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荣耀
姓名:乐正茏年龄:17岁星座:天蝎座血型:B型身高:186cm在星阶中的位置:主攻手:“龙之翼”中的龙最喜欢的颜色:蓝色最喜欢说的话:好像没什么喜欢说的话,事实上,根本就不喜欢说话最糗的一件事:无最喜欢的人:……某个单纯的傻瓜一张还散发着油墨味道的晨报摊开在早餐桌上。
报纸的头版是一幅大张的黑白照片,边上的标题醒目地写着:足球世家再添新荣誉,乐正宁出资兴建足球基地。
乐正茏视而不见地从桌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旋即向门口走去。
“茏!”
一个颇为威严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茏站住了脚步。
“一大早你去哪里?”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不怒自威的中年人。虽然头发有些花白了,可是黝黑的面容和高大英挺的身材,却依然显示出他与众不同的运动员气质,“又要去打你的那个排球吗?”
茏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真弄不明白你,我们一家都是踢足球的,只有你……”看了儿子一眼,乐正宁及时换了个话题,“都已经放暑假了,还天天往外窜。你就不能在家里多陪陪你妈妈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乐正茏冷冷一笑,“从我出生到上高中之前,似乎始终都只有我一个人陪着老妈……那个时候,你又在哪里呢?”
“……”乐正宁沉默了一下,“你知道的,我……”
“我知道。”茏打断了他,“你很忙。你要训练,要比赛,要办学校,还要参加那些无聊的慈善晚会。”
转过身,茏继续向门口走去:“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握住黄铜门把手的时候,他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那个女人——齐翼的妈妈……似乎生病了。”
“早。”
一个声音回荡在清晨的体操房中。
“钟教练早!”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荩夕抬起头来,递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那么早就来拖地板啊?”钟秦句微笑地放下了手中的运动背包,“这好像不是你这个大记者干的事情哦!”
放下手中的抹布,荩夕站了起来。
“教练……”她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
“我想,从今天起,就由我来担任星阶的教练助理吧。Angel虽然不在了,可是……”荩夕抬起头,看着眼前这间在清晨的阳光中益发显得明亮而温暖的排练厅,眼眶慢慢地湿润了,“她的工作和心愿,我会帮她完成的!”
“不是我,是我们!”
门外传来了一个坚定的声音。
麦哲文正站在门口,在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星阶的所有成员都到齐了。
“教练,从今天开始,”麦哲文说道,“请你每天都对我们进行魔鬼特训吧!”
“即使每天跑十公里……”Ken补充道。
“即使没有加餐或是下午茶……”阿凉插进了一句。
“……再怎么苦,我们都能挺过来的。为了Angel,为了回报她对我们的付出,我们……”麦哲文抬起头来,眼镜反射出太阳的光芒,“——一定要赢!”
台风过后,气温迅速回升。
炙热的阳光无遮无挡地撒在商业街上,晒出一层白茫茫的热浪。
随着一阵粗重的喘息和脚步声传来,一列穿着黑色运动服的男生绕着街道尽头的花坛转了一圈,又向来时的路跑去。
这是星阶在步行街上跑的第十个来回。
而在此之前,他们每人都至少已经做过一百个摸高和二百个青蛙跳了。
“这么热的天,光是走到这儿我都已经快热得昏过去了,他们竟然还要跑五公里……”站在排练厅的窗前,周宜亭的目光追随着那队黑色的人影跑远,“星阶真的好厉害!”
“下一个礼拜,星阶的对手将会是靖阳中学队。”荩夕低头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所以,即使再怎么苦,他们也一定要坚持训练下去。”
“靖阳?”宜亭有些惊讶,“那不是上届联赛的冠军球队吗?”
“不错,目前,靖阳的积分是最高的,比星阶还高出两分。”抬起头,荩夕看向窗外烈日下挥汗如雨的那支队伍,“只有打败了靖阳,星阶才有可能在最后胜出。”
他们终于结束了长跑,停了下来。
几乎所有的人都立刻瘫软在地,只有一个人除外。
即使只看背影,荩夕也一眼就能认出茏。
他的头发在阳光下泛出亚麻色的光芒。即使汗已经湿透全身,即使累得必须撑住路灯才能站稳,他依然是她见过的最帅的男生。
跟随着荩夕的目光,宜亭的视线停留在了乐正茏的身上:“对了,你托我查的东西,我翻遍整个图书馆终于查到了。”她扬起手中的一本剪贴簿,微笑了起来,“你要怎么谢我?”
