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红尘世间恩情断 张家店里风波生
()陈雪卖和刘侠我正要东去接应,却见三条黑魆魆的人影从西面轻疾而来。
陈雪卖脱口道:“莫家兄弟。”及至跟前,正是莫氏三鬼。
陈雪卖笑道:“这鬼名果然不虚传!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莫死之摸了摸脖子,笑道:“这次还差点成了真鬼。只道当今官军不堪一击,孰料其中有个总旗武艺高强,很难对付,一杆长枪贴着我的脖子过了几次。不久之后,城里两座王府也都派出护卫助战,我们兄弟斗他们不过,从东门溜出,绕一个大圈过来了。”
莫卒也道:“如今劫了牢狱,闹了州城,势必惊动山西全省乃至朝廷,定会下严令缉拿。我们几个倒是无所谓,随便一逃,谅他们也拿不住。可这些弟兄们怎么办呢?”又向众囚徒道:“你们之中,当没有几个是死罪之人,想必关了一些rì子就被放出去了。如今倒好,个个都成了罪不容诛的谋反之徒。怪我莫老三当时想的不周,害了你们。”
一个囚徒道:“莫三侠不知,我们在监牢里,几乎天天遭受严刑拷打,生不如死,yù死又不能,备受折磨煎熬。如今被莫三侠你们救出,至少已经喘了几口顺畅的气,说了几句大声的话,纵是死了,也死得痛快。”
莫卒也又道:“既然已将大家救出,就不能半路弃你们去。跟着我莫老三是了,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们!”
陈雪卖道:“雪卖有个去处,不知大家想不想去?”
又一个囚徒道:“如何不想去呢?我等是陈大侠你们救出来的,生生死死都一路相随。”
陈雪卖道:“翻越这茫茫吕梁,横渡那滔滔黄河,到陕西延安府蟒头山去。”
莫死之道:“陈兄到蟒头山去,是……”
陈雪卖慷慨激昂地道:“重建承墨派,誓与天成教血战到底,为敬大哥报仇,替武林除害!”
莫氏三鬼闻言,心chao澎湃,热血沸腾。
莫死之向陈雪卖道:“雪卖贤弟有此志向,我兄弟三个亦愿生死相随!”
陈雪卖一把抓住莫死之的手道:“有兄长以及亡矣、卒也两贤弟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刘侠我向陈雪卖道:“陈兄若不嫌侠我本事低微,就请将小弟微名列在承墨派下。此时虽不能与尊兄同去陕西,rì后甘愿随时听从尊兄召唤。”
张疏篱又道:“与莫家兄弟、侠我兄弟相比,疏篱武功、才智都不值一提,况有家有室,一时难与陈兄共图大事,但将来若有用到疏篱之处,定尽绵薄之力。”
陈雪卖道:“雪卖有诸位鼎力相助,与敬大哥当初辛苦创建承墨派相比,实在是幸运多了,定当奋图强,励jīng图治,除暴安良,澄清江湖!”
张疏篱道:“趁天sè还没有亮,陈兄你们宜西去,我和侠我贤弟东往临清。”
陈雪卖道:“你和刘贤弟都是智勇双全之人,愚兄不需多作安排,愿你们多多保重!”
陈雪卖和莫氏三鬼遂率众人奔向茫茫吕梁山。直到连陈雪卖他们一丝黑影都看不见了,张疏篱和刘侠我才转身东去。
汾州如此被搅扰一番,惊坏了山西三司,一面火申告朝廷,一面下紧急公文给诸府、州、县,就在山西各地到处张贴告示、盘查缉拿时,张疏篱和刘侠我已越过太行山,出了山西,到了北直顺德府境内。
此去临清皆是平原旷野,十分好行路。两人在集市上买了两匹快马,急急向东驰去,一rì后,便到了临清州。当来到张疏篱父兄的经营店铺时,甄梦影夫妇护送着的张家家眷及常袖雪、周氏母女还没有到。
张疏篱将事情细细说与父亲张生孝和两位哥哥张疏林、张疏村。张生孝在屋里来回踱了几趟后,叹道:“事已至此,别无良策,只能一走了之。”
刘侠我道:“只因小侄一人之故,致使伯父一家全都跟着受累,心中着实难安。”
张生孝却又微笑道:“那袖雪已是你伯母的女儿,自然也是我的女儿了,你和她又有了婚约,岂不是我的女婿了,还称什么小侄?如今已经是一家人,还如何说这样的话?”
张疏篱道:“爹爹,如今我们去哪里为好?”
