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主产子

一 公主产子

昭乾十年

珈罗殿一大早就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后殿的门虽然关着,但是门口还是聚集了数不清身穿朝服的命妇,熙熙攘攘的议论着殿内的情况,偶尔还得揪住刚出来的内侍问询一下,今天可是个大日子。

“驸马爷还没回来么?”殿内飘着浓厚的药味,还掺杂着血腥气,主事的大宫女贺锡掀了红帘从内里出来,问外面守着的小宫女,帘子掀开一个角,里面传来压抑的呻吟声,小宫女摇了摇头,贺锡皱了眉,心道大概是路上耽搁了,“你去叫后面的再烧些热水来。”

“是。”小宫女刚出了殿门,没成想立马被外面的命妇们围了上来,那一个个的眼神,活像一群看到肉的饿狼。

“长公主怎么样了?”

“我们可是从寅时就守在这了,怎么这么半天都没动静?”

“不会有什么事吧?”

“呸呸呸!你这是咒长公主呢!当心没了小命!”

这些命妇你一言我一语的叽叽喳喳真让人心烦,又得罪不起,小宫女代代只得随便敷衍几句,赶紧逃脱出来,刚走到后面烧水房门口,还没等进去,说出口那句“再端点热水来。”就听得两个坐在那给柴火扇风烧水的两个内侍在聊天。

“你说长公主这一胎是男是女?”

“太医不是说了么,一准是个小世子。”

“长公主殿下要是这次一索得男,那皇上的位子?”

“嘘!跟咱也没关系,谨言慎行!”

代代眼珠子转了转,故意抬高了音量,“好啊你们两个,不好好干活在这嚼舌根!”

两个内侍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看来人是代代,忙喘了口气,“哎呦,代代姐,吓死我们俩了,以为是贺锡姑姑呢!”

“要是贺锡姑姑来,非把舌头都给你们拔了不可!”代代戳了他们的脑门,“赶紧烧水,前面等着用呢,要是耽误了大事,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是是是,这就烧好了。”说罢,德进倒了一大盆热水脚步飞快的出了水房。

“这水房里怎么就你们俩,其他人呢?”

“去前面看热闹了吧,再说烧水哪用的上那么多人。”德洋坐回到小板凳上,“长公主怎么样了?代代姐。”

“我哪知道?”代代说着就往外走。“哎哎哎!”德洋连忙拉住她,“代代姐,刚才我们俩说的话,您可千万别告诉贺锡姑姑。”

代代白了他一眼,说道:“我看你们俩真是吃了豹子胆了,皇家的事也敢随便议论,真嫌自己命长啊!”

“哎呦您看,这是宫里都知道的事,我们俩就是过过嘴瘾,您大人有大量,出了这个门,就当什么都没听过,我以后一定多多孝敬您。”

代代嗤笑一声,把袖子从他的手里拉出来拍了拍,“我哪轮得到你孝敬,你们呀,以后谨慎着点吧!”

打发了德洋,代代慢腾腾的回后殿,旁边厨房的宫女端着刚熬好的参汤急匆匆的跑过去,愣是一滴没洒,这珈罗殿哪怕是遇到多大的事也丝毫不会慌乱,都是长公主调教的好,刚才她虽然训斥了那两个内侍,但是他们说的话她却是听进去了,皇帝年轻却很昏庸,政权外放,长公主如今是最炙手可热的人,若是今天成功诞下小世子,难保这宫里不会变天,自己还是应该早作打算才是。

这么想着,刚走到殿侧,就听得前边的内侍高呼:“皇上驾到!”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纷纷跪下,代代也连忙把额头抵到地上,冰凉冰凉的。

明黄色的衣摆,绣着盘龙纹的黑色靴子从她眼前一晃而过。

云昭今天有些烦躁,冬天来得太快了,赖在被窝里多好,非要起了大早来上朝,这一路上可真是冷。姑姑不在,都没人能替他回答那些朝臣提的问题,还有什么沧洲下大雪的事,他怎么知道怎么办!难道要他指着老天让他别再下了么?

