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轰隆」一声,黑压压的天空骤然被闪电劈开,雷光像是散开的枝桠,在半空中张牙舞爪。虽然天空是乌云密布、气压低沉,但却像是被雷电震慑住一样,一滴雨水也不敢落下。
长安城里向来热闹的市集,也早已躲得不见一个人影,只剩下街边小贩匆匆忙忙的收拾货物,想赶在下雨之前收摊。除了隐隐的雷声,整座城市显得郁闷又寂静。
但在皇城之中,却是一阵纷乱的景像。
脚步声在回廊响起,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的闯进一间屋内,迎上的老宫女罕见的并未动怒,只是压低声音斥了声:「慌慌张张的!不象话!」
「太医怎么说?」另一个女声担心的问道。
「张太医说……怕是今晚……」小宫女兀自喘着气,但消息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隐瞒。
虽然说的委婉,但众人心下已是了然,屋内的宫女们都是沉默不语。隔了良久,才有人叹道:「不是说……不是说只是受了些风寒吗?怎么……?」
没有人搭话,但心里想的恐怕都是同一件事:若是有个万一,今后该要何去何从?
显庆四年的大唐可谓多事之秋,四月时,皇后武则天和高宗李治流放了长孙无忌等一干权臣,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连权倾一时的长孙家都遭了难,更何况是家世远远不如的自己?长安城内只怕有半数官吏是这样想的。
况且长孙无忌身为当今圣上舅舅、又是两朝宰相,门下弟子不计其数,随便拉个人来只怕都能牵上一些关系,所以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一不小心牵涉其中。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加上本来就有些低沉的气压,让这座屋子的气氛显得更加沉闷。隔了良久,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名高挑宫女走了进来。
「沐涵妹子,妳又去看那位了?」问话的是一位年长宫女,她皱着眉头,语气有些担心的说道:「这几rì的情况实在……唉,妳实在不应该去的。」
名为沐涵的高挑宫女并未否认,只是略微停顿,随即担忧的说道:「我方才经过了太医院,听见几个太医署医工谈话,说是……说是圣上,恐怕过不了今夜……」
话未说完,一阵雷光张牙舞爪的布满天空,雷声随之惊天动地的响起,而且震耳yù聋,屋内众人都是一惊,几个年纪小的宫女甚至哭了起来。
「哭什么?不过是雷声罢了。还不赶快去干活?」方才跟沐涵问话的年长宫女斥道,语气中却未见怒sè。这名宫女素来心慈,许多年幼的宫女、内宦都曾受她照料,所以说出来的话也算是颇有威信。
众人听了这话,便准备要各自散去,突然远处像是爆炸似的,突然传出了一片哭声。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心中一片冰凉:皇上驾崩了。
***
长安城的十月还带着微凉的秋意,正是诗人赋诗、饮宴的好时节,不过此时的长安却是一片死寂,家家户户紧闭门扉,街上几乎不见人影。整座城市像被黑云笼罩一样,黑压压的让人几乎就要窒息。
「看这天sè,说不定就要下雨了?」一个面白无须、身形微胖的男子一边嘟囔着,一面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乌云。
另一名同样穿着内官服饰、身材瘦弱的男子回道:「这可说不定,你看昨rì那雷声响成这般模样,偏偏是一滴雨水也没落下来……」
说道雷声,两个人顿时陷入沉默,只是延着街道走着,后头还跟了长长一列车队,车上塞满了货物。
隔了许久,瘦弱男子才叹道:「世事无常啊……谁想到圣上正值壮年,却被……」说到这里,两人又是同声一叹。
唐高宗生xìng慈善,待下人甚厚,所以两人是不敢说、也不忍说、更不愿说出来:说出这位他们眼中的仁君,竟然是被雷声惊吓而死。
这事要从前几rì说起,高宗带着武皇后游湖,一不小心遭了风寒,本来以为只要将养几rì,谁知道昨rì高宗病况先是转危,而后突然又是雷声大作,让高宗一个惊慌,一口气没度过去,竟然就这么结束了他的一生。
显庆四年的十月究竟有没有那几道雷电,已经没有人可以说清。但高宗驾崩的时间,在正史上,其实应该是在二十四年后的十二月。
前题是,如果一切都在历史的原有轨道上。
「黄公公,您看那是……?」微胖男子指着前面缩成一团、还阵阵抖的物事问道。
被称做黄公公的瘦弱男子眉头一扬,随着微胖男子的手指望去,只见一团黑漆漆的布堆,看不见里头究竟是小动物,或者……
「是个小孩子!公公,里头是个孩子。」下人不待两人吩咐,已经走上前去掀开破布,现里头倒卧的小孩。
许多人喜欢用「蝴蝶效应」来形容这种情况,但这里偏偏不这么说。虽然这个小孩的出现,已经间接的改变历史了:昨夜的雷声带走了唐高宗,同时也带来了这个小孩。
