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一口冰糖葫芦吃入口中,酸甜交错直冲口腔深处,酸的是那红彤彤的果子,甜的是那剔透的糖壳,细细含在口中,从舌尖到舌根,恰如一股暖流自上而下鱼贯入喉,不承想竟是如此丝滑顺畅,几乎只是含着一小会儿,口中就已化了个干净。
这可把王复云惊到了,他本是想慢慢品尝的,带着迟疑他又咬下一颗,这次他不再敢用舌头和口腔去含着,而是火急火燎地用牙齿夹住糖壳,不出意料,这一颗也是一入口便仿佛是囫囵吞下,全然不知其滋味,甚至连起初的酸甜口味都还没有尝到。这可让王复云懊悔不已,早知还不如含着任由它化掉,起码唇齿之间还留有残存的味道。
在看那男人此时早已吃得干净,他倒并未催促王复云,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王复云的脸变颜变色,他还以为当真是这由自己一手创造出的冰糖葫芦不合他的胃口。
想到这,男人手指轻轻一弹,方才还抱着草棍沿街吆喝的小贩瞬间化作一团泡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举动并未引起王复云的注意,此时他还在和手中的那串冰糖葫芦暗自较劲,倘若看到男子弹手之间就让小贩灰飞烟灭,只怕心中畏惧。殊不知对于男人而言,这些眼前看似繁华的世界也不过是镜花水月,杯中泡影。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创造他们,同样也可以轻巧破坏,毕竟这里的一切除了这座城之外,无一不是虚幻。
当然,他们吃下的冰糖葫芦却是真的,只不过也并非王复云所知的那种寻常红果。这一串七八颗通红的果子名为丹木果,相传此果生长于峚山之上,员叶而赤茎,黄华而赤实,其味如饴,食之不饥。原意便是指这丹木果生长在赤红的茎干上圆圆的叶片,开黄花结红果,味道是甜的,吃了便不会感到饥饿。然而王复云所吃下去的味道却是微酸,原因便是在这丹木果生长的年份有别,若是新结的果实尝起来便是味同甘饴,可若是生长年久,味道便是像山楂果一般。
王复云似乎注意到男人一直在看着自己,他不敢耽搁,赶紧囫囵将手中的冰糖葫芦全部吞下,急忙忙地吞咽下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两人吃罢了后便又继续前行,沿途不时有小贩为他们送上餐食小点,其中有些王复云倒是认得,虽说味道与他印象里的截然不同,但是不得不说,这些珍馐佳肴都是王复云前所未闻的。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来到了城中街道的尽头,此处不再人声鼎沸,就连悬挂的红灯笼也少了许多,只剩下零星的点缀。
这一路走来,王复云也大抵知晓了男人的姓名,他姓白,白宇川。
路到尽头,灯火烛光渐渐稀疏,前方一片空地的广场之上高高悬浮着一座石山。
白宇川停下了脚步,为王复云介绍起来。“此地乃是剑冢,我们往这边走。”说着,白宇川已经迈步朝着右侧走去,不等他走开几步,却发现王复云并未跟随上来。白宇川心念一动,眼神中莫名流露出一抹欣慰。
“你在看什么?”白宇川明知故问的转身走到王复云身边,轻声问道。
王复云看着面前这座悬浮于半空之中的石山,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升起一个疑惑,这剑冢是什么地方?冢,王复云倒是并不陌生,就是人死之后掩埋起来的坟冢。那剑冢呢?难道这石山里面埋的是剑?