足球世家。
坐在体操房的木地板上,趁着午休时间,林荩夕翻看着宜亭从图书馆查来的厚厚的剪报,在这上面记载了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家庭。
在这个家里,前后出了三位国家足球队队员。
首先是乐正祥。
他是国家队的中场主力,也是场上队长,退役后成为了国足教练,带领出一支又一支优秀的队伍,享誉一时。
他的儿子乐正宁、乐正和在国家队中分别担任前锋和右后边卫的位置。乐正宁曾连续三年被评为“足球先生”,创下一场比赛连进四球的记录,甚至连他的脚都曾被誉为“中国最有价值的右腿”。而出身于国家青年足球队的乐正和则被称为“最具潜质的未来之星”,若不是因为车祸英年早逝,他的成就更可能还在父兄之上。
在那份剪报上,还有一张影印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父子三人朝着镜头灿烂地微笑着。
茏真的很像他爸爸呢!
荩夕的目光落在站在中间的那个高高帅帅的男人身上。
浓密的眉毛,笔挺的鼻梁,犀利的眼神,和唇边那抹温暖的微笑……难怪说起当年乐正宁在球场上的英姿,就连一向不懂体育的老妈都心驰神往起来了呢。
可是……
出生于这样一个足球家庭,茏却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排球这么一个把力量和速度集中在手上的运动项目呢?
“……你不觉得,无论是童年还是家庭,我们总是很难从他嘴里听到些什么吗?……他之所以那么冷漠,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也许,这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呢。”
不经意间,Angel曾经说过的话回响在了她的耳边。
“林大记者!”
一个戏谑的声音闯进了排练厅,打落一屋寂静。
“冰激凌吃不吃?”一杯巧克力圣代塞到了荩夕的面前,Ken笑着解释,“这可是茏特地给你买的,不巧的是,他买的时候竟然被阿凉他们看见了。于是,最后的结果就成为了今天由茏请全队的人吃冷饮……”
“谢谢!”荩夕接过了圣代,抬起头,她的视线接触到了站在门口的茏的双眼。
巧克力圣代——她最喜欢的冰激凌。
即使是大冬天,她都会跑去买两杯,然后逼着茏一起吃完。
茏……他竟然还记得她这个小小的爱好,还有……
他特地为她买冰激凌,这是否说明……
“你在看什么?”Ken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与此同时一张好奇的脸凑了过来,“咦?好像是些报纸照片呢,是你喜欢的明星吗?”
荩夕这才反应过来。
“没什么。”她手忙脚乱地收拾起剪报,可是,一张影印的黑白照片还是从剪贴簿上飘落下来。
乐正家族最出名的三个男人躺在地板上冲着镜头微笑。
荩夕飞快地弯腰去拾,只可惜,她的速度还不够快。
茏抢在她前面捡起了那张照片。
视线接触到画面上那三个人的同时,他的双眸也渐渐冰冷了起来。
“如果想看这些照片的话,”他冷冷地把影印件递给她,“你直接来我家就可以。”
“对不起,茏……”荩夕尴尬地接过照片,“我只是……”
“只是什么?好奇吗?”他的话如同鞭子般抽过,“还是你觉得报道的花絮不够了,需要挖些陈年隐私来补充一下?”
“乐正茏!”她一字一顿,栗色的大眼睛里燃起了怒火——他可以不甩她,可以冷漠地对她,但他怎么可以这么想她?!“我绝对没有挖你隐私的企图,而且,就算我文笔再差,我也没有想过用这些资料来锦上添花!”
“那么,”他朝剪贴簿侧侧头,“你找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我……”
她停了下来。
沉默在排练厅里渐渐弥漫开来。
Ken看看茏,接着,又把好奇的目光转向了荩夕。
……我只是想更了解你一些,你的家庭,你的童年,和那些曾经发生在你身上的故事……可是……
荩夕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可是这些话,又该如何对他说呢?