然而眼下这个小孩更像是个毛毛虫,整个人卷曲成一堆,身子还瑟瑟得抖个不停。
「好可怜的孩子。」黄公公叹了口气,也不避那小孩身上污秽,脱下了自己的衣袍,将那小孩身子裹住。见小孩子还有意识,便问道:「你的父母呢?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那小孩双眉紧蹙,迷茫的摇摇头。
「从哪里来的?」
「在这儿多久了?」
「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那小孩只是连连摇头,虽然双眼直直望着黄公公,但显然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是个傻子啊。」一旁的小厮顺口说了这么一句,害怕两位公公怒,话到嘴边便自作聪明的换作家乡话。
那小孩一听,却目光一亮、神情变的激动无比,双眼急急忙忙的在人群中找寻声音的来源。
微胖的公公站在一旁听得真切,虽不明白话中意思,但见那孩子有反应,也感到一阵欣喜,便对着那小厮叫道:「你再说一声看看。」
那小厮虽然嘴上随意惯了,但人生的却不蠢,听到公公吩咐,便换了句话,仍用家乡话道出:「两位大人问话呢!能听懂吗?」
那孩子仍是没有回答,但拼命点头,眼中泪水再也止不住,一面哽噎、一面点头。
此时这个孩子仍然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几个小时前,他还踏着图书馆洁净明亮的地板、享受温度宜人的空调、抱了几本报告用的书籍、眼角偷偷瞄着一旁系上的女助教。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不太理会人的助教,今天频频望向自己。
「反正,一定不是在看我吧?」男孩这样想着,脚下往前又踏了几步。
却看那助教神情有些异样,不只有些异样神情,甚至还对着自己不断招手。
男孩脸上一红,但拘谨的个xìng让他不敢回应,只想着:「助教是这样的人吗?平常看不出来呀!那样的话……」
还没想完,耳边便听到助教喊道:「杜维同学,那边很危险……」
杜维同学满脑子还装着「原来助教记得我」的念头,脸上泛起幸福的微笑,帅气、潇洒的大大踏出一步。才见到眼前的告示牌:jǐng告!天花板漏水中。前方为电系统,请同学不要靠近,有漏电可能……
然后,他就来到大唐了。看起来有些混乱,不过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逻辑可言。
长期沉迷于小说的他,当然不会没有想到,自己身上生了什么事情。只不过,和小说比起来,他觉得自己穿越的既难堪又孤独。
说到难堪,别的小说只要主角待上一阵,脑中自然会有残留的记忆,像打补钉似的自动补完;再不然就是语言,别的主角好像都内建了自动翻译系统似的,就算是穿越界的祖龙,项先生当年也仅仅花了几个小时,就熟悉、且掌握了该时代的语言。
至于孤独……看看昨晚到今天早晨算来,仅仅只有一人、一狗分别路过,惨的是那人还是个瞎子,虽然当下叫住了他,但语言不通,对方丢了块破布就缓缓离去了。
「杨公公,这孩子状况不大好,等等绕段路,先送他回我那屋子行吗?」黄公公忧心的望着男孩,叹了口气:「就这么放着不理,我良心实在难安。」
杨公公笑着回道:「行了,就知道你心慈,这是你收留的第六个孩子了吧?」
黄公公不答,只是缓缓站起身子,接过旁人递来的长袍,随意披在身上。叫过一旁下人将男孩抱到空着的马车,一行人加紧脚步,掉头往黄公公宅邸行去。
杨公公叹了一声,心里暗道:「内官权势固然不小,但偏偏是天底下最被人瞧不起的。就说你救了的五个孤儿,哪一个不是有点能力便急着往外搬?往外搬走了,哪一个还愿意回来见你?」但这话偏偏不能向老友明说,不然又伤了他的心,只能吞回肚里、祈求这个孩子有些良心。
「走吧,还要办差呢。」黄公公说罢,便翻身上了车。上车前像突然想到似的转头吩咐道:「回头请个大夫来看看。」黄公公叮咛身边的下人道:「反正燕王这儿的差使也差不多了,你就带着这孩子先回府上。」
燕王李忠身为长子,早在高宗病时就被接进宫内,直到昨rì高宗驾崩,才差人至燕王府内整理一些事物,顺便也将书籍、玩物,和些许杂物一同带进宫中。杨、黄二人这次出宫,便是因为这件差事。
「走吧,再不走就要下雨了。」杨公公上了马车,高声催促着众人。
一行人见天空乌云密布,不敢怠慢,便赶紧收拾上路。车架缓缓驶动,掉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行去。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却是雨点落在车顶的声响。
「果然还是下雨了。」杨公公无奈的笑了笑。
「是啊,就这么变天了。」黄公公点了点头,淡淡的回道,脸上表情说不出是喜是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