“这只是一处缩影罢了。”白宇川不由分说已经拂袖挥手,一瞬间竟然将王复云送入了剑冢之中。
王复云已经见怪不怪,反倒很自然地看着周围景象瞬间变化,眨眼之间,自己已经身处剑冢其中,映入眼帘的是那崎岖蜿蜒的一座座山峦,每一寸都插着一柄剑,当然也有并非寻常剑刃模样的兵器,也都是紧凑地插在山脊之上。
“哇!”王复云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忍不住惊呼,他本还以为这剑冢不过眼前石山的大小,殊不知其内暗藏乾坤,小小一座石山如今展现在自己的面前竟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蜿蜒山脉。
“剑帝宫的剑冢不过是其中一处的入口罢了。”白宇川面无表情地环视着四周,眼前这些埋葬于剑冢之中的宝剑兵器,若是任意挑选一件拿出去都是惊天动地的神兵利器。但在白宇川的眼里,它们却与废铁无异,终其一生也只能在此腐朽凋零。“里面也没啥可看的,走吧。”白宇川再度拂袖一挥,将王复云送出了剑冢之地。
而其实这也只是王复云所听见的,另有一句话一如先前,莫名地就被抹去了。
“待你当上帝宫之主的时候便可前往一探究竟了。”白宇川如是说道。
自剑冢离开,两人便又来到了一处偏殿,此处乃是铸炼武器的场所,只不过大门紧闭,白宇川也并未打开殿门,只得不了了之。
过了偏殿便来到了另一处后殿,也是距离主殿前的最后一间。这间屋同样是大门紧闭,白宇川告诉王复云,这间殿内存放的皆是书籍,并没有什么可以参观的。
似乎自从过了剑冢步入剑帝宫的殿宇后,白宇川虽然也会简单介绍,但无一例外都是谢绝参观的,以至于王复云听得云里雾里不说,更是只能眼巴巴看着一扇扇紧闭的大门。
当然这对王复云来说并不重要,他心里清楚这些恐怕也都是白宇川给自己的考验,与其多说多错,倒不如闭口不谈紧跟在他身后便是。
然而白宇川并非不愿意逐一介绍个彻底,只是他也无法开启那些殿门,平时整座剑帝城也就是他一个人,便也不会在意这些事情。
“前面就是剑帝宫的正殿了。”白宇川迈步走上阶梯,扭头对王复云说道。“你若是有何不懂的地方便问吧。”
其实白宇川此话是考虑到自己这一趟虽说是游览介绍,可是实际上似乎什么都没介绍成,出于对王复云的考虑,他干脆了当让王复云发问,自己来作答便是了。
可是这话进到王复云的耳中就莫名变了味,正中了他的下怀。
“当真可以?”王复云急忙问道。
白宇川点头回应。“知无不言,但问无妨。”
“前辈,请您教我修炼!”王复云二话不说赶忙跪地便拜,这可把白宇川惊住了,他哪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就在白宇川震惊于王复云的恳求时,天空之中又一次传来了熟悉的鸟鸣声。
白宇川拧眉瞪去,而就在这时,突然剑冢方向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也随之传来。
“你且先走!”白宇川急忙一把扣住王复云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同时翻手一挥,将王复云推入一片云霞之中。这云霞突然出现,随着王复云不明所以地被推入其中后,云霞散去,连带其中的王复云一起消失在了剑帝宫。
白宇川送走王复云,这才将目光聚焦在发生巨响的剑冢方向,而与此同时,天空中的一声鸟鸣再度传来。
“真是久违有人敢闯剑冢了。”
白宇川眼睛一瞥声音的由来,只见凌空之间一袭青衣落下,一个浑身青蓝色打扮的男子赫然出现在了他的身旁,不光一身青蓝色,甚至就连他的头发也是青蓝色的,随风飘动恰如一团青蓝色的火焰。
“让本座想想,这应该是第四个了?不,打我之后这该是第五个了。刚才那个小家伙算是第四个,不过倒是有你带进去也不算数。”青发男子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要本座说你这破剑帝宫的剑冢还真是任谁都敢闯一闯。”青发男子打趣地说道,同时用手捋了捋青衣的羽带。
白宇川眉宇不悦,冷冷地对青发男子开口道。“结果唯独你闯进来却出不去。”
青发男子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愤怒。“哪壶不开提哪壶,当真本座不敢和你动手?!”
