了。”二级说道。
张儒秀点头,“想哪儿去了?我既然放了话,要关照她,自然要说到做到。”
这句话一时叫二姐分不出真假来,只是叹着气,纵容着此番行径。
张儒秀得了甜头,也不再把心思放到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只是缠着二姐,跟人说说这几年的事。
放眼望去,这一桌上,大娘子与外室聊得火热,有说有笑的。外室不聪明,却会讨好人,这点就够大娘子喜爱的了。小娘疼孩子,抱着福娃,只觉着哪怕小娃娃要天上的月,她也能想尽法子给人摘下来。
而张儒秀与二姐,聊天谈地,仿佛又回到从前在汴京的那段日子里,无忧无虑,什么事都不用操心。
男子间谈的也是往事。前段时间的战争,如今的新政,往后的调任,都是个话头。三人聊得火热,一发不可开交。
“只可惜新政刚开始做时,势头好。到了今年冬天,早已显了疲惫之态。”庞籍说道。
司马光这几年一直守孝在家,攻读史书,对近日的朝政大事倒是不太敏感。如今听庞丈这般一说,心里沉着,满是不解。
“我倒觉着,新政是从一开始,就走不长远的。”庞之道叹着,“这些法子,譬如精贡举,抑侥幸,出发点虽好,可难免做得太过极端,一时雷厉风行地推了下来,有些人受不了,站起身来说反对。”
庞籍听罢庞之道这番解释的话,颇为欣慰地点着头,“是啊,是得罪太多人喽。更何况,希文与彦国这些人,心思本就不坚定。就说说希文,官家的旨意下来之前,我与他通过信。他这人啊,压根就没对这次改革抱有十成十的把握,左右摇摆不定。改革派自身就动摇,夏竦风一吹,新政便搁置了下来,也就走到了如今这般境地。”
司马光听着庞家父子一来二去地说着,心里颇为感慨。
“原来是这样。”司马光叹着气说道。
庞籍瞧见了司马光的失落之心,也清楚他心里想着什么事,拍着他的背,安慰着:“君实,这才是常态啊。哪有一蹴而成的事?都是后人踩着前人的肩背一步步走出来的啊。”
酒足饭饱之后,也该告别上了路。
庞籍心里不舍,可又存着几分期冀,万一不久之后便又能相见呢?此番离别,各自奔向大好前程啊。
“君实,慢走啊。”庞籍一帮人站在府门口,瞧见司马光把张儒秀送上了车,自己往这边看了几眼,又迈步上了车。
临走前,张儒秀仍是同出嫁那日一般,掀开了车帘,往后望着。
庞籍站在前面,身边是自家夫人,身后是庞之道与二姐,再往后则是小娘外室与一众仆从。
二姐依旧朝她这边望着,目送她远去,一如当年送她入夫家。
隔着老远,张儒秀也能瞧见二姐的泪淌了下来,随即又被绢巾给赶紧抹了去。
散席时,张儒秀感慨颇多,难免红了鼻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气。二姐细声哄着她,末了,还给她留了一句话。
“去叭,往前都是路,去走罢。”二姐如是说。
马车辘辘走远后,瞥下来的身影渐渐模糊,叫人看不大清。
张儒秀放了车帘,叹着相聚难,别离易。
她心里难受着,抬头一看,原来司马光也皱着眉头,默不作声地叹气。
车里两人都一脸忧愁,张儒秀蓦地就觉着有几分好笑。
“怎么了?看你一脸幽怨模样。”张儒秀凑到司马光面前,忽闪忽闪着眼睛,满脸好奇。
“只是觉着自己实在是愚笨罢了。”司马光说道,话里满是无奈。
“放在席上,之道见解独到,叫我佩服。又蓦地想到,他从小便是旁人口中的聪明伶俐的孩子,学得快,过目不忘,偏偏观察细微独到。与他一比,我就是那个背书要背百八十遍才能勉强记住几个字的愚笨孩子了。之道往后定是走得更远更高,我就……”司马光说罢,又叹着气。
“你哪里愚笨了?”张儒秀满心不解地问道。
见司马光仍幽怨着,张儒秀灵活地窜到他怀里去,扯着人的衣襟,紧紧相贴。
“我才不管旁人如何。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
作者有话说:
周日正文完,番外大概有十几章,感谢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