“说不出来了吧,”茏冷笑了一下——他知道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最优秀的记者,可是,他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把她的好奇心和狗仔队的那套本事用在了他的身上!“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人吗?就是那些打着关心的幌子,到处刺探别人隐私的家伙!我本来还以为你不是这种人,现在看来,”转过头,他大步向门外走去,“是我看错人了。”
不知道是由于高温还是别的原因,星阶下午的训练笼罩着一触即发的超低气压。
首先是荩夕。
她在分组比赛中看错球又记错分,就连捡球的时候都会不小心被排球绊倒。几乎每个人都被她腿上擦破的伤痕吓了一跳,而她却只是茫然地坐回到了座位上——若不是苍白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生机勃勃的红润,别人说不定真的会以为方才受伤的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
其次是麦哲文。
中午时分,他收到了一份特快专递。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张纸,可是,那封信却使他在下午的比赛中,一直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导致多次接发球失误。
最后,低气压终于波及到了乐正茏和齐翼的身上。
这次事件首先是由Ken和阿凉引起的。在一次扣球时,Ken手中的排球重重地砸在了跳起来拦网的阿凉头上。
“你故意的!”阿凉当即叫了起来,“你存心用球打人!”
“阿凉!你也是老同志了,”Ken神定气闲地挥挥手,“你难道不知道吗?身为一个运动员,被球砸到是很正常的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一只排球突如其来地砸到了他的脸上。
“谁?!”Ken恼羞成怒地跳了起来,“谁拿球扔我?D,竟然还敢扔在我脸上,要是把我的脸砸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身为一个运动员,被球砸到是很正常的事情……”齐翼的声音嘲讽地响起,“不过,把脸看得比球还重要,这样的运动员,倒还真是蛮少见的。”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行动的,下一秒,Ken已经穿过球网,站在了翼的面前:“怎么,你是不是又想打架了?”
“你?”翼的黑眼睛冷冷地掠过了Ken,“你还不配是我的对手。”
“你!……”
Ken刚想说什么,一个声音拦在了他的前面:“如果Ken都不行的话,那么我呢?”
转过头,齐翼的黑眸撞上了乐正茏褐色的双眼。
午后的蝉鸣声声响起。
风从敞开的窗户涌入,带来滚滚热浪。
排练厅的中央,两个高大的黑色身影隔着排球网对峙着。
林荩夕有些麻木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那两个家伙又要打起来了。
若是在以往,她会第一个冲上去,拦在他们中间,阻挡住他们的冲动行为。可是现在……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他们打起来又怎么样,就算打得头破血流了又怎样?她是再也不会多管闲事,也再也不会多关心一下了……反正,即使付出了再多的心意,到头来,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句“打着关心的幌子却别有用心”的评语。
“老大,今天算了吧,”不远处,一声耳语隐隐约约地响起,“毕竟,乐正茏今天中午才刚请过我们大家吃冰激凌。”阿凉说着咽了口口水,虽然巧克力并不是他最喜欢的味道,不过总的来说,那家店的圣代做得还是不错的。
“冰激凌?”翼冷笑了一下,“你以为我会吃那家伙的东西?那玩意儿早被我扔到垃圾桶里去了。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不为五斗米腰折’吗……”
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翼的脸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说实话,我宁可喂狗也不愿意请你吃东西。不过,”茏冷冷地说道,“既然你那么‘不为五斗米折腰’,我倒要看看,我的拳头能不能把你的腰打断!”
翼令风云为之变色地诅咒起来,“你小子想找死啊!”
他反手挥出一拳,乐正茏躲了过去,随即又一拳打在了翼的下巴上。
翼慢慢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抬起头,他的双眼开始燃烧起黑色的火焰:“既然你想来真的,”迅雷不及掩耳的,他一拳打在茏的右眼上,“我就奉陪到底!”
一时间,仿佛地狱之门在面前开启。几乎所有的人都行动起来。
在周宜亭惨烈的尖叫声中,阿凉冲上前想帮翼的忙,却被Ken一脚绊倒在地;麦哲文和夏辉一试着劝架,也纷纷被茏和翼甩开,摔倒在地;就连在一旁观战的候补队员小刚都不能幸免于难,翼一拳落空,偏偏好死不死地正好打在了他的鼻子上,顿时鲜血长流。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只有两个人依然冷静地坐在一旁——林荩夕和教练钟秦句。
荩夕有些诧异地看了看钟教练。他一脸平静,若是她没看错的话,在他的嘴边甚至还有一丝微笑。
“钟教练,”她提醒他,“他们……还要继续训练吗?”
“他们不是正在接受训练吗?”钟教练反问道。
“什么?”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打架也是魔鬼特训的一部分?”
