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品玉宴上
洛阳城郊设品玉楼,为天下第一庄——望海山庄所建,望海山庄在此举办品玉宴,邀天下能工巧匠齐聚一堂,品玉鉴玉,切磋工技和眼力,三年一度,为期三日,其中脱颖而出的能人异士便可以成为望海山庄的入幕之宾。
“望海山庄不愧是天下第一庄,你瞧这品玉楼的牌匾,啧啧,真是豪气。”岑留站在品玉楼的大门口忍不住称奇。
品玉楼三层楼高,依山傍水,门面以白玉为地,红玛瑙为廊,金漆游龙抱柱吐珠,楼阁琉璃顶,朱雀振翅居其中,阆苑瑶台,雕栏玉砌,一丈整翡牌匾雕琢,不见瑕疵,品玉楼三字祥云围绕,天宫在上,琼楼玉宇,此等翡玉,怕是世间难寻第二块,竟然拿来做牌匾,风吹日晒,暴殄天物。
众人熙熙攘攘围聚在品玉楼护河之外,护河长桥30丈,红漆金柱,遥遥可见门前红白玉牡丹浮雕影壁。
岑留不与众人挤在一起,他们已经过了护河桥,由仆从引领着进了品玉楼,不必答那入楼题。
“到底有故人相熟就是好,我还真是喜欢这特别对待的感觉。”
“喜欢的话,把你留在这,不是更好。”七浔腰间挂着玉牌,很多年前,有人将这玉牌送予,执此玉牌,为望海山庄客卿。
两人的对话在空旷的长廊上带起阵阵回音,像敲打玉石的清脆,日光透过黄绿色琉璃屏风,映在地上五彩斑斓的光,长廊两侧相同间距摆放着独山玉雕,俏色镂冰雕琼,如浑然天成。
“前面就是客议厅,品玉宴还没有开始,二位可以先在此处欣赏玉雕,待品玉宴开始,我再来引领二位。”
仆从垂首恭敬地说道,并鞠了一躬,快步退离,动作进退皆宜,不卑不亢。
“到底是世家大族的风范,果真不一般。”岑留撸了自己的袖子,大有一副准备认真品鉴玉雕的姿态。
“你是不是还没醒酒,话这样多。”七浔笑道,“我还以为你只对草药有兴趣,一向看不上珠玉这等庸俗玩意。”
岑留停留在一座半人高,一人抱宽的玉雕前,这座玉雕,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分明就是品玉楼本身,独山玉以俏色著称,这块多色独山玉,青黑为山,白为楼,绿为树,云蒸霞蔚,青松山头,河中游鲤,连牌匾上的精细图案都与外面他看到的毫无二致,巧夺天工。
不禁感叹,“非也,非也,我看不上的是珠玉么?是庸俗玩意,这等珍宝,和俗就没半点关系啦!”
七浔走到他身边,这玉雕品玉楼,楼阁后面水榭园林,花繁草茂,一缕清泉自花飞花谢之间倾泻而下,翠竹落英,鱼戏绿波。
“你说,到底是先有品玉楼雕,还是先有品玉楼呢?”七浔状似无意的问了这么一句。
岑留想了想,指了指两步远的黑白独山玉雕,黑色为地,白色为鹤,正振翅欲飞,双翅伸展,羽毛根根分明,“你说,是先有白鹤玉雕,还是先有白鹤呢?”
两人正聊着,大门处忽而一股风吹来,一男一女随着仆从走进来,好似地面都震了一震,逆光散去,二人装扮奇异,皆扎着两条乌黑的辫子搭在肩上的皮甲上,男子眉目粗犷,肤色黝黑,身材高大,耳戴金环,腰间配方形长刀,脚蹬乌皮靴,女子头戴黄玛瑙额饰,飞眉入鬓,面庞如刀切斧削般凌厉。
这二人与七浔岑留擦肩而过,审视的双眼淡淡扫过,不过双十的年纪,鹰一般的傲然锐利。
“是辽东人?”岑留附在七浔耳边悄声问道。
“怎么?没见过。”七浔笑了笑,仆从这时上前来,“两位,可以前往客议厅了。”
“角儿齐了,咱们也该走了。”七浔戴好帷帽,淡金色的帽帷敛了如光芳华。
客议厅铺梅子青釉地砖,绘彩金图腾,光可鉴人。蝉翼织金薄纱帐,华凤露锁玉珠帘,厅中有八墙八柱,每一柱皆有玉龙缠绕,每一墙均摆满奇珍异宝,众人围坐一圈在厅堂中间,正中香炉点的竟是清雅的桃花香。七浔和岑留的位子还好好的空在那,只是当二人坐下时,倒是有不少人对这不露真容的女子有些好奇。
“这品玉楼如此奢华,连座椅都是剔犀所制,真不知道望海山庄内该是何等风景。”有人先说话了,是位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一边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一边抚摸座椅的把手,不禁摇头感叹,“比起皇宫,也不遑多让了。”
“怎么这位先生去过皇宫?”
