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次日一早,嬴家。

嬴夏看了看时间，对明雅说，“绾绾应该快到了。”

每一周的那一天,她几乎都是这个时间点到。

窗外，空气中残风卷着枯黄的树叶，树木枝丫上光秃秃，再不见夏日茂盛的绿色。

今天有点冷。

明雅将一块毯子铺在儿子腿上,细心包裹住，以免受凉。

抬头的时候,明雅忍不住伸出手抚摸了下儿子英挺的眉眼,“冷吗？”

嬴烨当然不能回答。

——虽然他很想。

望着他的母亲眸中，慢慢溢出了悲伤的水色。可他的意识被困在这躯壳之中，别说是出声，连动都动弹不得。俨然一个活死人。

自从一周前醒来的那刻，过往二十多年的记忆在脑海中便清晰可见，不需要有人教导解释,他分明知道自己是谁,但他偏偏无法开口。

听到‘绾绾’两个字，嬴烨的眸光似乎动了动。

近月余时间，她一周来一次,从不多来。

她会给他讲外面发生的事情，大事小事,事无巨细,他听得认真,脑海中细细描绘出一幅幅生动景象，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世界。

像从前的乔岚一样，封绾将他当成一个正常的活人那样,朋友那样。

可嬴烨已经很久没见过乔岚这个老朋友了。

——自从这个拉拉想跟他形婚之后。

封绾这几天都不太舒服。

总感觉有人在盯着她。

这感觉像极了在府内的那些夜晚，伸手不见五指，黑暗的角落中滋生出刺骨的凉意。

可那些杀手，又怎么可能来到这里？

在管家的带领下，她推开了眼前这扇门。

门开了，嬴烨闻到一丝熟悉的幽香，缱绻，淡然，无比熟悉。

一抹明亮的海蓝跃入他的视线，肌肤雪白，她步履慢张地走过来。

随着她步步走近，嬴烨的五感似乎被放大了，偌大室内，他听到她的脚步声，衣裙摩挲的柔滑的簌簌声，还有黑发拂过肩背的声音。

直到她停在他面前。

嬴烨眼中，她整个人身上覆盖着一层温润的白光。

被封禁在身体中的意识突然蠢动，世界在他眼中更清晰，他本能想要靠近这光源，汲取更多能量。

微凉的绢丝贴到他的额头上，明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嬴夏疑惑地盯着堂哥：“难道是太热了？”都秋天了，这可真是叫人费解。

从前可没这样过，难道是因为绾绾的缘故？

明雅和嬴夏两人对视一眼。

封绾给明雅见礼，明雅便离开了，临走之前看了儿子一眼，面色若有所思的样子。

而此时，嬴家书房内。

除了老爷子之外，书房内窗前，一位雪白道袍，仙风道骨的年轻男子，默然而立。

“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找到她了。”男子开口，声线清越、平和。

老爷子尊敬道：“经大师指点之后，我便马上派出人去找，只是中途出了些变故，封家并不同意将女儿嫁进来，只好另辟蹊径。如今她一周来一次，一次一天，如今这般已经三月有余。敢问白回大师……烨儿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白回轻轻地拂了下袖子，道：“先带我去看看吧。”

房间内。

封绾向往常一样，跟嬴烨说着一些没有营养的话，比如她这次又赶了什么个通告，纪采薇找她约饭两人去吃了日料，熊曼跟梁鸿离婚成功了，自己的二姐最近似乎谈恋爱了……

看起来大气端庄，想不到私下里……还挺活（话）泼（多）。

嬴烨的目光一错不错，看着她的脸，反正在封绾看来，他的目光完全没有焦距，即便被盯着，也丝毫察觉不到被注视的感觉。

——更别提羞涩了。

这时候门开了，老爷子带着白回走进来。

封绾听到声音，转头看去，目光顿时微怔，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一身道袍的男子。

江湖术士，年轻骗子？

老爷子见小两口气氛和睦，面上带了笑道：“这位是白回大师。”

封绾虽然不认识，也站起来见了个礼。

令人诧异的是，白回居然侧身躲开了，“不敢承小姐的礼。”

封绾微微歪头，面上显出一种疑惑。

这称呼是……

老爷子道：“大师，烦请看一看烨儿的情况。”

只见那大师蹲到嬴烨面前，封绾也想到了这‘大师’的身份，应该是玄门中人。

不过倒是第一次见，难免有点新奇，她幻想出好几种种霸气炫酷的道士施法场景，到头来却见大师很认真地问：“能听到我们说话吗，能的话就眨眨眼。”

如此，所有人都齐齐看向了那轮椅之上的男人。

却见嬴烨一动不动。

老爷子和明雅眸中，纷纷闪过失望之色，可又有什么好失望的，这不过是又一次。

嬴烨将几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眨眼这般对普通人来说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的动作，却似乎是他跨越不过的一道天堑。

他的身体不由意识支配，很久很久。

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离开他的身体，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存在，感应极为微弱。

一道长长的叹息。

嬴烨心底无波动，早已经习惯。

白回以交朋友为名义，要来了封绾的微信和电话，以便联系。

封绾临走之前，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极为复杂，似乎瞒着她什么似的。

回家之后，居然见到了二姐。

封兰心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神出鬼没，没人知道她最近在搞什么，但是封绾知道。

“三哥呢？”封绾开始例行‘慰问’。

封兰心道：“他进了国家队，准备为国争光呢，现在已经开始训练了。过了年就是什么奥运会，他要代表华国参加，希望这小子好好训练，咱们封家的人，必须拿金牌！”