白宇川并未理睬青发男子的衅衅之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剑冢的方向,直到剑冢的震荡散去,他才放下心来。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白宇川随口问道。
“哼,一只缩头乌龟而已。”青发男子看着远处剑冢的方向,不屑地说道。
“由他们去吧。”白宇川收回目光,他只需要确保剑冢之中的人不会闯入剑帝城便已足够,至于他们在剑冢之内,那不管他的事。
“就这样不管了?”青发男子有些意外,他一脸震惊地看向白宇川,试图从白宇川那面无表情的脸上找到一丝异样。
“时候快到了,接下来恐怕还会有……”白宇川悠悠抬起手,伸出手指数了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剑冢方向一道流光闪过,顿时引起了青发男子的注意,他赶紧提醒白宇川。“有东西出来了!”
白宇川顺着青发男子提醒的方向看去,果然一抹翠绿色的流光尾迹出现在前方。但白宇川丝毫没有慌张,慢悠悠地挥起衣袖,凭空突然传出啪的一声,紧接着是一个孩童的嚎叫。
“啊!疼!”
青发男子一脸惊讶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眼前凭空居然冒出了一个身着翠绿衣衫的小娃娃。
小娃娃突然一个屁股蹲摔在白宇川的面前,他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恶狠狠地指着白宇川吼道。“白帝剑!你居然敢打我!”
都说童言无忌,但小娃娃的这一番话反而让旁观一旁的青发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时也不禁佩服这小娃娃居然敢直呼白宇川的真名。
青发男子悄悄观察着白宇川的脸色,不过白宇川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你会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你的主人也来了?”白宇川冷冷地问道,同时目光远眺剑冢的方向,一道目光直透其中。待白宇川收回目光,随即又是一挥手,一道光壁赫然出现在几人的面前。
光壁逐渐显现出剑冢之内的景象,小娃娃急忙趴到光壁的前面,心绪不宁地看着光壁上的景象。
“虽说快到时候了,不过他们可来得有点早。”白宇川浅笑一声,将目光移向青发男子。“你也出来得够久了,回去吧。”说这话,只见他抬手一掌贴在青发男子的胸前,不待青发男子反应过来,瞬间一道无形的气浪一下子将青发男子卷飞出去。
远远地青发男子幽怨的声音传来。“白宇川!本座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声音渐渐远去,直至那远处的声音和那青发男子一起消失之后,白宇川这才重新将目光放在光壁之上。“青呤,你们这是整得哪一出?”白宇川不咸不淡地问道,而他口中的青呤正是这一袭翠绿打扮的小娃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说回被白宇川推入云霞之中的王复云,此时的他正独自一人坐在一片空旷雪白的地面上,这里恰是他早先遇到高耸入云的台阶以及那七层祭坛的地方。
此刻的王复云心里别提有多失落了,他埋怨着自己,却也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是自己说错了话?又或者是其他原因?白宇川的突然翻脸让他始料不及,可眼下自己重新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看来我终究是无缘啊。”王复云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心里不由得变得平和了起来,想来已是失望了,对自己彻底的失望。
王复云有气无力地从地上撑起身子站了起来,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环顾着四周,他现在已经不再奢望拜师修炼了,余下的念头就只有离开这里,回到王家村。
然而事与愿违,这荒芜寂凉的世界里,除了一片一望无际的白茫茫,什么也没有,更别说是离开了,单是分辨出方向都异常的困难。
王复云一番张望,这里既没有白昼也没有黑夜,天空之中一片亮堂堂的白色,与这白茫茫的无际大地交融在一起,难以区分。可即便如此王复云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随便找了个方向朝前走去,与其原地等死倒还不如走走看,毕竟总有个万一不是。
