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107章
“攥紧,护好,打死都不松。”
任昭远因为谭铮一句话禁不住生出笑,揉着谭戍的头告诉他被欺负了要告诉老师和爸爸,不论是大事小事只要他觉得不舒服都可以说。
哪怕这些话早就说过许多次,可任昭远的语气全然听不出是在重复之前嘱咐过的话,没有不耐,没有反问,像第一次告诉谭戍时一样。
“今天你动手是他们不对在先,但如果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告诉爸爸就好,爸爸可以用更好的方式帮你解决,知道吗?”
谭戍乖乖点头,一只手攥着谭铮的食指不肯松,另一只手挽着任昭远的胳膊轻轻晃着说自己记住了爸爸不要生气。
谭铮把他从任昭远身上扯下来:“别撒娇。”
任昭远又忍不住笑。
三人打算去东边一家中餐厅,和住处方向相反,路上远些,不过谭戍很喜欢他家的蟹酿橙。
“爸爸,是卫今!”
两人顺着谭戍指的方向看向车窗外,路边有个小男孩正低头坐在石墩上,就是下午才见过的卫今。
转眼已经开过来小段距离,继续开再掉头回去麻烦,谭铮让司机靠路边停车,任昭远和谭戍从里侧下车,谭铮从外侧下车绕到任昭远身边,边走边看谭戍小跑到卫今身边去。
起初没多想,以为卫今家长在附近,问起来才知道只有卫今自己。
晚上外面有些凉,卫今下午的校服外套不知道放在了哪儿,只穿着校服短袖,本就瘦小的人看着愈发单薄。
任昭远手刚碰到衣襟就被握住,谭铮脱下西装罩在卫今身上:“先上车。”
卫今反应过来想拒绝的时候已经被宽大的西装裹住,西装太大了,必须抓紧才能不让它滑到地上。
谭铮拉开后排车门让两个小孩先上车,扶任昭远上车后才坐到副驾。
接卫今放学的司机有事把他放到一个快餐厅门口让他进去等别人来接,他坐在窗边从天色刚暗等到黑透,一直没有人进去找他。
汉堡和炸鸡的香气充盈整个餐厅,卫今肚子直叫,隔一会儿就要悄悄咽一次口水,餐厅的服务员第三次过来询问需不需要帮忙时卫今说看见来接自己的车跑了出来。
不论中间出现什么差错,现在联系卫今的家长最重要,可卫今沉默几秒,小声说不记得号码。
哪怕谭戍从早到晚戴着电话手表,任昭远都要求他把自己和谭铮的号码背熟。
不过怎么要求毕竟是别人家的私事,任昭远没多说,联系到卫今的班主任说明原委后拿到了卫今家长的电话。
对面的人在听到是不是卫今家长的询问时却迟疑了片刻,过了会儿才说自己是卫总的助理,客气地麻烦任昭远稍等,很快会有人拨打电话过来。
车子照旧行驶,直到抵达餐厅任昭远的手机才响起。
是另一个号码,对方说自己是卫今的司机。
任昭远把手机递给卫今,卫今捏着衣角嗯了几声,迟疑着转头看任昭远:“在..”
告诉了对方餐厅的地址,任昭远把菜单给卫今一份,对电话另一边的人说:“稍等。”
谭铮视线在任昭远手机通话中的界面淡淡扫过,抬眼看他和卫今说话。
“今天你帮了谭戍,叔叔还没有谢谢你,想邀请你去家里住一晚你愿意吗?”
谭戍还没有过朋友到自己家里玩的经历,兴奋地对卫今说:“我家的阿姨做的小蛋糕超级好吃,我有很多奥特曼和模型都可以给你玩,我们还可以一起看动画片。”
卫今明显被吸引了,可没立即答应,转头看任昭远的手机。
“没关系,如果你愿意的话叔叔告诉他。”
任昭远没着急拿起放在桌面的手机说话,耐心等了会儿,直到卫今说「好」才继续和司机通话。
没解释缘由只说了决定,简单几句结束,任昭远对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的两个小人笑笑:“晚上卫今和谭戍一起住,别互相抢被子。”
两人齐齐睁大眼睛又一起拨浪鼓似的摇头:“不抢不抢。”
谭戍的衣服卫今穿着都大,不过没有更合适的给他换,只能卷一卷袖口和裤脚。
嘱咐谭戍招待同学后两人去了三楼,随他们两个在楼下玩。谭铮泡了杯果茶递给任昭远:“卫今家里怎么了?”