钟秦句淡淡一笑:“经过了那么多的挫折——和南湖那场比赛的艰难、Angel的死、压在每个人心头的重担,还有连日来训练的压力……也许,有这么一场爆发未必不是好事,至少,这能使他们发泄出心中的愤怒和压抑。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吗?”他说道,“纵是最年轻的钻石,也要经历9000万年的无边黑暗。星阶想要真正地闪耀出光芒,那些男孩要走的路,要经历的曲折,还多着呢。”
夕阳渐渐西斜。
小鸟归巢的叫声取代了蝉鸣。
而发生在飞扬国际舞蹈学院排练厅的这场混战也终于接近了尾声。
除了茏和翼之外,几乎每个人都倒在了地上。而依然虎视眈眈地站着的这两个人的脸上也并不好看——翼的嘴唇破了,茏则多了个黑眼圈。
“好了,各位,”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房间中的寂静,“吵也吵了,打也打了。现在,你们是不是已经冷静下来了呢?如果已经足够冷静了,那么,你们能不能听我说两句呢?”
虽然知道自己又在鸡婆地多管闲事了,虽然明知她的这番好心可能换来的只不过是另一个“虚情假意”的称号,可是——荩夕走到了排练厅的中央——有些话,她就是忍不住。
“还记得我们输掉的那场热身赛吗?还记得被南湖中学压着打的感觉吗?这两场比赛以后,你们有没有分析过原因?为什么热身赛我们会输?为什么星阶差点败给了实力远不如我们的南湖?——是技不如人?是体力不够?还是战术布局上的原因?”她环视着星阶的每一个成员,“我并不是排球运动员,在采访星阶之前,我甚至连个体育爱好者都算不上,可是,那么多日子以来,我这个旁观者却至少看清楚了一个事实。”
夕阳在地板上投上了金黄色的光斑。
荩夕的声音清朗地洒落在排练厅的每个角落。
“几乎每个高中女生都知道,东川高中拥有一支全市最帅的男子排球队。而当我能够近距离地采访你们的时候,我才知道,星阶不仅仅是全市最帅,同时也是全市最强的。我们有每个教练都梦寐以求的球员,有最过硬的技术,有超强的体能,还拥有乐正茏和齐翼你们这两个实力惊人的主攻手……像这样的一支队伍,我一直都觉得奇怪——我们怎么可能会输呢?”她侧了侧头,把双手背在身后,“和南湖的那场比赛结束后,我在体育馆的走廊上听见了两个南湖队员的高声议论,他们说他们的教练真是英明,竟然一下子就找出了星阶的软肋……”她停顿了一下,“想知道这个软肋在哪里吗?”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静静地听着。
抬起头,荩夕的目光落在依然面对面站着的那两个男生身上。
“茏,还有翼,虽然你们是最强的主攻,可是,你们知道别人是怎么说的吗?”
“那些欠扁的家伙都说了些什么?”翼不耐烦地大声问道。
“那两个南湖的队员说,”荩夕说道,“‘真是没想到,齐翼和乐正茏居然就是星阶最大的弱点!’”
“什么?!”
“这不可能!”
Ken和阿凉几乎同时跳了起来。
“他们就是这么说的。”荩夕点点头,“开始,我的反应也是和你们一样,觉得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可是后来,当我回想起那场比赛的每一个细节时,我不得不承认——他们说对了。”
“说对了!”齐翼咆哮起来,“你凭什么说那些白痴的话是对的?!”
荩夕毫不畏惧地仰起头看他:“还记得星阶是怎么失球的吗?只要是你和茏的双人拦网,对方的扣球必定从你们的空隙中漏过;而当你们防守后场的时候,他们又把球的落点对准你和茏的中间地带。”她静静地说道,“南湖那些家伙算准了你们两个一定会有配合上的失误,他们就是靠这个得分的!”
翼不再说话了。
“再有一个礼拜,星阶将遇上整个联赛最强的对手——靖阳中学。这将是决定胜负的最关键的一场比赛,可是,”荩夕继续说道,“即使在这么争分夺秒的紧张关头,你们两个却还在打架,还在彼此针锋相对!既然连南湖都能看出你们的不和,靖阳更没有理由不利用这一点!拜托!”转过视线,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乐正茏僵硬的脸上,“退让就一定是认输吗?自尊心真的那么重要吗?难道,把对方当作朋友、搭档和自己的兄弟,真有那么困难吗?”
如同石块落入湖心,虽然没有人说话,可是,空气中却仿佛有一层涟漪在慢慢扩散。
“要我和那家伙成为兄弟,”终于,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打破了这片沉默,“我宁可退出星阶!”