“鄙人有幸,去过一次。”那人说了半句,便捻着胡子不说话了。见他不说话,众人的注意又被那两个辽东人吸引了过去,只是那两人看起来不好相与,谁也没有搭话,只是私下议论。
“我朝如今和辽东关系紧张,他们竟然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
“手下败将,辽东早就被摄政王收拾的不敢蹦跶了。”
“辽东的玉都不知道比起南阳来如何。”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的起劲,七浔只静静地闭目养神,并不理会旁人探寻的目光。
这时一位蓝衣公子从门外走进来,走到正中间做了个辑,“各位客人,在下是品玉楼主,纳兰笙,首先恭喜各位通过入楼试题,接下来三天,品玉宴正式开始,纳兰在此,先祝各位能够如愿拔得头筹。”
“既是品玉宴,那我们比些什么?”有人问道。
“纳兰希望各位不要将品玉宴当做一场比赛,望海山庄的本意是希望可以结交英杰,广纳贤士,同时给各位能工巧匠一个切磋的机会。”
说着,便有仆从端着托盘鱼贯而入,每个盘子上都放着一块石头,大小不一,有拳头那么小的,也有人半个身体那么大,用轮子推进来的。
“这时品玉楼为各位准备的见面礼,也是第一道玉题。”
七浔看向那几块石头,有的石头通体灰黑,有的石头有淡淡的莹绿色,有的石头已经露了玉脉。
“赌石?我当有多难!”有人率先起身,到托盘前一个个端详。
“各位看好了石头便可以拿走,离开品玉楼时也归属各位所有,当然,玉种的好坏,就全凭各位的眼力了。”纳兰解释道。
眼看众人都围了上去,岑留看还坐着喝茶的七浔气定神闲的样子,凑到跟前问道:“咱们不上去挑挑么?”
“既然拿出来当做见面礼,自然都是好的,你去随便拿一个就好了。”
“你也太敷衍了。”岑留起身,他和七浔算是一伙的,其实他早就看好了,这些原石刚进来的时候,他就看中了那块半臂长开掌粗的青黑原石,虽然他不会赌石,可他会察言观色,这批原石进来的时候,七浔可是多看了这块两眼。
“我就要这块了。”岑留对纳兰笙说道。
“慢着!”一道女声猛地横亘在岑留和这块原石之间,正是辽东女子,正插着腰站在不远处,另外那辽东人站在她身后。
“这块石头我们也看上了!我们要了!”
她的中原话说的不流利,很蹩脚,嗓音像被砂石磨砺过的布缎,沙哑且粗糙,但是有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这位姑娘,可是我先说要这块石头的。”
“可没有规则要分什么先来后到!”她也不肯轻易让步。
岑留有些无奈,罢了,既然是个小姑娘,让了便让了吧,“那我……”
“早就听闻辽东玉都盛产岫玉,只是岫玉多为淡黄或绿色,这块独山玉,不适合这位辽东姑娘。”
不想大后方的七浔却打断了岑留将要出口的让步。
“什么适合不适合!我就要这块了!”说着,那姑娘便上前要推开岑留。
“早就听闻辽东人粗鲁蛮横,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你说什么?!”那姑娘的两条眉毛倒竖起来,手往腰间一模,抽出一条三尺长的马鞭,大刀阔斧地就甩了过去。
眼看着鞭子就要落下,七浔却纹丝不动,众人都以为她吓傻了,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前,这一鞭子下去,怕是帷帽都要被劈成两半,就在众人以为这不露真容的妙龄女子要香消玉殒之时,一道蓝光闪过,鞭尾在空中转了个弯,“啪!”的一声打在了盛青黑色原石的托盘上,端托盘的仆从吓了一跳,手一松,原石当啷掉在地砖上,名贵的梅子青釉地砖被砸出一道长长的裂缝,原石也磕破了一角,露出了里面白色淡粉的玉石。
“乌林珠!”辽东男子眼疾手快地抓住鞭尾,将鞭子夺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纳兰笙已经站在了七浔身前,原来方才的蓝光是他的身影。纳兰笙将手中的阳钺收入衣袖,面向那二人,微笑道:“方才规矩没有讲明,是纳兰的失误,现在讲也不迟,品玉楼内严禁斗殴,如有再犯,一律驱逐。”
“哼!是她先出言辱我辽东,这就是你们大肃朝的待客之道么?”乌林珠从另一人手里抢回鞭子,指着七浔喝道。
“你们肃朝的女子真是扭捏,戴着头上这个劳什子,装模做样的!我就是看不惯!”