他早就从任昭远的言语中察觉到异样,只是当着卫今不方便问。
“老师那里留的是助理电话,回拨过来的司机说要从网上约辆车,让我把卫今送到餐厅门口。”
卫今家在西郊的别墅区,距离很远,让一个六七岁小孩自己坐网约车回去,难怪能做出把卫今扔在快餐厅的事。
原本任昭远打算先给卫今家里报个平安免得担心,等吃完饭把人送回家去,没想到卫今家里像是根本没记得还有个没回家的小孩。
“卫今的性格,”谭铮顿了顿,没多评价,“这种事应该不是第一次。”
“如果只是司机不称职还好。”
从孩子身上能看出父母和家庭环境的影子,如果卫今生活的环境够好家人都重视他关心他,形成这种性格的概率很小。即便真的是卫今属于小概率天生这种性格,孩子遇到不舒服的事第一反应是忍着本身就是问题。
没人天生就会逆来顺受,要么在有需要时总被忽略打压,要么环境突变没了依靠明白挣扎无用。
谭铮明白任昭远的意思,但他们作为不知内情没有立场的过路人,能做的实在有限。
聊着聊着就聊到下午时的事,小孩子心宽,谭戍得了公平和夸奖早就把委屈抛到脑后,可任昭远和谭铮不能当这件事解决就翻篇不提。
谭戍渐渐消了刚到家里时的小心翼翼,关系越来越亲密是真的,越来越多的信任是真的,每天的高兴是真的笑是真的,可他心底不敢完全依赖也是真的。
成长经历使然,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太多,不能求速,只能尽量给他爱和时间。
边说着话边锻炼了会儿,低强度的有氧运动,比起锻炼说放松更贴切。
任昭远慢跑半小时下来路过谭铮顺手在因为运动块垒分明的腹肌上摸了一把,谭铮瞬间破功,伸手就要抓人,可任昭远早就防着,轻轻巧巧一侧身躲开,扶着深蹲架让谭铮别捣乱。
谭铮只看着深蹲架两秒眼睛里染了点笑任昭远就忍不住抬腿踢他。
挺长时间了,有次一起健身的时候谭铮说他做的运动似乎偏重锻炼腰臀,任昭远顺口说就是要专门练。承受方本身就要更注意某些方面的锻炼养护,尤其谭铮体力好需求格外盛。
当时谭铮安静好一会儿,咬着他耳朵说:“已经够..了,再专门练我..”
谭铮直来直去的情话常说,可那种露骨话实在不常有。
当时任昭远从耳朵烧到脖子,转过头才发现谭铮也不遑多让,两个人面对面呆几秒一个笑另一个也忍不住,后来某些无辜器材就带了别的意味。
一个对视就知道对方想到哪儿去了,根本不用说。
“啊,”谭铮笑着象征性闪开半寸,被任昭远踢中小腿腹,“疼。”
任昭远又补了一脚。
电话进来的时候谭铮正做仰卧起坐,最专业的器材就摆在旁边两个人偏不用,任昭远在谭铮小腿上放了个薄垫,盘腿坐在上面给他计数,偶尔故意躲着不让亲还要使坏戳戳腰挠挠痒。
“刚好一百。”任昭远说着起身去拿手机,是个陌生号码。
卫今的爸爸。
“我家谭戍和卫今同桌,路上恰巧遇见他一个人在路边。今年拐卖儿童和网约车司机犯罪的新闻都有过,我们不放心楠枫卫今自己搭车,所以先把他带回家,等司机忙完明天有时间再来接他。”
“网约车?”卫今爸爸一听就大致明白了始末,当即道,“我会给卫今换个司机,忙到现在才知道他没回家,今天的事给您添麻烦了,感激不尽。卫今在旁边吗?”
