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何去何从
枪声清脆、迅捷、刺耳,更重要的,是枪声持续不断,没有手枪,或者是手动步枪那种一下一下地响。
那些刚冲上城头的北伐军士兵胸口皆冒起一阵血雾,然后仰面倒了下去。
一些士兵在子弹洞穿胸膛的那一刻睁大眼睛,眼神震惊而恐惧。
这是什么枪?能连发,射速还这么快,这么密集?
他们到死都想不明白。
冲上来的两百多名直鲁联军士兵人手一把挺奇怪的枪,细长的枪口在左右跳动着,带着火焰的子弹如潮水般涌出,不停地将冲上来的北伐军士兵扫倒。
北伐军士兵虽将四棱刺刀套在了莫辛纳甘步枪的枪管上,但直鲁联军密集的火力根本没给刺刀任何的用武之地,没冲到近前就成片地倒下。
说直鲁联军士兵的枪奇怪,是因为它们虽然外形酷似手枪,但却比手枪大上许多,全长达288mm,光是枪管就有132mm长,扳机前方插着一个弹匣,枪口左右跳动,是因为他们在射击的时候,全都是右手心向上举枪,伸向左前方扣动扳机,故原本该向上跳动的枪口就变成了自左向右跳动,该飞到天上的子弹就变成了横扫。
这正是毛瑟手枪,既大名鼎鼎的驳壳枪,20响,射速每分钟达900发,有效射程在100至150米左右。
虽不便远距离射击,但近战时,密集的火力却是无比强大的杀人利器,在火力上把只装备了手动步枪的北伐军士兵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须臾之间两百余人全部阵亡。
于此同时,又有二百余名直鲁联军士兵涌出,人手一把驳壳枪,外加十挺捷客式轻机枪,汹涌的火力宛若秋风扫落叶般将一个个北伐军士兵打成马蜂窝。
在丢下三百多具尸体后,北伐军不得不退去。
直鲁联军亦伤亡了二百多人。
城中,直鲁联军司令部。
头戴大檐帽,一身戎装的张宗昌靠在在一张太师椅上,叼着烟斗,悠然地吞云吐雾,浓密的眉毛微微翘起,硕大的铜铃眼虽正散发着狰狞的凶光,但也出现了深深的鱼尾纹。
头上,也显露出了些许的白发。
生于前清光绪七年的他今年已四十七岁,不再年轻。
这四十七年来,先是当筑路工,尔后参加光复军,打过护法军,投过直系曹锟,尔后又投了奉系张作霖,当了安国军副总司令,直鲁联军总司令,算得上是充满传奇了吧。
“报告司令,南军的进攻被打退了!”一个年轻的传令兵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进来,连立正都没来得及,就大声叫唤了起来。
“你忘了部队的礼仪了吗?”张宗昌皱起眉头,不乐反怒。
传令兵立即立正站好,举手敬礼。
“毙敌多少?我军伤亡多少人?”张宗昌放下烟斗,冷声问。
“毙敌三百多人,全是被司令的驳壳枪打死的,那一梭子下去,可把那些南军打得鲜血直流......”
传令兵一边报告,一边眉飞色舞地谄媚道。
“行了,说说我军的伤亡吧。”张宗昌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吹捧。
他明白,现在不是享受恭维的时候。
“我军,我军伤亡了二百来人。”说到这里,传令兵不由得有些紧张。
“你先下去吧。”张宗昌轻轻挥了挥手,目光变得更加的凝重。
“司令,京津和直隶省大部皆已落入南军手中,除了还驻守着北京的奉军之外,就只有我们这五万直鲁联军在滦州这座孤城苦苦支撑,我们的驳壳枪营虽然这一次击退了南军的进攻,但南军还有近七十万人,目前已将滦州城三面围住,还能发动数十次,上百次猛攻,我们的弹药和粮食也剩下不多了,再这样打下去,滦州城失陷,只是时间问题,而且,滦州一失,我们将何去何从?”
一个四十二岁上下,浓眉大眼,留着八字胡,同样穿着蓝灰色北洋军服,头戴大檐帽的大汉忧心忡忡地道。
声若洪钟,且带着浓浓的汶上口音。
此人正是在民国二年率数百土匪投靠张宗昌,一同随袁世凯镇压过二次革命褚玉璞。
“孙传芳的部队现在何处?”张宗昌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轻轻吸了口烟,漫不经心地问。
“自从他的部队被南军击败,从济南北撤之后,好像一直都没有消息,似乎也在滦州一带徘徊,他很可能过山海关,入奉天,投张克祥。”褚玉璞沉声道。
“投张克祥?”张宗昌冷冷地笑道,眼眸中闪过一抹阴婺之色。
“独守孤城,只是自寻死路,滦州落入南军之手,只是迟早的事,既如此,不如寻机突围,保住我们这支队伍,到奉天,投张克祥,再伺机东山再起。”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褚玉璞重重地点了点头,有些不甘心地道。
他不甘心自己辛苦拉起来的队伍分崩离析,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地盘尽数被北伐军占领,更不愿意向一个未及弱冠的稚子卑躬屈膝。
可形势比人强,不得不如此,大丈夫能屈能伸,在这个各路军阀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乱世,也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就在他快要努力说服自己的时候,一个通信兵走了进来。
“奉天来电:“兹令你部坚守滦州,若战事不利,可自行突围,万不可出关!
