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玄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轻柔的吁声,柳丝丝缓缓坐起身子,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沉沉问道:“咦?这是哪儿?...”正自半梦半醒之间。
刘伝山心中一喜,坐在她身边,柔声道:“丝丝姐你醒了啊?”柳丝丝唯一迟疑,疑道:“什么?我睡着了么...啊!那个老神偷呢?!快把银两还给我!!”说罢柳丝丝一跃站起身子,极目四顾,只见星辰斗转,月sè稀薄,除了刘伝山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那老神偷果然跑了!
柳丝丝狠狠跺脚,切齿道:“那个老混蛋,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看本姑娘不把你抓起来,吊在树上打!”刘伝山兀自一阵苦笑,便把适才生之事粗略道了一遍,柳丝丝不听还好,听完后更是火冒三丈,怒道:“什么!你竟然拜了那混账做了徒弟?”刘伝山苦笑道:“师...呃,老前辈他只是脾气有些古怪,其他也没什么的,而且他看起来还挺厉害的呢。”
“嘭”一声,柳丝丝伸手成掌,迎面击去,掌缘正中刘伝山额头,怒道:“你...你知道他前前后后一共偷了咱们多少银两嘛?!你看你这大白痴,就这么把人放跑了,让我们两个喝西北风去?”刘伝山面露苦sè,心想师父既然这么厉害,想走便走,自己哪里拦得住?当下见柳丝丝正自气头上,自己若一个失言便少不了一番痛打,于是一言不。
过了一会儿,柳丝丝果然怒sè稍退,只见她拂去了身上的杂草,问道:“你知不知道那老神偷是什么来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咱们去他家里把他揪出来!”刘伝山唯一沉吟道:“嗯...他好像说什么广玄门的,丝丝姐你知不知道广玄门是什么地方啊?”
柳丝丝想了一想,却毫无头绪,便道:“指不定那老混蛋随便编一个名字来糊弄我们的,哎!人海茫茫,这下去哪儿才能将他揪出来啊!”
二人愁眉不语,刘伝山忽然神sè一亮道:“对了,老前...老神偷走之前好像留给了我一把剑!”说罢将那柄紫青丹阳置于柳丝丝看,只见剑身通体清亮,缓而莹目,一青一紫两道玄光环绕不散,甚是绚烂。
柳丝丝观摩了一会儿,忽然道:“咱们把这剑拿去当了,说不定能换回些损失!”随即伸手便yù接过长剑,不料玉指刚一触到剑身,便有一股无形斥力激shè而出,登时如遭电掣,柳丝丝不禁身子一振,“哎哟”一声,嗔道:“什么嘛!一把破剑也欺负人...”
第二rì,二人携剑回至城中,来到一处规模较大的当铺,将紫青丹阳置于柜台上。那当铺伙计打量一阵,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便赶紧去后台将掌柜请了出来。掌柜的约莫五十年纪,身材臃肿,目生jīng光,一看便知久经商场,他细细打量了那柄剑,只觉得光彩极为绚烂,倒不像是一柄利刃,反而是甚么烟花玩物般,瞧了半天,连这剑到底是什么质地也看不出来。
柳丝丝颇为不耐烦,催促道:“掌柜的,瞧出什么名堂没有啊?”店掌柜摇了摇头,叹道:“还恕在下德疏才浅,这般模样的剑也是生平第一次见。”
柳丝丝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这剑也是我们偶然得来的,这样罢,掌柜的你开个价钱便是...”
掌柜的微一踌躇,伸出两个手指头,柳丝丝拍案怒道:“什么?!才二百两?”店掌柜涵养极深,微笑道:“此剑我等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且除却着模样比较好看,其他也看不出什么优劣。二百两已经是挺高的价钱了。”
柳丝丝思索一阵,毕竟店掌柜所言有理,毕竟蚊子再小也是肉,当下点头道:“好罢,二百两便二百两,拿钱来罢。”
店掌柜一张脸简直笑成了肉团,连连催促下人取银两来,自己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是摸一下那柄剑,双掌掌心同时触碰到剑身,刘伝山和柳丝丝几乎同时喊道:“小心,不能碰!”但为时已晚,柳丝丝指尖触剑斥力便尚此惊人,此番店掌柜双掌掌心同时触碰,境况更是惨迫。只见他臃肿的身子凌空倒飞出去,结结实实撞在了墙壁上,若非他人胖肉多,只怕肋骨也要断上几根了。
这笔生意已然作罢!