任昭远因为他以为卫今故意不回家略沉的神色稍霁,起身下楼:“他们在楼下玩,我让他接电话。”
卫今爸爸对卫今的态度不像司机那样不在意,任昭远隐约听见听筒里传来的「要在那里住吗」「明天去接你」,语气里的关心很明显,不过卫今一改刚刚和谭戍玩时的高兴,只低着头干巴巴应了几声。
打完电话后卫今兴致明显没有之前高了,也到了该准备休息的时间,任昭远便让他们把玩具收拾好。
“卫今。”
卫今立刻扭头看任昭远。
人小时候眼睛多数比成年后大,谭戍眼睛就不小,卫今眼睛看着更大,尤其脸还小,下颌又尖,眼睛就更加吸引视线。
“叔叔想和你聊一会儿可以吗?”
卫今毫不犹豫点头答应。
任昭远亲和,谭戍和卫今熟悉,谭铮留他们三个在外面聊,自己先去洗澡。
“你家里的事情是私事,我不了解,如果说的话让你觉得不舒服你随时可以和我说晚安,然后你和谭戍回房间休息,好吗?”
卫今没从别人那里听到过类似的话,想了几秒才说「好的」。
“你爸爸听起来很关心你,我猜可能他工作很忙,顾不上你,你们相处的时间很少。”
卫今点了点头。
“既然他关心你,那像是今晚这样的事情你就可以找机会告诉他,接送你平安往返是司机的工作职责,他把你放在半路并且忘了找人接你这是不对的。”
卫今低着头,声音很小:“我没关系。”
“谭戍说老师给你们上过警惕拐骗的宣传课,那你应该知道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如果遇到坏人很难说后果是什么。可能会被打被骂,可能会被卖到喝不到干净水的大山里,可能会被挖掉器官,还可能被弄瞎眼睛折断手脚每天乞讨。”
卫今和谭戍先后吞了吞口水,任昭远语气平常,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让他们不自觉跟着想象,吓出一身冷汗。
“在店里等不到人可以让服务员帮你报警,警察叔叔会送你回家。学校允许你们戴电话手表,有一个能联系到大人的电子产品很重要,可能你爸爸没有考虑到,你可以提醒他给你买,最好再记住一个能随时联系到的号码。”
前面卫今大部分时间只听着,偶尔回应,听到这里却问了一句:“电话手表多少钱?贵吗?”
从学校到住所,卫今家境明显不错,任昭远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很便宜,不会给你爸爸带来经济压力。”
卫今两只小手绞在一起,自从来到S城,他从没主动和谁说过不必要的话。
这里对他而言陌生且不友好,大大的房子没有属于他的角落,学校里没有人像他一样说话,别人习以为常的东西他都不认识,询问只会惹来不解和嗤笑,不如闭嘴不说。
可任昭远看着他的视线太温柔了,他从没有在任何一个成年男性身上感受到过这样的眼神,也没有感受到过这样的态度。
好像所有都会被接纳、任何事都不会惹来惊诧。
“我不想花他们的钱,”卫今细小的声音里逐渐漫上委屈,“他们说我要抢他们的东西,我没有..”
父母离异,妈妈去世后被爸爸接到家里,但这个家有新的女主人和四岁大已经逐渐知事的小孩,容不下一夕之间多出的他。
任昭远拥着他单薄的身子轻轻拍背,谭戍跑去拿来纸巾,等卫今不哭了任昭远才叫他的名字,继续和他说话。
“卫今,他是你的亲生爸爸,在法律上对你有抚养的义务,给你的生活提供保障是他应该做的事。花你爸爸的钱不是抢了他们的东西,因为原本就有一部分属于你,明白吗?”
