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误入瞿罗
和风轻抚旌旗动,玉镜照得天地白。
四月的北方,寒意渐渐退去,就连夜晚的微风也开始对人友好起来。
燕山腹地,一支数千人的骑兵在月色的指引下正悄悄行军。清一色的鱼鳞玄甲,长槊弯弓,马蹄用绸布厚厚包裹,显然是为了避免奔跑之中声响过大而暴露目标。
“吁~”
突然,高破虏勒住缰绳,对身旁的陈鹰和沈策耳语了几句。二人领命,各率领一队人马继续向北疾驰而去。
却说慕容铣,自那日两军厮杀之后,深感双方势均力敌。赵军未再主动出击,而自己想要攻下城池,亦是难如登天。
只是他自诩过去二十年来攻伐战取从无败绩,如今却对一个小小的蓟州望而兴叹。
自己折损颜面事小,今后周边各国恐难再以大燕马首是瞻,数十年来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国威将毁于一旦,这个责任是他无论如何承担不了的。
因此,慕容铣一面严厉整饬部队,稳定军心。又派快马紧急上书朝廷曰蓟州旦夕可破,胜利在望,请求速派援军,调拨粮草。
这一日,慕容铣欲请宇文袆、乌斯顿二位统帅入帐议事,商讨下一步作战计划。
不多时,手下人急匆匆回来报告:“东桓兵马已撤,大营内已空无一人。”
慕容铣大脑一阵眩晕,又惊又恼,定了定神厉声喝道:“什么?撤兵了?什么时候,因何撤兵?”
“回王爷,小的不知。”
“可恶!东桓背信弃义,无耻鼠辈。本王岂能与你们善罢甘休!”
其实,这倒不能怪乌斯顿不讲义气,实在是因为东桓国内已经火烧屁股,形势万分危急,若不回师,恐怕老巢不保。
一个月前,赵国君臣商议出征之际,侍中李弘曾向皇帝建议,对三国联军采取分化瓦解之计。
赵琬深以为然,正不知派何人前往,刘敦毛遂自荐,愿做使臣。赵琬思之再三,同意了刘敦的请求。
为表重视,赵琬当即加封刘敦升任礼部侍郎,代表朝廷以厚礼相赠,游说东桓撤军。
三天后,一应事务准备妥当。
刘敦入宫辞了皇帝,携黄金五万两、锦缎三万匹、又从宫中挑选绝色侍女二十名,领精干护卫数十,浩浩荡荡出了京城。
因赵国与东桓并无国土相邻,欲往其国须先过境北燕,安危难测。故此刘敦一行先取道渤海郡,而后乘船走水路前往东桓。
这一日,使团船队正沿海岸向北行驶,刘敦忽觉心浮气躁,百无聊赖,遂走出船舱观赏海景。
刘敦远望水天一色,茫茫无际,波涛翻涌,蔚为壮观。想起汉末丞相曹孟德曾亲临东海赋诗曰:“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胸中顿起辽阔豪迈之感。一时竟脱口而出:“吾当立百世不朽之功,以为万户侯可也!”
正在沉醉之际,突然海面狂风大作,巨浪翻腾,乌云压顶,顷刻乾坤如晦,木船摇摇欲翻。
赵人中除沿海数郡,大多深居内陆,即使偶有熟习水性者,也只在江河之中,何曾见过这等阴森恐怖的场面。
风浪中站立不稳,极目四望尽是无边海水,一个个吓得六神无主,骨软筋麻,船舱里惊叫声响一片。
约过了一个时辰,云收雨住,风平浪息,刘敦命众人重新整理好散落的随行物品,清扫船上杂物,继续北上。
原本船队航海主要依靠日月星辰指引方向,此时雨虽已停,天空依然是灰蒙蒙一片不辨东西。无奈之下刘敦只得凭着海图大致辨别方位,直往东桓而去。
茫茫大海之上,一支孤零零的船队,满载着赵国皇帝的期盼与嘱托,义无反顾地驶向未知的国度,去完成拯救家国天下的使命。
又行了二十余日,前方陆地渐渐清晰,群山连绵,村镇鳞栉,岸上行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众人紧张的心情这才慢慢放松了下来,刘敦亦是喜不自胜,一路艰难坎坷总算有惊无险,平安渡过了。
终于到达目的,刘敦率使团弃舟登岸,正欲寻一当地百姓打听道路。远远望见有五六匹快马銮铃摇动,朝着使团方向赶来,后面还跟着二三十名全副甲胄的兵士。
为首一人似是队长模样,走到刘敦近前,喝问道:“你们是谁?从何处来?”
