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52
古往今来,战争与饥荒总是相伴而行。
曾经热闹的村庄在战后被洗劫一空,遍地都是残缺的尸体与饿殍,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味。
在这种环境中,人很难辨别时间的流逝,以及生命的痕迹。
七八岁大的男孩趴倒在一个角落,饥饿与缺水使他的意志变得极端模糊。
自己这是死了吗…理应没有,不然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在意识即将远去之际,他感觉到有一个男人,正跨过无数尸体,向他这个方向走来。
这个男人身材高大,穿的衣服崭新而整洁,面容也很干净,完全不像是会出现在战场上的人。
这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他做的梦,男孩迷糊地想。
这人一步步靠近,脚步扬起尘埃,就在路过他身边时,男孩伸出了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短而细的手臂死死地抓住了对方的脚踝。
男人被迫带停,回头看了一眼,沉默地拔了拔自己的脚。
没拔动,那只脏兮兮的小手就像在他脚上生了根。
男人又拔了拔,男孩这会儿伸出另一只手,将对方牢牢抱住。
那时他心里只有唯一的想法,那就是死也不松手。
男人看着他,原地站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伸手像拎小鸡一样把他给拎了起来,带离了这片荒芜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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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被带到一座豪华的宫殿,男人没有第一时间给他喂水喂吃的,而是将他扔进了大水缸里。
浸泡浸泡,捞出来,再浸泡浸泡,再捞出来,如此循环往复。
男孩在这过程中喝到了水,命勉强是保住了。
男人一只手将他从缸里拎起来,打量片刻,“怎么还是这么脏?”
最终,男人找来一把清洗陶器用的刷子,蹲下来,将男孩仔仔细细清洗了个干净。
男人看着眼前干净的小男孩,不禁有些儿愣神。
这小孩眼睛呈青灰色,皮肤白皙如雪,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很好看。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男孩忙不迭跪下来,给恩人磕头。
结果恩人根本不管他,拔腿就走。
男孩随即感到饥饿,但因为男人不说话,对儿童而言十分可怖,他只好沉默地跟在男人后面。
男孩跟着男人来到正殿,看见一张华丽的长桌,上面摆满了山珍海味与奇异瓜果。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小心翼翼地观察男人的表情。
只见男人取来一张竹条编的大纸,开始打包桌上的食物,足足装了半个男孩那么高。
男孩正疑惑,就又被一手拎起,连人带食物被扔出了宫殿外。
隔了一会儿,又有一个葫芦被扔出来,里边装的应该是水。
“多谢大人!”男孩赶紧又要磕头,恩人却砰地把殿门给带上了。
男孩茫然回头,发现眼前是一片无边的沙漠!
这所宫殿竟然建在沙漠里!
而他已经不记得男人把他带过来时,是走的什么路了,印象中并没有花很长时间。
男孩挨着食物包坐下,记没有大吃大喝,而是只吃了几颗葡萄。
他知道要走出沙漠,必须节约粮食。
问题是,这么大一包,他根本搬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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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内,男人站在一面圆镜前,镜中映出宫殿外男孩的模样。
只见男孩打开包裹,开始仔细挑选,将天界赏赐的蟠桃人参果新鲜鱼肉扔出,最后扛着一袋包子馒头踏上了征程。
男人:“……”
男孩走走停停,小心控制着摄入粮食,晚上睡在大石头后边。
不得不说,这男孩让他看见了凡人顽强的生命力。
这让他无法理解,凡人本就命短,又活得苦,为何还要这么拼命地活着呢。
在渴了的时候,男孩打开葫芦盖,喝了一点儿里面的水。
那也是天界赏赐的仙酒。
随后,男人便看见了永世难忘的一幕。
这男孩喝过一点儿酒后,竟然一反常态,开始上窜下跳,拔光了十几棵仙人掌的刺,还开始冲着他的宝贝镜子撒尿…
最后,男孩开始挖坑,安详地躺了进去,再开始填土。
男人深深地皱起了眉,这凡人到底在做什么?