“不知道和你说继承你能不能听懂,哪怕你一直没有来S城到爸爸现在的家里住,等到你爸爸分财产的时候还是会有你的一份,这是你的继承权利。”
任昭远摊开两只手,说:“你和现在的弟弟都是你爸爸的孩子,是平等的,你爸爸给出的东西你们各有一份,你想两份全要才是抢。”
卫今摇头:“我没有..”
“对,不抢别人的,但属于你的要拿好,别扔。”
夜晚很安静,很长。
别墅的夜晚也是这样,但比这里空荡冷寂,床没有这样软,身边也没有人。
“你还没睡吗?”
卫今侧过身看谭戍:“嗯。”
床尾的小夜灯照不到眼睛,又不会让房间黑漆漆的,有光。
谭戍和他一样侧过身,在不明朗的光线里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也没有妈妈了。”
“你想妈妈吗?”
“有时候想。”
卫今咬住嘴唇,眼泪顺着眼尾流进枕头里:“我每天都想,我不想要爸爸,我想要妈妈。”
他哭起来没有声音,只能看见肩头不停在动。
谭戍爬起来拿过床边的抽纸给卫今擦脸:“你应该像我爸爸说的那样做。”
“我不喜欢现在这个家..”
“但你只有现在这个家了,”小孩子简单也残忍,谭戍不像任昭远懂得在言语间避忌对方的伤口,想什么就说什么,“没有就是没有了,死掉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也许是整晚舒服的氛围让卫今放松,他第一次反驳别人的话:“你和我不一样,你的两个爸爸只有你,他们都爱你。”
“对,可我不是出生就有他们做爸爸。”
卫今没有听明白谭戍想说什么,张着嘴漏出一声哭音。
“要自己争取,”谭戍看着他认真说,“努力把能抓住的都抓住。”
“抓住..之后呢?”
“攥紧,护好,打死都不松。”
——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卫今家的司机就到了,换了一个人,下车后向他们鞠躬说代卫先生向他们致谢,恭敬地给卫今打开后排车门。
显然之前卫今受到的不是这种对待,他略迟疑地走到车边,回头看他们。
“回家吧,”任昭远对他笑笑,“欢迎你常来玩。”
“谢谢叔叔,任叔叔谭叔叔再见。”卫今攥紧装着谭戍送给他的鹦鹉螺的袋子,又朝谭戍挥挥手转身上车。
伸手要关车门时司机从外面帮他关好了。
车开远后谭戍一手牵一个爸爸往家里走,谭铮垂眼扫过谭戍发顶,看向任昭远说:“和卫今一比,谭戍都是稳重小大人了。”
谭戍一下回神仰起脸:“真的吗?”
任昭远拉住他不看路就继续往前的步子:“小心台阶。”
“假的,收回了。”
谭戍「唰」地扭头和任昭远告状:“爸爸!”
“真的,我作证。”
任昭远说完提醒他看路,可谭戍忽然停下不走了。
“爸爸。”
“嗯?”
谭戍从两人手里抽回手,下一秒就扑到任昭远身前举起手抱住他说:“爸爸我爱你。”
任昭远一怔,倏然轻笑,摸摸谭戍的头发说:“我也爱你。”
看着别人抱着任昭远互相说「爱你」的场景实在不美妙,哪怕这个才到任昭远腰高的家伙是他们儿子。
谭铮勉强容忍两秒,要把人扯开的手刚碰到谭戍衣服谭戍先松开了任昭远,不等谭铮收回手又一下扑到谭铮身前:“爸爸我也爱你。”
任昭远看着谭铮一口气噎在中途上不来下不去的模样直笑,手插在裤子口袋站在一旁看热闹。
谭铮从任昭远那里收回视线,俯身卡着谭戍腋下把人提起来一手抱住,另一只手牵着任昭远上台阶。
“长肉了。”
“还长高了!”
“是高了。”
“我录完采访晚上有个聚餐,你们两个吃饭。”
“结束去接你。”
“好。”
“我也要去接爸爸!”
“好,你也来接..”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