“国家队？”根据封兰心的科普，封绾渐渐有所了解，喃喃说道，“三哥好厉害。”

代表一个国家去参赛，跟保家卫国上战场有何区别，区别只在于，他们再也不必担心三哥的安危了。

“是啊。”封兰心皱皱鼻子，“那小子在战场上野惯了，那拳击馆也拦不住他野，现在总算是能找到件喜欢的事情做了。我听说国家队的训练很刻苦，又有教练管辖，比在军队里也差不多。”

她们不知道的是，进国家队，不是想进就能进。

虽然教练李海洋对封少野的期望很大，可也要历经重重手续和关卡，让国家体育局看到他的真本事。

封少野自然没有让他失望。

他前去的那一天，李海洋以及前来的几位国家体育局大佬，为他准备了一场真正的‘较量。’

那就是，让整个二百米队伍的队员与其比试一番。

这是一场真正的比赛，要看的不仅仅是他的本事，还有心理素质。

国家队员的选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随意，很多人都坚信，李海洋不过是随便找了一个素人。

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素人，怎么可能是专业队员的对手？

李海洋跟封少野讲解了比赛事项，以及动作注意。

封少野热热身，熟练了一下，目若朗星地看着教练：“我准备好了。”

李海洋从这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一股蓬勃生长的力量，他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拍拍他的肩膀：“好，上场！”

当比赛场上那道一骑绝尘的身影映入所有人眼帘，整个观众席上所有人，纷纷沉默。

“十九秒五四！！！”裁判几乎破音！

“打破了秦风的最好成绩！！”

诸位教练差点激动得厥过去，李海洋更是直接站了起来，双目激动不已！

“打爆H国！打爆韩锡正！”

一整个下午，国家体育馆都沉浸在极度喜悦的气氛之中。

这次金牌，一定是他们的！

……

封兰心想的却是：“虽然这小子不说，可谁不知道他整天就想着回战场上，国家体育笔比赛也算是另一种战场，能为国争光，怎么比不是比？臭小子一听说这个，马上就跑去了，一点也不矜持。不过听说国家运动员的待遇也挺不错，如果能拿到金牌的话有不少奖金呢。”

既能追逐梦想，又能‘补贴’家用。

简直是一举两得。

不多时，大哥居然回来了。

他英俊面庞之上，有着一丝说不出的凝重。

看了两个妹妹一眼，“父亲和母亲呢？”

这题封兰心会：“父亲在休息，母亲出去跟朋友喝下午茶了，要傍晚才能回来。”

封嘉齐点了点头，面上没有笑容。封绾便问：“怎么了？”

“我……”封嘉齐少有的卡住了，他眉头皱起，似乎不知该怎么开口。

两姐妹对视一眼，大哥这副模样，像极了……

封兰心手中的点心‘啪嗒’掉在了茶几上，目瞪口呆：“不、不是吧？”

封嘉齐无奈点头，“是。”

看两人的表情，封绾也似乎懂得了什么，曾经发生过一次的事情如今，难道要再一次重演？

她微微蹙眉。

晚上，餐厅。

对着所有家人的面，封嘉齐终于将消息宣布。

“父亲，母亲，我准备跟师父出国。”

霎时间，餐厅内声音全无。

封父的动作微微一滞，他抬头，如炬双目盯着儿子，封嘉齐目光不躲不闪，一如既往地坚定。

所有人都以为，历史将再一次重演。

餐厅内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封夫人从怔愣之中回过神来，便下意识望向了丈夫。

封绾放下筷子，做好劝架准备。

然而封父并没有大发雷霆，他只是目光深重地、长久地盯着他的儿子，似乎在打量另一个人。

“既然已经决定好了，那就去吧。”

封父留下一道长长的叹息。

封嘉齐眼眶微红，似乎早有预料，父亲也知道，没人能拦得住他。

“父亲，您还记得吗，上一次我说要离家，您气得掀翻了桌子，说如果我真的要走，就再也别回这个家。”

封父摇摇头，自嘲道：“我这个父亲再说又有什么用处？你还不是走了。”

一去三年未归，汪洋之上漂泊无依，家中每日都在等待他的来信，可却始终没有来信。

好多次，所有人都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又或者死在海上。

封父能同意的点，一是他知晓儿子的性格，并不会因为他不同意而改变决定。二来，大夏不比如今，他不担心会与儿子断联，只要他想，随时都能一个电话、一个视频听到，看到儿子的声音。

他的大儿子，好比一只羽翼丰满的苍鹰，迟早要飞出这巢穴，去更广阔的世界。即便他身为父亲，也抓不住，握不住。

倒不如放他离开。

后日，封嘉齐下午三点的飞机离开，全家只有封父没去机场。

飞机刚刚驶离，封夫人就接到了夫人们的电话，只好抱歉地与女儿们笑笑：“我先走了，今天约好跟谢夫人逛街。”

封绾几人看着母亲匆匆离去的背影，一时无言以对。

封少野也很快赶回去训练。

封家的几个儿女都有事情可做。

只除了……

封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