谢天谢地,男孩终于酒醒了,从沙土里爬出来,又恢复了那副脏兮兮的丑样子,继续赶路。
但这一回,前方迎接他的,是一头饥肠辘辘的大虫。
男人一挥手,镜子中的影像消失,他心想,这就是凡人的命了,自己即便救他一百次一千次,他还是会死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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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眼前从未见过的猛兽撕碎之前,男孩又被一手拎了起来。
他再次被恩人救回宫殿,这次恩人将他关进一个房间里,虽然不和他打照面也不说话,但每天都会定时给他送吃食和水。
男孩虽然觉得奇怪,但心里还是充满感激的,父亲教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男孩一直记在心里。
于是,在第三天男人给他送饭时,男孩抓住了他衣袍的一角。
“你又想做什么?”男人开了口,却不肯看他,“救了你的命,还不够吗,你们凡人贪得无厌。”
男孩被吓着了,但还是鼓起勇气,坚定地说:“我只想问大人姓名,待我成人之后,定会报答大人。”
男人愣了愣,回头看他。
男孩便坚定地看着他,不肯移开目光。
“在我眼里,你长大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男人冷冷道,“花区区几十年就想报答我?”
“是。”男孩此刻丝毫没有退缩,认真道:“大人供我吃住,我愿意做大人的帮手。”
男孩在家中时并非最受宠的孩子,从记事起,就在帮家里干活了。
然而无视他的坚决,男人依旧没理会他,转身就走了。
翌日,男孩主动从房间里出来,准备帮忙打扫宫殿。
然而神奇的是,偌大的宫殿纤尘不染,即便是赤脚走在地上,也不会沾上半点灰尘。
更为奇怪的是,这座宫殿里根本见不到人的影子。按理说,这么大的宫殿要维持整洁,应该会有不少侍者才是,但男孩走了半天,都没见到人。
也没有见到那个男人。
男孩还是不肯放弃记,找了块布洗净,试图寻找会积灰的犄角旮旯。
忙活大半天,不仅在宫殿里迷了路,还走累了。
他挨着墙边坐下,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朦胧中,他又被人一手拎起,最后搁在一张木床上,盖上被子。
在他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的男人正在悄悄地探他的鼻息。
见他睁眼,对方连忙尴尬地一抽手,冷眼看着他。
“你又在做什么,短命鬼。”男人说,“到吃饭的点,你没在房间,谁批准你在我的寝宫里乱跑?”
“短命鬼”就成了男人喊他的名字,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男孩还是坦然接受了,因为他还没有名字,有的只是长辈们喊他时用的贱名,跟这个也没差。
从这天起,他们打照面的机会就多了。
男孩能在宫殿里自由活动,他看不出自己的恩人是做什么的,在他过去的认知里,天底下最富有的便是皇帝,但皇帝…好像早就在战争中被打死了。
而这个男人,也许是隐居沙漠的世外高人,或者神仙。
他不用劳动——至少男孩没见他当着自己的面劳动,大多数时间都坐着喝酒、发呆,或者做一些很精细的手工艺品。
男人用竹条编的蛐蛐儿会鸣叫,鸟儿会飞,虽然它们只能活很短的一段时间。
男孩觉得神奇极了,经常蹲在旁边偷学,自己捡了边角料来编。
虽然能编得很像了,但他手下的蝴蝶不会活过来。
“短命鬼。”男人突然喊他。
男孩停下手里的编织工作,抬起头。
一块格外轻薄的布料盖在了他的脑袋上,他摘下来一看,是一套看上去很华丽的衣服。
男人没说话,但男孩知道是要给他的,连忙又要起身磕头。
“慢着。”男人直接将他拎起来,“拜我有何用?去拜财神。”
“你是神仙吗?”男孩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怎么,你想当神仙?”男人看着他。
男孩连忙摇头。
“嗯。”男人赞许地点了个头,随后问:“那你想学手艺吗,我养育你到成人,有门手艺,能活下去。”
他说这句话时脸上的神情十分鄙夷,仿佛在看弱小的蝼蚁。
男孩点了点头,他想学怎样编活的蛐蛐儿或者蝴蝶。
“短命鬼。”男人说,“我名唤钟御,从今以后便是你师傅,你可有姓名?”
男孩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说:“家中长辈唤我狗娃。”
钟御:“……”
“这样罢。”钟御望向宫殿外,慢慢地说:“我久住沙海,已经许久未见绿荫了…”
男孩一瞬不瞬地用那双青灰色的眼睛看着他。
“两树交荫之下曰樾,你从此便唤作钟樾罢。”钟御说。
于是,钟樾领下自己的新名字,还是坚持跪下,恭恭敬敬地朝钟御磕了三个头。
“钟樾谨听师父教诲,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钟樾抬起头,一字一句认真道。
“滚开,愚蠢的凡人。”钟御怒道,“为师才没有你这个记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