无可奈何下,二人只得携剑出城,北行而去了。其实他们二人并无目的,也不过是在江湖上闲逛而已,rì子过得自是逍遥快活,宛然便如一对青涩碧鸢。柳丝丝自小聪慧无比,眉目生灵,口齿伶俐,遇事总能被她一一摆平,几年下来,凭着她半戏人间,银两倒也积攒了不少。刘伝山跟随身后,虽然平rì里没少挨揍,不过他二人rì久弥笃,平rì里小打小闹也是无可避免的。
此番虽然被老神偷偷去三袋银两,不过也无伤大雅,时rì一久,此事也便慢慢淡忘了。
数月后正值初秋,二人行至一处青山水涧。流水哗哗而下,声音甚是清雅,两旁树草均枯黄一片,偶有片许淡绿的枝叶,也不过惹人心怜罢了。
一阵瑟瑟北风吹过,花叶纷飞,霎时间席卷漫天,久久不散。
柳丝丝颇觉寒意,怔怔望着风景,忽然道:“这里好像青柳镇啊。”
刘伝山微微一笑,道:“青柳镇可没有这儿冷。”柳丝丝娇笑一声,嗔道:“呸呸呸,一点儿也不懂这意境美!咦?你难道不冷吗?”只见刘伝山仍身着粗衫,显得未免有些单薄,刘伝山摇了摇头,微笑道:“不是很冷啊。”
柳丝丝白了他一眼,哂道:“果然是傻人有傻福啊。明明我和你一起修习那甚么广玄心诀,凭什么你身子骨越来越好,我倒毫无jīng境呢。”
刘伝山没有说话,若有所思,不知怎的,他竟是又想起了那白衣背影,每每念及此处,他总是一阵道不出口的迷惘,仿佛这是理所应当的一般。
忽然他又想起了当晚师父问他的话:“要不你和我说说,到底是白衣服的仙子好看呢,还是绿衣服的仙子好看?”犹如新音绕耳。
他叹了一口气,到现在他也说不出个结果。白衣女子与他素昧平生,不过梦中会与,却仿佛如隔三生,魂牵梦萦;绿衣女子与他青梅竹马,耳鬓厮磨,情深弥笃。
到底是白衣服的仙子好看呢?还是绿衣服的仙子好看呢?他这么在心里问自己。
手心传来一阵温热,他豁然梦醒,只见一只玉手已握住了他的手心,轻柔自然。
柳丝丝微笑道:“还说不冷呢,手都快冻成冰块儿了!”话语间,握得他又紧了一些。“丝丝姐...我...”刘伝山微一沉吟,终于说道,“你对我真好。”
柳丝丝嫣然一笑,凝视了他半晌才道:“你现在才知道我对你好么?”
刘伝山面露微笑,没有说话。只想着若是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再不流逝,那便多好啊。
山涧后方,极目望去乃是白茫茫一片,看得甚不真切。柳丝丝凝望半晌,只觉得云天茫茫,绵绵不绝,仿佛将什么事物遮盖起来了一般,不禁好奇心大盛,一拍而起道:“你看那后面白茫茫的一片,我们去看看罢。”
刘伝山自不会有异议,于是二人便沿山涧水流逆行,不多时便到达了山顶。放眼望去,前方乃一片广阔平原,却是芳草碧绿,毫无颓败之sè;再远处雾sè苍茫,终年不得见,绵延百里,似乎带有一丝深沉的神秘。望见这等造化钟秀,二人不禁心神俱醉,荡气回肠。
反正他二人游历江湖,漫无目的。此番见了这等奇异景象,哪里还按耐得住心中好奇?
二人快步越过山峰,来到平原之上,信步前行,只觉天sè渐晚,视野开始有些昏昏沉沉。柳丝丝歇步道:“歇会儿罢。”于是盘坐草地上,取出干粮二人同食。
瑟瑟冷风吹过,寒气四溢。
刘伝山在四处寻了些枯枝草干,生起了一个火堆。暮sè四合,二人围坐于篝火一旁,气氛颇有几分微妙。
柳丝丝凝视着篝火张牙舞爪,明亮的双目中倒映出两团温柔妖艳的火苗。忽然轻声吟道:“清流伴青柳,莫叹逢悲秋。花落应有意,散尽几愁离...”忧伤之意溢于言表。
刘伝山心中掠过一丝伤感,没有说话。
第二rì,二人继续前行,只觉这草原似是茫茫无尽一般,越是深入雾气也就越浓。三rì过后,二人干粮已殆尽了,均想此地荒无人烟,连野兽也看不到,只怕是要饿肚子了。正自二人一筹莫展之时,只觉一阵喷香之气入鼻,想是鱼肉之味。二人寻味望去,只见前方远处隐隐升起一道炊烟,那股香气便是从那边儿传来的。
二人早已狂吞口涎,馋相毕露,快步奔去,只见远处耸立着一方三丈许的巨石,巨石前端坐着一个人影,一团篝火映入眼目,香气飘然。二人更不多想,如脚底抹油了一般奔去,直至离那巨石约莫数十丈距离时,才看清那块浑天巨石上,镌缕着三个个略带沧桑的浑厚大字:
广玄山。
他二人并未注意到巨石上的字,而是将目光齐齐落在了那端坐之人身上。
那人身着儒装,眼生丹凤,萧疏轩举,神sè随善。那人转身望过他二人,朗声道:“你们难道不饿了么?”