“今日是品玉宴,你们辽东人是故意来惹事的么?!”其他人看不惯,出言不平,“纳兰楼主,你们望海山庄未免太宽容了。”
乌林珠还要再说,甚至还有再动手的架势。
“乌林珠!”辽东男子把乌林珠拉到身后,瞪了她一眼,转身面对众人,说道:“诸位,我妹子性格急躁,并不是有意对这位姑娘行凶,卓格林在此赔罪了。”说完,他双手交叉在胸前行了个礼。
这?这面相凶恶得大汉竟然主动行礼赔罪,倒是让憋了一肚子火的部分人不知如何发泄了。
“若是这位姑娘喜欢这块玉,那便让给你们好了。”沉默了好一会的七浔这时候才说话,竟然是愿意出让这块玉石,那刚才又是演的哪一出?难道怕了?可她的样子,也不像怕的样子。
乌林珠把鞭子别回到腰上,瞟了眼那掉在地上的玉石,突然变得很是不屑。“原来是芙蓉红,眼光不错,可惜掉在地上,里面估计有了裂纹,我不稀罕了!”
说着走到另一头拿起托盘上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在手里抛了抛。
“我要这个!”
她的话一出口,又有好几个人气得咬牙切齿,这块石头虽小,但是里面八成是上好的白天蓝,他们早就看上了,只是刚才那一出,没人敢再从她手里抢石头,这小丫头,年纪不大,眼光真是毒辣!!
心里恨归恨,但是没人敢像七浔那样呛声,只能闷头去挑别的石头,岑留也趁这个时候把那块青黑色石头捡了起来,不多时,每个人都挑到了自认为满意的原石,迫不及待地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切开看看。
纳兰笙观察诸人的神色,挥挥手,又换上来一批新的仆从。
“每个人的住处都已经安排好,请各位随仆从移步。”紧接着这些仆从上前为每个人引路,七浔却没有动,七浔不动,岑留自然也不动,乌林珠和卓格林走的时候,乌林珠停下站了好一会,仔细地打量七浔,她眼中的杀气散去后,虽然还不友善,但是却没有再攻击的意向,只是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面,直到卓格林走远了大声叫她,她才跟上去。
待客议厅的人散去,纳兰笙才走至七浔面前三步远站定,微微弯了腰,“刚才姑娘让姑娘受了惊吓,纳兰在此赔罪。”
“她可没受到惊吓,受到惊吓的是我!”岑留叫道,那块原石已经放在了为他们引路的仆从手里的托盘上,自然是随他们送到房间里。
“接下来三日,委屈姑娘在此暂住。”纳兰继续道。
“人在哪?”七浔端着手里的琥珀杯,透过帽帷看他,他的样子没有变,还和以前一样,只是成熟了,也稳重了,功夫也比以前更好了。
“姑娘不必担心,望海山庄,不会为难姑娘的人。只是要委屈姑娘,稍等几日。”
“废了这些周章让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稍住几日?倒有些可惜那壶好酒。”说着睨了一眼岑留,岑留笑容有些讪讪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只是一壶酒,岑留公子喜欢,楼内好酒自是悉数奉上,姑娘聪慧,纳兰佩服,只是纳兰人微言轻,还请姑娘莫要怪罪。”说罢,又是鞠了一躬。
七浔低笑,看着坐在旁边的岑留,却对着面前的纳兰笙笑道:“纳兰楼主言重了,我这好兄长,偶尔贪杯,再喝可就对身体无益了。我答应你在此住下,如此便可以把东西给我了吧。”
“当然。”说着,纳兰使了个眼色,早时擦肩而过摇着折扇的富家公子便走进客议厅,脱下手上戴的戒指,双手奉送到七浔面前,七浔拿起那枚黄玉髓描龙缀红宝石戒指,攥在手心,感觉有什么别的东西,也攥在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