张克祥
民国17年6月8日”
“坚守滦州,若战事不利,可自行突围,万不可出关!万不可出关!”褚玉璞一字字地重复着,眉头一点一点地拧紧,面色由白转黑,再由黑变成铁青色。
“这个张克祥是想让我们自生自灭,或者是,借南军的这把刀灭了我们!黄口稚子,竟如此无情,枉我们为他老张家卖命!”
“我们确实为老张家干过不少事,但是抿心自问,我们所做的一切,其实还是为了我们自己,抢地盘,抢钱,抢女人,当年我任宣扶军第一军军长的时候,在奉军控制下的东北、直隶、山东根本就没有我自己的地盘,督鲁三年,还是浙鲁战争暴发,我南下打冯玉祥的国民军争取来的,他张作霖还嫌我们种植ya片,军纪败坏,一度想裁撤我们,而且,张作霖刚死,那个黄口稚子担心我们出关之后,来个陈桥兵变,取而代之,所以,他这次抛弃我们,妄图借南军之手将我们除掉,是我意料之中的事。”
张宗昌吸着烟,沉声道,神色虽显忧郁凝重,但却是比褚玉璞镇定了些许。
“我们人多枪多,他张作霖又不肯拨足够的军费,我们不重ya片,难道让下面的弟兄活活饿死吗?嫌我们军纪败坏,他张作霖不同样是胡子出身,干的缺德事还少吗?为了对付郭鬼子,不同样借助了日本关东军的力量,四一二政变,不是抄了苏俄使馆,杀了一大批红党的人,现在,倒装起清高来了,嫌弃我们,以为自封个安国军大元帅,得到了几个洋人的承认,就以为自己是个人了?”
褚玉璞铁青着脸,愤愤不平地道。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我想,如果南军真的打进来,就和他们谈条件议和,暂时归顺。”
张宗昌长声说。
“归顺?他们会接受吗?那些南军不一直喊什么打倒列强除军阀,在他们眼中,我们是要打倒反动军阀,是他们革命的对象。”褚玉璞饶有兴趣地道。
“你是在害怕,投降之后,部队被改编,自己被迫下野,难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对吧?”张宗昌目光深邃地看着褚玉璞,轻轻吐出了一圈烟雾。
褚玉璞只是木然地看着张宗昌,长出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不说话,就代表了默认,张宗昌的想法是对的。
“其实你也清楚,他们这一次的北伐,和第一次北伐已经不一样了,第一次北伐或许是你所说的那样,唱孙大炮的高调,为了所谓的革命,可自从***大杀红党人,kc合作破裂之后,就变了,这次北伐,虽然一些学生军还喊着高调,但不过是***为了实现统一全中国的野心,冯玉祥、阎伯川,李德林也想向北扩充自己的地盘,”他们不过是在相互利用,相互合作的基础上取得暂时的妥协罢了,不是铁板一块,口号喊得虽响,但本质上,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我们这些年来的征战杀伐没有本质的区别,本就矛盾重重的四个集团早晚要闹翻,所以,必然不会和我们死磕到底,对我们赶尽杀绝,至于下野,部队被改编,这些年,我们这些老北洋都不是这样起起落落过来的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还怕没有机会东山再起吗?”
张宗昌意味深长地道。
“司令所言极是。”褚玉璞道。
就在这个时候,奉军北京守军退却,北伐军商震所部进驻北京的消息如雪片般飞来。
“看来,是要和南军好好谈谈了。”张宗昌沉声道。
山海关通往奉天的路上,人来人往,货郎在热情地吆喝,购物的人在讨价还价,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行人中,有几个人,虽同样穿着当下百姓普遍穿的粗布衣服,但仔细看,却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因为,无论他们如何努力地模仿普通的旅者,步履依旧是十分的稳健有力,有些人时不时地会昂首挺胸,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种冷厉萧杀的气息,那是征战沙场多年的军人才可能拥有的杀气。
其中一人,四十五岁上下,眉若弯刀,目似流星,虽显落魄疲惫,但仍无法掩盖一种上位者的威严之气。
“馨帅,我们很快就能到达奉天了。”一个年轻的随从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