“茏!……”
“还有你!”乐正茏的目光冰冷地射向了荩夕,“你那些自以为是的高谈阔论说完了没有?”
血色渐渐从荩夕的脸颊上退去:“……自以为是……”
“难道不是吗?”他的眼中闪着怒意,“你是排球运动员吗?你是教练吗?你懂什么是技术,什么又是战术吗?”
“我……”她试着分辩。
他不让她说话。“还有什么可笑的兄弟……你以为人与人之间就像你想像的那样,说要好就要好,说和解就和解。”他向她逼近一步,声音低沉而不带丝毫感情,“你以为我们是在玩扮家家的游戏吗?!”
她后退几步,栗色的眼中盛满惊惶与困惑。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以往,即使再怎么发火、吵架,他都不曾像今天这么……
冰冷而又愤怒。
“茏,”Ken有些看不过去了,上前拉住了乐正茏的手臂,“你何必……”
茏甩开了他的手。
“既然你什么都不懂,我也要拜托你,”他的口气几乎能冻结整个夏天,“别再唱什么高调,说什么弱点不弱点的了。拿着你的笔记本和剪贴簿挖你的隐私去吧,那才是你这个大记者该干的事,不是吗?”
荩夕愣愣地站在那里,任泪水慢慢涌入眼眶。
排练厅中的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谁也不敢再开口。
几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终于找回了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
“我一直相信,茏……你虽然冷漠,虽然疏离,可那只不过是因为你把感情都藏在了心里的缘故。但现在看来,我错了。”她抬起头,不让泪水流下,“我曾经那么在乎你,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要靠近你,可是……”她哽咽了一下,“从今天起,我再也不会刺探你的隐私,也不会以关心为借口到处跟着你了……你放心,我再也不会……那么傻了。”
荩夕转过脚跟,飞快地向门口跑去。
泪眼模糊中,她差点撞上了排练厅门外的一个中年男人。
喃喃地说了声抱歉,加快速度奔出舞蹈学校的大门。
直到胸口开始灼热地发痛,直到气也快要透不过来了,她才停下脚步,站在人群扰攘的商业街的中央,任泪水如雨般滑落。
新闸路1280弄。
站在弄堂口,乐正茏就着昏黄的路灯向小巷深处打量。
弄堂口是公共厕所和垃圾站,泛黑的污水从垃圾桶下渗出,蜿蜿蜒蜒地顺着石板一路流淌。
身后有些响动,茏不以为意地向前走去,可能是野猫吧。
点点灯光从那群老式的石库门建筑中透出,即使在夜晚,也依稀可见那些年久失修的斑驳墙面和几近朽化的木质窗框。
上一次来到这里应该是三年前吧。
记得那一次,出于好奇,他跟踪了他那个总是忙得不见踪影的老爸,就在这里,他看见爸爸走进了某间屋子,门前有一个女人微笑着迎接他,然后从身后拽出了一个不情不愿的男孩。“翼!”那个女人说道,“快叫爸爸。”……
从那一刻开始——跨过污水,茏向弄堂里走去——在他的心底,有了一个最黑暗的角落。所有的愤怒、悲伤、寂寞、失望,都被他隐藏到了这里。
这是他最不愿意记起的一段往事,而这里,更是他再不愿涉足的地方。
可是今天,究竟是什么,使得他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又来到了这里?
“……难道,把对方当作朋友、搭档和自己的兄弟,真有那么困难吗?”
隐隐的,耳边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荩夕。
他想起她说这番话时的样子。直率而又热切,灵活的大眼睛中闪烁着单纯清澈的光芒。
她总是这个样子,事实上,也正是这一点最吸引他——率真的说出自己所有的想法,单纯地以为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理所当然。
可是……
世事并不总是像她想的那么简单,那么纯洁。就如同光的反面是黑暗一般,虽然每个人都热爱光明,但这并不表示,黑暗就不存在了。
“我曾经那么在乎你,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要靠近你,可是……你放心,我再也不会那么傻了。”
傻。她临走的时候说到了这个字眼。
她的确是个傻瓜。傻里傻气地追逐梦想,傻里傻气地跟在他的后面,又傻乎乎地坦白所有的想法……
可是……若是有一天,她不再那么傻了,她还会是那个林荩夕吗?——
——他的荩夕。
一阵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从巷子里传出,打断了他的思绪。
有个男孩趿着拖鞋拎着酒瓶从弄堂深出跑了出来。在经过茏面前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乐正茏?”齐翼有些惊讶地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向茏的身后看去,黑色的双眸忽然睁大了——
“怎么你也来了?……干爸。”
干爸?