好不容易借着长公主生产的事情早早退朝,他可是要赶紧来看看自己的小表弟。

众人行礼起身,董美人就迎了过来:“皇上~”这一声可直叫的苏到骨子里了,云昭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把她推到一边,脸上还得笑着,“衿儿穿这么少,不冷么?”董衿儿今天只披了一件狐裘的披风,风一吹就能看见里面薄如蝉翼的淡粉色宫装,若隐若现的叫人浮想联翩。“当然冷了,您看衿儿的手都红了。”说着又一双玉手攀了上来。旁的人都别开了眼,心中不屑“狐媚子!”

云昭被她这手摸得更烦,但是一想起她那当遂州刺史的爹总是给她宫里送的稀奇古怪的好玩意,只得轻轻推开她,看向出来迎接的贺锡,“皇姑姑怎么样了?”

贺锡低着头,“回皇上话,目前还算顺遂。”话音一落,殿内就响起婴儿洪亮的啼哭声,一阵一阵,清脆嘹亮。报信的小宫女开了门缝出来,脸上喜洋洋的,小跑到众人跟前跪下:“大喜!启禀皇上,长公主殿下诞下一位健康的小世子。”

伸长脖子听信的命妇们又叽叽喳喳起来,恭喜祝福的话此起彼伏,院子里都沾染上了过年一般的喜气。

云昭也喜上眉梢,这可是宫里十年来第一个新生儿,“传朕旨意,珈罗殿所有宫人还有太医署,都重重有赏。”说罢,也不管那些谢恩的声音要往殿里走,“快!让朕看看朕的小表弟!”

“皇上留步!”贺锡连忙拦住他,“皇上请稍等片刻,宫里现在乱的很。”

“没关系,朕不介意!”

“皇上!”贺锡正要再拦,门后面传来微弱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长公主都发话了,云昭推开贺锡抬腿进了殿门,帷幔什么的都拉开了,方才还昏暗的屋子此刻窗明几净,侧面的红木雕窗微微开着换气,殿内的汉白玉地砖上铺着柔软的地毯,无烟银丝炭火温的屋里面暖洋洋的,淡淡的药香从殿中央的金漆香炉中袅袅升起来,翠玉的珠帘微微晃动着,伴随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宫女们走来走去井然有序地打扫。云昭走到雕刻着百鸟朝凤的拔步床边,床上的美人半靠着软枕,头上围着头巾,秀发散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没有血色,神色疲惫,虽不施粉黛,却依然姿容绝丽。云昭坐到她床边的软凳上,她面前的小几上正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红枣小米粥。

“姑姑感觉如何?”云昭细细端详着云绮,这位皇姑年过三十,保养得却还如桃李之年的女子一般,皮肤吹弹可破,没有一丝皱纹。大概是身体好,所以这般年纪才生子却也还算顺利。

云绮虚弱地扶了额,蔻丹染的指甲美得很,“还能如何,这身子总算轻便了。”

“等姑父回来,一定会很高兴。”

“我这些日子没随你上朝,是不是政务都堆积如山了?”

一提到朝政,云昭就感觉自己头都晕了,“姑姑,您就别惦记朝政了,先养身体是正事。”

“你不说我也知道。”云绮白了他一眼,看他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无奈的笑笑,“去把孩子抱过来。”

不大一会,小世子被裹得严严实实抱了过来,云绮接过来放在手里逗,咿咿呀呀的,云昭伸长了脖子看,喜欢得不得了:“长得像您。”

“殿下,外面有许多命妇们想进来探望殿下。”宫女上前来禀报。

“告诉她们我没事,让她们散了吧,改日我会设宴,到时再邀请她们。”

云绮把孩子递给云昭,云昭小心捧着,软软糯糯的,虽然皱皱的不很好看,但是听说刚生出来都是这样子,过几天就白白胖胖的了。这孩子倒是不认生,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看谁都笑。云昭晃着手臂,觉得这小孩子真是好玩。

“这么喜欢小孩子,自己赶快生一个好了,以前你还小,现在给你选了妃子,你还一天天没个动静。”