一路走着,王复云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远,又究竟走了多久,眼前的景象还是那一成不变的白色。这一次他是自己在行走,不再像以往那般两条腿不受控制,虽然身体上没有任何的疲劳感,但是精神上此时已是精疲力竭,换作是以往,恐怕王复云早已将累的瘫倒在地了。
剑帝宫中一处大殿,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一名青发的男子斜躺在正当中的床榻上,胳膊倚着床上的小方桌,正闲情逸致地往嘴里送着一颗颗小豆子。
这样的日子倒是清闲自在,可是这日子他已经记不得度过了多久。“真是枯燥,没意思。”
“你若实在觉得无事可做,不如去和白宇川打一架,挨他一顿打就不无聊了。”一个带有几分戏谑的声音突然传来。
青发男子顿时停下了手里的事,他眉头一皱,眼睛半眯着看向声音的源头,那是一扇紧闭着的木门,暗褐色的木质布满了岁月的沧桑感,明明只是一扇木门,看上去似乎一推就垮,但是却坚固异常。
从青发男子来到这里的时候,这扇门就在这里了,他也曾在百无聊赖的时候试着去打开这扇门,但结果显而易见,打从那之后青发男子也就对这扇门没有了兴致。直到有一天,那扇门的背后传出了声音,而随着门后传出声音之后,隔三岔五白宇川就会过来,这在以往都是没有过的,显然门后的人比起青发男子而言,更值得白宇川的关注。
“老东西,你还真敢说,明知不敌硬要上那不是傻子是什么。”青发男子没好气地回应道,同时将手里的豆子模样的东西一把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嚼了起来。
门后传来一阵浅笑,显然是在嘲笑青发男子,但青发男子全然不为所动,毕竟虽说不知道那扇门后的情况,但多少也旁敲侧击通过白宇川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和他相比,自己能躺着嗑豆子,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你就笑吧,本座就是无聊死,这样躺着也舒服。”青发男子卖力地将嘴里咬着的豆子发出更大的声响。嘎嘣嘎嘣。
吱的一声突然从那扇门后传来,那扇门的门轴显然早已年久失修,伴随着刺耳尖锐的声音,门缓缓地被推开了一条缝,起初只是指甲缝隙的大小,慢慢到手指的粗细,再到拳头大小……
青发男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扇自己费尽力气也无法撼动的门,此刻正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那扇门后究竟是什么,此刻的他已经不再好奇,本能驱使着他想要逃避,但身体却僵硬的不受控制,浑身毛发炸起,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面对恐惧的本能。
门后悄无声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正所谓人未置,声先到。
“该是时候了。”
就在那扇门徐徐打开的同时,正关注于剑冢之中情况的白宇川顿时感觉心头一紧,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不妙!还不是时候!”白宇川慌忙喊道。
这可把他身边名叫青呤的小娃娃吓了一跳,不过青呤并不是因为白宇川突然的一声喊叫而被惊吓到,他的目光也瞬间从光壁移向身后的剑帝宫,面色惊慌地问着白宇川。“那……那是什么?!”
白宇川没有理会青呤的问话,他只觉事情不妙,祸事将至。“没道理啊!就算加上他也才只有六个人!”
“六个人?”青呤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他瞪大了一对圆亮的眼睛看向白宇川。“已经六个人了?”
白宇川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他紧锁眉头,小声叮嘱着青呤。“你立刻让你的主人离开这里!”
“啊?那……”青呤有些为难地扭着头看向光壁上展现的剑冢景象。“那他们呢?”
“我再想办法。”白宇川无奈地说道,顺势一掌将青呤推出一团云霞之中。
待到云霞散去,白宇川孤身一人直面远处剑帝宫,此时的剑帝宫上空早已笼罩了一层不可见的阴霾,虽然一切如初模样,可是在白宇川眼中,自己所面对的却是滔天巨浪。
“白帝剑,这么多年了,时候已到了吧。”
剑帝宫中那深邃低沉的声音仿佛一道魔咒,白宇川顿时化作一团流光直奔剑帝宫而去。
剑帝宫中,青发男子蜷缩着身子整个人都拧巴成了一团,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从那扇门后走出来的人,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