柳丝丝和刘伝山分坐于篝火两侧,那人正将一只野兔和一只鱼放置在火上炙烤。只见烤肉外皮渐趋油黄酥脆,不时还有油滴爆裂的声音,飘香四溢,犹胜世上名菜佳肴。
二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那鱼肉上,半分也偏离不得,神sè中充斥着无尽的向往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柳丝丝和刘伝山二人觉得时间过了好久),那人才将鱼肉从火中移开,轻嘘一口气,道:“好了。”二人相视一喜,连忙从那人手中将美食拿了过来。柳丝丝早已饿得头昏眼花,哪里还管三七二十一,正yù一口咬下去,刚一抬手作势,那人忽然喝道:“不可。”见柳丝丝动作稍有迟疑,他才微笑道:“现在还不能吃,很烫的。”
望着他们二人强忍住饥饿,咬牙将鱼肉置于合适温度,津津有味的吃起来。不知那鱼肉放了什么作料,入口香脆,舌底生津,竟是美味无比!
刘伝山正自狼吞虎咽;柳丝丝虽然也饿过半巡,不过她倒十分端庄贞淑,外人面前她自是不会自毁形象,正自斯斯文文的缓吞细嚼,不乏风雅韵味。
待他们二人吃的差不多了,那人忽然道:“你们两个到这里来做什么?”刘伝山对他心怀感激之意,连忙答道:“唔唔(嘴里有东西),我们见了这里景sè不错的,就一起来看看了。”那人破口一笑,道:“我看西北昆仑雪景也不错啊,怎么不见你们去瞧瞧。”这本是半带嘲讽之语,西北昆仑终年茫雪,地势险峻,相传上古异兽出没,寻常人哪里去得?不过刘伝山当真老实,果然问道:“昆仑山?哪里也很好玩儿么,唔唔,下次再去罢。”
柳丝丝虽正自一心一意的吃东西,但这对话她也听得清清楚楚,见刘伝山这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心底又升起一股气,不过她只当没听到,仍斯斯文文的吃着烤鱼肉。
那人面上笑意甚是亲和,道:“这里再往前,就是广玄山了。”刘伝山搔搔后脑,想了一想才道:“广玄山?...好像没有听说过呢...”这时,柳丝丝忽然神sè一亮,站起身子,玉指顿挫,喜道:“广玄山?对了,那个老骗子不是说他住在甚么广玄山的么?!”刘伝山始才明白,接口道:“对啊,我师...老前辈他好像就是住在这前面了...”
二人的话,那人也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他也不明其里,喃喃道:“广玄山在世上名声毫无,你们两个小子竟然也知道,还真是奇怪了。”又问道:“听你们说,广玄山中某人与你们有过什么瓜葛?”
二人同时点头,神情却是一喜一怒,截然不同。他还yù再问,不过见他二人神sè迥然而异,便知此事必有离奇曲折之处,一时半会儿必然是道不清的,索xìng不问也罢。于是岔开话题道:“那你们这是决定要上广玄山了?”
