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院
马一鸣说得不错,才死了丈夫的人,不应该那么个穿着的。
而从外面的裙边露出里面的红色裤脚来,只说明了一点:外面遮掩的裙子,她是在慌乱之中才穿上去的。
慌乱之中露出来的一个小破绽,便被眼光敏锐的商秀给发见了。
郑客眼里含笑的看着商秀:“那你觉得这个发现很是重大的么?”
商秀连连点头道:“当然很重大的了啊!”
“那你说说此发现对整个案件的影响吧。”郑客道。
在四人回到所居院子的大门外时,商秀差不多已经将自己所有的分析全盘托了出来。
她觉得吧,这是一起因为奸情而出的命案。
王氏跟什么外面的男人勾搭上了,于是下毒手害了范连,而与王氏勾搭成奸的那男子,很可能是那个左手有异相的人,那人下手害死了范连,同时也向郑客下手,意欲将调查此事的郑客置于死地。
而对于郑客中间提出的两点疑问,即:那袭击自己的人很有势力的样子,以及那人现在所处的藏匿位置,商秀都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商秀的结论是那个人本身是一个有势力的人,而因为与王氏有奸情,所以那人就应该藏匿在龙城城内的。
说到最后,商秀还忽然加了一句:“那人去红云阁,更加证明了他是一个好色之人,所以跟颇有几分姿色的王氏有染,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儿了。”
商秀觉得自己的分析是相当的严密。
现在她看了郑客,就等待着他的表扬了。
郑客先没吭声,思考了一下反问:“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商秀很干脆的道:“咱们去王夫人那边夜里守着,连守个几天,很可能会撞见那个奸夫,也就是曾经袭击过你的人。”
说到此处,商秀稍顿又道:“到那时,你就可以报一箭之仇啦!”
对此,郑客只是沉默着,好像在思索什么问题一般。
而一旁的马一鸣先开口了。
“商秀啊,你的意思是你想去做捉奸的事儿啊?”马一鸣说话时脸上的肥肉会抖,让他的话从来都显得那么的急不可耐。
商秀很肯定的点头。
郑客忽然插话说:“你不喜去红云阁那种地方,可是你对于捉寻到奸这种事好像挺有兴趣的啊?”
商秀怔了一小会儿,忽然气鼓鼓道:“姑娘我就喜欢这个了,怎么着!”
郑客无语……
小林寺其实就是一座塔,夜里亮起那辉煌的灯,如鱼龙曼衍,九天开阔,有几星雨下来,草因此而放出微声。
夜里的小林寺,即便不是龙城里面最辉煌的所在,至少也是其中最辉煌之一了。
然而,就在小林寺的西面,不远的地方,却是有那么一片黑暗的地方。
这儿只有淡淡的月光去光顾,那是一片竹林,不大亦不小。
如此辉煌之地的不远处,却有如此暗黑的地方,似乎很怪,可是并不怪,福与祸相伴,毒与药相随,也是另一种常态。
清风轻拂,竹叶沙响。这本该是一个安静平和的地方。
可是这场景里,因为突然间多了一件物事,而变得未免有几分的诡异之气了。
轿子本非诡异物,可是现在这夜的竹林里,停了这么一顶青色的帷轿,就令得这小小的天地有种幽幽的寒意了。
特别的,这乘小轿孤零零停在那儿,连轿夫也无一人。
然而,轿中显然有人。
因为就在此时,自那小轿里传出来一阵吟哦之声。
“九天开阔,鱼龙相混。”
声音十分的轻浅,所以难以分辨是男子还是女子的声音。
声音才落下,不远处有一个黑影急匆匆的朝轿子这边来。
那人一路走得虽急,可是目光却是四下里逡巡着,一副十分警惕的模样。
来到了离小轿大概约摸有十来步的样子,他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轿子中那也不知是男是女的声音响起来:“鱼。”
奇怪的一个字。
说奇怪,因为这儿似乎并没有任何跟鱼有关的东西,当然鱼本身也并不是存在的。
可是来人没觉得奇怪,他立即接口道:“龙。”
轿中人不再出声。
沉默一会儿。
来人这回先说话了:“蛤。”
也是一个字。
轿中人也立即接口道:“蜊。”
来人这才双手一拱道:“请吩咐。”
轿中人却是一时安静,好像在思索什么似的。
来人当然也不敢去打扰了对方。
过了片刻,轿中人方道:“你去查一个人。”
来人立即应道:“是。”
轿中人又道:“去调查一个叫郑客的人。”
来人道:“此人是何种身份?”
