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卖身契（一）

宝岗宿舍位于整个园区的最南部，沿着主干道分为两个区域。

左边是普通工人区，一共不到百栋，每栋六层，每层六户，每间又分为六个房间。

这在卦象上叫做“大过之卦”，主风象，皆因当时建厂之时，正值国内外形势严俊，外部纷纷担忧国内制造业崛起，内部又因不少资金注入宝岗，导致其他原有产业纷纷吃紧。一众高层非常迷信风水，画设计图时请来了国内风水大师庄保勤为各个区域卜卦。

宿舍区是工人们的栖身之所，亦是家，当时的工人来自五湖四海，三教九流都有，同时人们也正处于接受各种理念的思想萌芽期，”大过之卦“客卦为“随从”，自然是高层希望压住工人的理念，不会反客为主。

而工人区的对面，则是高管区，皆为宝岗的管理人员的住所，不到二十栋，每栋6层，每层3户，每户1间，每栋楼斜对工人区45度角，是为“大过之卦”的主卦，主风象，意为压制，在卦象上，客卦会为主卦延绵不断地提供利益。

阿炜在小马的陪同下来到了宿舍区，工人区的每个隔间共2人居住，小马刚插上钥匙还未拧开门，门便已自动推开。

只见原本双人床，一张写字台的隔间里，床板断了，写字台也当中陷了个大洞，更有坏心思的人把床单被褥都剪成了条状，棉絮则四散在各地。

小马像是习惯了一般，苦笑着摇头。

“怎么样，满不满意啊？”一个工人用手靠着门，问道，”这叫见面有礼，徐炉长亲自安排的，特地给我们的炜爷接风。”

这群工人好坏参半，有些人天性淳朴，譬如小马，再受到欺压，也不会将自己的痛苦施加与他人；但更多的工人没有受过教育，一旦遇到比自己更弱势的群体，很容易就由受害方变成了加害方。

阿炜点头，咬牙笑道“满意，满意，非常满意。”

他一边说道，一边把工人按到墙上，额头和对方隔着一张纸的距离，一字一句说道“我给你两分钟的时间，把这间房子里的一家一档，通通恢复成原样，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现在不做，可以，没问题，我明天就让你和那些炉子里的铁块一起融掉。”

白日里这工人借着人多势众，可没少往阿炜身上轮拳，这时是放工下班休息时间，徐尧和其他工人都基本去了食堂打屁休息，只留了个别工人在宿舍干坏事，没了背后的靠山，这人自然是从伟哥变成了痿哥。

“我带错房间了。”工人不敢正视阿炜的眼睛，”你的房间是隔壁那间。”

阿炜松开了手，拍了拍工人的脸，”不委屈你吧。”

“不委屈，不委屈，还有徐炉长说了，明天早上要你去人事那报道，签..签合同。”

小马上前拍了拍阿炜，”走吧，去吃饭吧。”

临走时，小马还给那个工人发了两根烟，似乎是在赔礼道歉。阿炜看在眼里，在去往食堂的路上，阿炜对着小马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对这些人越客气，他们就越欺负你，你要不想让别人欺负，就只有让他们知道，要不就不碰你，碰你你他妈是颗仙人掌，会扎人的。”

小马憨笑道“与人为善嘛，我也不是很会打架，他们被徐尧欺负也很可怜的其实。”

阿炜看着眼前的这个小马，不由得生出些许钦佩，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依旧可以保留人性最善良的部分。

自己和鸣哥、淞江等人自幼一同长大，彼时的崇明岛，无数相间恶霸鱼肉乡里，你不反抗，别人只会越来越欺负你。

阿炜自幼和父母一同长大，父母都是朴实的乡里人，既不善言辞也不善与人争斗，阿炜便成了替这个家反抗的代表。自己感性的一面，早就随着被恶霸放火烧毁的田野，一次又一次地被磨平了。自己只知道一件事，就是决不妥协，你放火烧我家的田一次，我就拿着锄头在你家伏击你两次，你烧两次，我就敲你四次。

慢慢地，再也没人放火烧家里的田，半夜把自行车胎扎破，所有人看到自己都变得客客气气，和和睦睦，就连童年里没少占自己便宜的小卖部老板，也偶尔会给自己赊不用还的账。

就这样，阿炜和鸣哥等人成了崇明岛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太保，靠收取乡里的“保护费”为生，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一年前。

就在那天夜里，鸣哥的挚友栋栋仔被昔日的拜门大哥绑架，威逼鸣哥把家里的快艇摆渡生意尽数归于自己名下。

并美其名曰摆了和头酒邀约鸣哥等人，要鸣哥在当晚做出选择，要兄弟，还是要生意。

有些人，穷奇一生为了名与利；有些人，则是为了义和气而生的。

“就因为这几条烂船，连累我兄弟被绑架。”鸣哥看着昔日的拜门大哥说道，然后当着他的面，和阿炜等人一把火把快艇烧成了废铁。

之后的大战里，众人拼死将栋栋仔救出，在拼杀里，栋栋仔被削断了一根小拇指，掉进河里不知所踪。

而阿炜等人则造成了三死，十八伤，用淞江的话说，正好可以开立方根，谁也逃不掉。

一行人在昔日乡里的庇护下在横沙岛边际躲了近一年，恰巧当时国内大举投入宝岗，彼岸一时间成了最大的淘金地，众人连夜坐船来到吴淞。

“不过就是重头再来了。”离开横沙岛的阿炜，把烟掐灭掉在岸上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