坐在街边的大排档中,乐正茏忍不住打量起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两个男人。
齐翼和……乐正宁。
齐翼他为什么……
“等你们两个满了十八岁,我们就能像男人那样干杯了!不过,可乐代酒好像也不错,来!”菜都上齐了,乐正宁举起了手中的可乐,“我们干杯!”
翼犹豫了片刻,终于举起自己的杯子和乐正宁轻碰了一下。
茏却如同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地开始吃菜。
乐正宁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你是不是曾经跟踪过我,茏?”不等茏回答,他接着说道,“今天早上,我突然从你嘴里听到了她——齐翼的母亲,我就隐约猜到这一点了。所以,作为一报还一报,我今天……也跟踪了你。”
茏夹菜的筷子停了一下。
“我跟着你去了你们的秘密基地,看到了你们的训练,见识了你倆的那场打架……”他微笑地看了齐翼一眼,“连房顶都快被你们这两个小子掀翻了。当然,我也听见了那个女孩子说的话……她叫什么名字?”
“林荩夕。”齐翼闷闷地说道,“那个多嘴的家伙。”
茏“啪”地放下了筷子:“你说什么?!”
“怎么!心疼啦?!”翼的声音粗了起来,“我即使说她一百句,也抵不上你一句……”
“够了!你们两个!”乐正宁喝道,“在排练厅还没打够吗?那个林荩夕一点都没有说错——你们再这么闹下去,根本就别想拿到冠军!”他的声音若有所思地低了下来,“也多亏了那个女孩,我才了解,茏,原来这些年来,你对我的误会竟然有这么深。”
“误会?”茏冷冷地抬起头,“拜托,老爸,我都亲眼看见了,你就省省吧。”
“你都看到些什么了?”
“我看见了那个女人,我看见你进了那间屋子,我还听见齐翼叫你爸……”茏扬起了一边的眉毛,“这些还不够吗?”
“翼并没有叫我爸爸,他只是认我做了干爸。我知道,”乐正宁说道,微笑地看向了齐翼,“要不是你妈,你根本不乐意这么叫我。可是事实上,翼,你更应该叫我伯伯,而不是干爸。因为……我是你的亲伯伯。”
“什么?!”
“伯伯?!”
茏和翼几乎同时叫了起来。
乐正宁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这个秘密埋在我心里已经有十多年了,现在,是告诉你们的时候了。”
“秘密?”齐翼睁大了双眼,“难道,我的亲生父亲是……”
“是我的弟弟,乐正和。”
这是一段十多年前的往事。
出身于足球世家的乐正和从小就在足球上显示出了与众不同的天才气质。
他的爆发力,组织能力,以及带球过人和射门技巧,使他成为了所有教练眼中最被看好的球员。
那年,他二十四岁。正是前途无量,未来一片光明的时候。可是……
“乐正和恋爱了。”乐正宁回忆着往事,“为了和那个女孩在一起,他想方设法缩短自己的训练时间,在一次国家队集训的时候,他甚至还偷偷地溜了出去。就这样,他被记了一次大过。而当我父亲,也就是你们的爷爷知道这件事后,更是大发雷霆,连心脏病都发作了,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出院以后,父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勒令乐正和立即和那个女孩分手。”
“那个女孩……”乐正宁看了翼一眼,“就是你的妈妈齐凌。乐正和曾经跟我作过这么一个比喻:足球是他的生命,而齐凌则是他的灵魂——若是失去了灵魂,生命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面对着满满一桌几乎未曾动过的饭菜,乐正宁沉默了片刻。
“所以,在表面上,他虽然听从了父亲的命令,可事实上,”他继续说道,“他依然偷偷地和齐凌交往。哪怕只有半天不训练,他都会赶去和齐凌见面。某天,当他从齐凌那儿赶往球队的时候,一辆闯红灯的车撞上了他的车。肇事的司机并没有什么事情,可他却……”乐正宁停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就这样,我的父亲少了一个儿子,我没有了兄弟,而我们的国家则失去了一个最优秀的球员。临终前,和拜托我照顾好齐凌和他的孩子。我这才知道,齐凌这时候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可是……”茏开口了,“这一切,我为什么从来都不知道呢?”