问得到家,一个人的身份是什么,决定了调查其的难易程度,很显然的,来者深谙于此道,看来是惯于调查别人的人。
轿中人轻轻道:“铁衣卫的人。”
来人听罢,身形不由得那么一颤。
这细微的动作显然被轿中人看去了眼里。
那轿中人应该是个眼光敏锐之人吧。
所以轿中人问:“怎么,有问题么?”
那来人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似的,缓了一会儿才回答说:“主人,铁衣卫的人咱们要查是很危险的。”
然后他又很快补充了一句:“这个,主人你也是应该知道的。”
“那么你的意思是?”那声音幽幽的问。
来人道:“如果铁衣卫未曾牵连进来,那么就不必去主动招惹他们,是为上策。”
他说完,等轿中人的话。
轿中人一时没有说话,风没有动了,风不动,人的心还会动。
轿中人声音再度传了出来:“查!”
七号院子。
院子后面有后院。
一大早,四人在那儿晨练着。
李冬在练习射弩。
短弩,短弩在手,他对着悬挂于横木下面的布绒球瞄了又瞄。
忽然有一只舒服虫飞到了他手背之上,但他不为所动,全部精力都投注在瞄准上。
马一鸣在举石锁,一对不轻的石锁已然让他额头有汗涔涔而下了。
郑客在练刀。
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他在练“刀式”。
郑客的动作非常的慢,因为他正在细细琢磨每一招刀法的最细处,他一向都以为,会得多不如用得精。
会得多就会有取舍,就会分神;会得少反而更易集中注意力,心无杂念。
商秀她之前在跑步,绕了后院跑步,现在她已然停下来了,喘气也已经有了偃旗息鼓的味道。
她微笑着看着院子里的三个人。
最终她的目光还是落在了郑客的身上去。
没有意外的落到了郑客的身上去。
是的,的确,李冬一只短弩射将出去,正中那只布绒球,他射得极准的,可是那又怎样呢?
商秀会觉得李冬的姿势不够帅的。
而马一鸣在那儿苦练石锁,那呼哧呼哧的样儿,她又会觉得马一鸣他实在是显得太蠢笨的了。
只有郑客,刚刚好。
郑客在那儿,现在已经收了刀式,在看他的刀,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他朝一块磨刀石走去,然后蹲下身子来,很仔细的磨手中刀。
商秀欣赏着郑客那认真的表情,她喜欢看这种表情,因为她总觉得,有这种认真表情的人,无论干任何事,都会很负责任的,无论。
包括爱,如果他爱上一个人的话。
商秀不由得想起了昨夜的一个梦来,梦里,她忽然已经变成了一个垂垂老妪。
大概有六七十了吧。
然后于梦中重返这小院,径直穿过前院来到了后院,在昔日的练武小场边站立,忽然眼睛都湿了。
又或许因为那时已经老得没有眼泪的缘故,她并没有垂泪。
只是恍惚间看到了年轻时候郑客的模样,心底里忽然涌起了一个无比之强烈的念头来:还是年轻好啊,年轻好像有无穷无尽的活力,年轻那么远离死亡,就可以权作死亡不存在的样子了。
然后,她走过去,当手触摸到郑客的脸时,忽然发觉触手处是一片冰冷的。
她心里蓦地一惊,急缩手处,再定睛看时,面前没有郑客,空空无一物。
下意识的低头去看,才见到地上有一个圆乎乎的东西,占据了本来是磨刀石的地方。
是一个坟头,郑客的坟头。
忽然那时她便惊醒了,好久无法再跌入梦乡去。
商秀觉得那梦,极悲哀,又极美丽。
现在想起这梦了。
商秀朝郑客走过去,她说:“头儿,我有事要对你说。”
郑客头也没抬,他目光还投注在自己掌中刀上。
商秀道:“我说呢,咱们今夜不是要去蹲墙角么?”
郑客还是头也没有抬,很随意的答道:“对呀,那又怎么了?”
商秀道:“我觉得咱们应该有一个名称的。”
郑客怔了一下,终于抬起自己的头来。
相处一段时间下来,郑客大致掌握了商秀的性格,觉得她说话不太靠谱的,之前商秀过来吧,老实说,郑客也觉得她是带了一身的不靠谱过来的,所以现在商秀这么说不是在他非常大的意料之外。
“什么名称啊?”
郑客问出这话,接话的却不是商秀,而是马一鸣。
“名称啊?什么名称啊?哦,我明白了,商秀啊,你说的是不是咱们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浑号啊?”马一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气喘吁吁练习石锁,来到了两人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