刘敦猜测此地大概就是东桓国境了。见对方开口询问,忙令随从以东桓语上前回话:“我等乃大赵国使臣,今奉皇帝诏命,特来谒见贵国国君,以修两国盟好,望乞转达!”
然而,令刘敦及众人感到诡异的是,对方听后不仅没有表示欢迎,反而瞬间脸色骤变,如临大敌。
这名队长冲身后呜哩哇啦的说了一通,接着人马迅速散开,把刘敦一行人四面包围。
使团虽人数占优,然身处异国,又是为谈和而来,哪敢用强。
刘敦严令众人小心行事,以免发生冲突误了大事。
首领见使团装束怪异,又携带大批珍宝绸缎,料想必有来历。因此亦不敢轻举妄动,吩咐手下带回城中一处院落严加看管,自己急匆匆禀报上官。
刘敦心急如焚,百思不得其解:“大赵与东桓正处于交战之中,对方紧张失措原也正常。但为何此地之人不通东桓言语?莫非……”
刘敦大脑中飞速旋转,猛地想起一件事来:“据班固《地理志》所载,东桓国以东有一小国与之毗邻,名唤瞿罗,国中百姓皆以兽皮为衣,被发跣足,与中原风物大不相同。”
莫非那日海上突遇风暴,船队偏离航向,误走到了瞿罗国?
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外面乱糟糟响起一阵脚步声,昨日那名巡逻队长引着一位官员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此人四十左右年纪,身着官服,面目倒也和善。
走到刘敦面前,双手抱拳陪笑道:“敢问阁下可是来自中原?”却是一口十分流利的汉话。
刘敦暗中称奇,想不到瞿罗国内竟也有人通晓汉人语言,忙起身答道:“正是,吾乃中原大赵国皇帝驾前礼部侍郎刘敦,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原来是上国使者,失敬,失敬!本官乃此地郡守,下人无知,竟把尊使误认做了敌国细作,望乞恕罪。”
刘敦见对方言语之间谦恭诚恳,内心稍安,客气道:“郡守大人言重,是我等未及禀明身份,误会一场,大人不必挂心。不过贵国竟也有通晓我朝语言之人,这倒令在下大开眼界了。”
这人听刘敦夸奖,颇感欣慰,笑道:“下官自幼十分仰慕中土文化,年轻时曾赴洛阳游学数载,并且给自己取了个汉人名字,唤作刘知重。”
刘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瞒刘大人,在下此来确有要务在身,还望刘大人念及昔日缘分,与我等行个方便。”
刘知重道:“这个自然,尊使亲临鄙国,下官岂敢怠慢?今晚就请大人移驾馆驿暂歇。明日一早,下官亲自护送尊使前往京城面见我王。”
“这个……”刘敦叫苦不迭,他素来广览群书,学识渊博,知道东桓至今还侵占着瞿罗西境近百里国土,几欲收复尽皆败北,多年来两国已成世仇。
万一被对方得知自己真实目的,恐怕此行不但劳而无功,稍有不慎更将性命堪忧。
刘知重哪里知道此时刘敦心中已是九转十八弯,只道是对方有所顾虑,忙解释道:“鄙邦虽是小国,远不如中原上国富庶繁华,但民风还算淳朴,安全问题大人尽可放心。”
事已至此,刘敦已无可奈何,看起来只能往瞿罗王庭走一遭了。
入夜,刘敦因明日觐见瞿罗国王之事难以安睡,苦苦思量脱身之计:“使团离京已有月余,蓟州战事定然万分胶着。倘再耽搁时日,未能如期瓦解三国之盟,那么此行最终无论成败,我刘敦这颗脑袋怕是都将难保了!”
电光火石之间,想起进宫辞行时皇帝曾赐给自己“万事小心,临机应变”的八字锦囊。眼前一亮,心中已有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