“皇姑,我真的不太习惯,哎姑父怎么还没回来啊?”云昭打着哈哈连忙转移话题,真不是他不愿意,宫里就三个妃子,余美人性格他不喜欢,何美人这长相实在不敢恭维,就一个董美人哪哪都好,宫殿里还总有好玩的东西,可是她一腻上来自己就浑身不舒服,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啊,就是玩心太重!不过你现在年纪还小,开枝散叶的事倒也不着急。”

“好了好了皇姑,我不在这打扰您了,您好好养着身体。”可真是怕耳朵再长茧子,还是赶快逃吧。

“驸马。”宫人伶俐的声音传来,司徒飐甩了斗篷风尘仆仆走进来,戎装都没脱,“参见皇上。”

“起来吧。看样子姑父刚从校场回来。”云昭也不介意他晚了,这位姑父可是位传奇人物,虽是入赘皇家,可也是中流砥柱,如今是城防都尉,手握重兵。“去看看姑姑吧,朕先走了。”

一出了门,冷风立马又吹上来,跟暖融融的屋子里差太多了,“皇上。”董美人娇俏的声音又传了来,“臣妾父亲刚差人给臣妾送来了元蜀的名砚苴却砚,请皇上移步玉舒宫看看吧。”

“真的啊!快走。”云昭素来喜欢那些珍奇的文房四宝,虽然文采不通,但是偶尔自己信手乱画,还算可以入眼。董美人向来懂得投其所好,这些年来到处搜罗的珍奇玩意也是数不胜数。她扶了扶鬓边的珠翠,得意地瞟了眼其他人便挽着云昭往外走去。

“还是董姐姐厉害,回回都能把皇上拉走。”余美人端着手里包裹着兔绒的暖炉,纤纤玉手上带着波斯进贡的猫眼石戒指,微微扬了眉,上挑的眼角衬得神色愈加凌厉,她素来看不惯董衿儿那狐媚的样子,偏偏她有个争气的爹,总是想各种法子帮她争宠,如今宫里妃子不多,她董衿儿一人独大,且让她多笑两天。看到身旁两步远处的何美人,好像满腔的怨气有了发泄口“何姐姐还在这做什么?难不成以为皇上还会回来?还是长公主殿下能让你进去?”

论家世,何栖栖是堂堂公侯之女,论地位,她是长公主亲自送进宫来,可偏偏长了张又黑又老的脸,别说皇上了,就是自己都不想多看一眼,被这么个人占了天时地利,真不知道老天爷是公平还是不公平,不过她倒是也有自知之明,整日窝在自己宫里也不出来现眼。

“既然长公主殿下已经没事了,我就先回去了。”何栖栖没有理她,对珈罗殿的内侍打了声招呼,自己径直出了宫门。余繁冷哼一声,装什么清高,还以为这是自己府上么?她甩了袖子,看着自己身边的宫女也不顺眼起来,“赶紧扶着我走啊!还磨蹭什么!”

司徒飐褪去周身的杀伐之气,换了身舒适的衣服坐到床边,从贺锡手里接过那碗小米粥,慢悠悠的一口口喂着云绮,等到玉碗见了底,云绮抬起手挡住了勺子,“我吃不下了。”

“公主,辛苦你了。”

云绮抬眼看这眼前的男人,成婚十年,他比十年前更加成熟伟岸,但也多了更多风霜,仔细看看,好像鬓边都生了华发,“怎么会辛苦,我总算为你生下了子嗣。”

“许是老天爷惩罚我杀孽太重,连累了你,不能早点当上母亲。”

“你也是为了大谡的江山。”云绮指着放在摇篮里的襁褓,“快去看看你儿子。”

到了战场上,司徒飐是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如今抱起自己的儿子,也得要小心翼翼,代代弯着腰站在外庭,透过烟粉色的纱质帷幔看着里面的这对夫妻,他们都看着那躺在襁褓里嗷嗷待哺,尚不更事的婴儿,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慈爱,还有初为人父人母最合适的欣喜,或许那眼里还夹杂着更多的雀跃和满意,一个笑容或者眼神能包含太多的意味,多到让人无法看懂,也无法猜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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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昭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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