刘伝山住口不语,柳丝丝却抢先接口道:“嗯!一定要上山把那个老骗子逮住!”颇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那人注视着他们二人一会儿,接着缓缓从袖中取出一物,约莫半个手掌大,乃是一块半圆形的纯玉,晶莹透亮,环面系着一根红丝穗,截面处乃有参差不齐的痕迹,似乎这本来是一块圆形玉,被什么外力给生生折成两半的一样。“酣聊方久,我却还未告知二位姓名如何,当真失礼,失礼!”他行了一揖道,“在下叶寒。”
柳丝丝和刘伝山也先后道出了自己的姓名。
“在下与二位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缘。你们若是真的想上广玄山,在下亦或可小小相助一二。”叶寒说道,“广玄山外门户禁忌重重,贸然进入难免陷入险境。”柳丝丝问道:“那叶大哥你也是广玄山上的人么?”叶寒微微一笑,道:“你莫称呼我大哥了,我年纪可比你们大得多。嘿嘿,我若是广玄门的人,又何必在这山门前呆坐着呢。”
柳丝丝玉脸一鼓,哂道:“什么嘛。伯...伯你自己也进不去,又怎么帮我们?”她心中着实感谢叶寒为他们提供了一顿美餐,所以才在这话语前生生加上了敬称“伯伯”。叶寒衣袖一掠,道:“我若是想过去又有何难?只是你们两个便只能在这山门前干坐着了。”说罢,他将那半块纯玉地给柳丝丝道:“你们拿着这玉,自然就没有什么禁忌可以制住你们了。”
柳丝丝接过玉,细细打量一番,只觉得除却sè泽纯亮毫无瑕疵外,并无何出奇之处,正自怀疑中,叶寒忽然道:“前面不远便是广玄山,你们若是想少饿一会儿肚子,那便快些前去罢。不过要记得到了山上,可万万不要提起我,就说这玉是你们无意寻获的罢。”言语平淡如水,隐隐有几分催促之意。
“这玉乃世间至宝,你万万不可将它拿到当铺去卖掉了!”这一句语调陡增,颇似在劝诫训斥。
柳丝丝心中惊奇,正yù出言相问,却见篝火陡然熄灭,叶寒身影却已形如鬼魅般不见了。柳丝丝回身望向刘伝山,问道:“伯伯他人呢?”
刘伝山微微一愣道:“我...我也不知道,刚才好像有一阵风把他刮走了。”柳丝丝白了他一眼,嗔道:“大白痴,尽瞎说!算了算了,我们快些去那什么广玄山罢,去晚了那老骗子说不定躲起来了!”
二人吃饱喝足,歇息片刻后,便yù前行。不过说来也奇怪,适才雾sè虽有,但却十分稀薄;只是二人刚踏过那巨石身侧,倏然间浓雾遍野,层层不绝,好似须弥幻境一般。
天sè也变得yīn沉了许多。若是前行不知会通向何处。
柳丝丝顿了顿足,道:“走罢。”于是行在前头,向着浓雾深处行去。
刘伝山望见这雾sè苍茫,隐隐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忽然觉得如置身梦境。
那白sè身影———
正自沉神深思,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神智正渐缓渐散。
刘伝山只觉得手心一阵传来淡和清凉之息,游遍全身,神智一振。原来他手心的那柄紫青丹阳剑,此时玄光大盛,映亮了他半个身子,随即光华又黯淡了下来。
他提神环顾四周,雾sè深沉一片,了无尽头,心中忽然只觉得一阵空荡荡的。
“对了,丝丝姐呢?”他骤然醒悟。
柳丝丝的人影早已不见了。
他慌乱如麻,连连高声呼喊道:“丝丝姐...丝丝姐...”声传四旷,无人应答。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朝前方狂奔而去,一路上不住的大声喊道:“丝丝姐...丝丝姐...”
不知奔了多久,去了多远,却始终没有见到柳丝丝的身影。刘伝山的呼喊声音渐有些嘶哑、略带哽咽。
他只觉得神sè愈渐迷离,整个心神都有几分支离破碎。终于,他神智渐臻昏阙,一个踉跄栽坐在地上。
恍惚间,前方浓雾似乎正缓缓散开,一个白sè身影渐渐浮现在浓雾深处。
“我又做梦了么?”他低声对自己说道。
那白sè身影步玄微波,渐行渐近,隐隐约约能望见她的模样。
艳若冰寒,绝尘脱俗。
果然是梦啊...
刘伝山神情微敛,嘴角勉强露出一丝欣慰笑意,正yù抬手作势,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倒地昏阙了过去。
***
他又做了同样一个梦。茫茫浓雾中,他追寻着一个若即若离白sè背影。那白sè背影似乎与他近在咫尺,却又好似相隔天涯。终于,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身影时,忽然眼前一花,扑了个空,那身影竟如鬼魅消散不见了。
“啊!~~”一声惊呼,他猛然坐起身子,只觉额间汗滴如豆,衣衫缕有浸湿。
原来又只是一个梦。
“你醒了啊。”一个略带欣喜的熟悉声音传入耳中。
他抬起头,只见他正坐在一间房屋的青石板床上,身侧床边站着一名绿衣女子。
“丝丝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