端起杯子,乐正宁喝了一口饮料:“父亲固执地认为和的死都是齐凌造成的,所以他绝对不许她踏进我们家半步,也不准我们去看她,甚至连提起她的名字都不可以。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偷偷地去探望她的原因。因为要瞒着老爸,知道的人当然越少越好。有时,我甚至连你妈妈都不告诉。至于齐翼的妈妈……”他拍了拍翼的肩膀,“她也是一个有骨气的女人,默默地独自承担起抚养你的重担。为了不给乐正家添麻烦,她不但对你隐瞒了身世,甚至连她病了都一直撑着不告诉我。”
“我可以赚钱给老妈看病、买补品,所以,”翼固执地抬起了头,“她和我都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
乐正宁一愣,接着笑了起来:“好!不愧是乐正和的儿子!那么,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喊我一声‘伯伯’了?”
“如果我喊你伯伯的话,”翼的黑眼睛眯了起来,“那我和乐正茏不就成了……”
“没错。”乐正宁微笑着点头,“你们是兄弟,血脉相连的堂兄弟!”
乐正茏抬起头,视线隔着玻璃杯撞上了翼的双眸。
兄弟!
这个IQ低、EQ更低,思维有够短路的家伙竟然是他的……
——兄弟!
“不要!”翼喊了起来,“要我和那种家伙做亲戚,我宁可……”
“不要说出以后会让你后悔的话!”乐正宁的脸色沉了下来,“小的时候,我和乐正和也经常打架,两个人大骂着叫对方去死;即使是在一起踢球,也通常是彼此竞争,彼此较劲。可是……当我失去了他以后,我才发现……”他抬起头,看向繁星满天的夜空,“那些话都不是真的,那些叫他去死,叫他少在我面前出现的话都不是真的。事实上,和自己的兄弟一起练球,一起训练,一起并肩驰骋在球场上,是我这一生中,最荣耀的日子。”
翼不再说话了。
隔着简陋的排档餐桌,茏和翼面对面地坐着。
翼的嘴角依然红肿地破了一块,而茏的右眼也依然有着一片淤青。
沉默中,忽然之间,两个人曾经并肩作战的那一场场比赛出现在了茏和翼的眼前。
虽然曾打得不可开交,虽然还曾进行过对决,可是,再怎么样,当两个人肩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势不可挡的感觉……是血脉带来的默契吗?
“对不起,茏,这些年来我一直太忙,以至于疏忽了你和你妈。”乐正宁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知道,你之所以选择打排球,其实是为了向我表示你的不满。不过我相信,成为一个最优秀的排球手,现在已经成为了你的梦想,是不是?”他看看茏,再看看齐翼,“这应该也是缘分吧,你们俩竟然都成为了排球队的队员。我承认我是有点失落,可是,只要你们能够齐心协力,能够一起为实现梦想而努力,这,就是乐正家族的荣耀了!”
他再度举起了手中的玻璃杯,杯中的可乐在灯光下泛出红宝石般的色泽。
“怎么样,”他笑着说道,“现在,我们三个总可以干杯了吧?”
7月30日。
星阶针对靖阳中学的魔鬼特训进入到第三天。
破天荒的,向来早到晚走,惟恐漏过一条新闻的林荩夕竟然一整天都没有出现。
少了她的傻笑和聒噪声,似乎每个人都有些不习惯。尤其是乐正茏。
他的臭脸板了整整一天。
偶尔,排练厅门口有女孩的笑声传来,他会迅速抬起头来,而当发现那个女生并不是荩夕时,他又会立刻低下头,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眼中的表情。
而奇怪的是,即使心情再不好,在这一整天中,乐正茏和齐翼竟然都没有一丝挑衅一句争吵。即使是不小心撞到了一起,那两个家伙也只是有些尴尬地彼此让开,使得Ken和阿凉这帮惟恐天下不乱的人大跌眼镜。
更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星阶的队长麦哲文,竟然和荩夕一样,也翘了一整天的班。
下午,钟秦句终于拨通了他家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麦妈妈,
“哲文不在,他去美国领事馆办签证了。”电话中,麦妈妈自豪的声音足以传遍方圆三公里,“下个礼拜五他就要去印第安纳州立大学报到了,你们不知道吗?”
下个礼拜五。
8月6日。
在那一天,星阶将迎来高中联赛的第六个对手——靖阳中学排球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