张生孝又沉默良久道:“西不可行,北不可上,南下亦有风险,我看东去为好。到登州或莱州去,找个靠海的地方落脚,置条大船,如果有变,则跨海到辽东去。此是我的打算,你们看如何?”
张疏篱和大哥疏林、二哥疏村都点头赞同。张生孝向张疏篱又道:“我和你两位哥哥且在这里守着,你和侠我再返回一趟,看能否接着你那甄贤侄伉俪和你母亲他们,我怕路上遇到什么麻烦。”
张疏篱和刘侠我出了店门,上马yù行,却见一个年轻人牵着匹洁白如雪的马,朝店里走来。那人二十四五,长得不高,但脸面白净,眉目清秀,不失是个英俊后生。张疏篱打量他一番道:“这位兄台,从哪里来,有何贵干?”
那后生见问,亦打量了张疏篱及刘侠我一番道:“来买布的,听说这家店铺的布又不仅质地好,而且又齐全。”
张疏篱下了马道:“这店铺便是在下家的,客官请进。”
那后生向店里瞧了一瞧,看没有什么异常之象,于是小声地道:“两位公子是不是张疏篱和刘侠我贤弟?”
张疏篱道:“正是,兄台是……”
那后生揖了揖道:“在下魏十品,来替甄兄梦影送书信给张伯伯的。”
张疏篱躬身拜道:“原来是魏四侠,疏篱竟然不识,惭愧,惭愧!”
魏十品,“燕赵五侠”之一,排名第四,曾受教于武林怪杰、易县荆紫关下的荆坡道人,武功在五兄弟中排名第二,高出二哥陈重霄、三哥邵能容、五弟崔暮寒不少,略逊大哥宋孤烟一筹,因其名为“十品”,故人称“望官公子”。刘侠我亦下马相拜,魏十品又忙还礼。【注:明代最小官职为从九品,以下就没有了。】
魏十品道:“如今令宅眷及梦影兄和颜女侠都在我三哥家中,怕两位公子和雪卖兄、莫家兄弟你们有所闪失,我大哥、二哥和五弟已赶赴汾州,不想你们先过来了。”
张疏篱道:“我和侠我贤弟也是方过来没有多久,如今正要再回去,接应甄大侠夫妇及家母他们。”
魏十品道:“我来之时,梦影兄也即将护送装载财物车辆启程,明rì可到,故先让我过来报信,以便早一步作准备。而伯母一行却因常袖雪姑娘病重,都留下了。”
刘侠我失声道:“袖雪她……?”
魏十品叹了口气,不无伤心地道:“听张伯母等人说,公子入狱之后,常姑娘心碎肠断,rì哭夜泣,茶饭不思。从平遥到顺德府,常姑娘一路上昏昏沉沉,好像就没睁开过几次眼睛。甄兄看她如此,不敢再行,想离我三哥家不远,便过去了。如今已将顺德府城最好郎中请去,可……可……不瞒公子,那名医不知能不能把常姑娘治好。我来时,常姑娘仍在昏睡中,还没有醒来。”
刘侠我悲痛万分,眼泪簌簌而落,说不出话来。张疏篱也是万分难过。
魏十品同张疏篱来到张家店里,向张父说了常袖雪之事。
张生孝听了,不由落泪道:“我和袖雪虽连面都没见过,可我这心里已把她当作亲生闺女了。如今她病重,不能过来,我当去邵三侠家里看她。疏篱,你帮两个哥哥处理店里的东西,我和侠我、魏贤侄过去。等甄贤侄到后,你们去济南东门二十里外的金柳村。那金柳村里有一人姓吕名观荷,是爹的故交,你们就先在他家里等着。”
张生孝说完,就像年轻人一样,翻身上了马,和刘侠我、魏十品一起,直向西面的北直顺德府而去。三人一路急驰,半夜之时,赶到顺德府邢台县西北的明曦村邵能容家。
叫开邵家大门,刘侠我和张生孝来不及和邵能容寒暄,就去看常袖雪。
但见常袖雪躺在床上,双眸闭合,面sè如纸,气若游丝。
刘侠我来到床头,强忍着悲伤,轻轻捧住她的手,唤道:“袖雪,袖雪,我来了,你醒醒,醒醒。”
昏迷中的常袖雪听到呼唤声,眼帘张开,痴痴地看了刘侠我一会,竭力一笑道:“侠我哥哥!我……我终于等……等到你了。”说着,竟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刘侠我赶忙坐下去,把她揽入怀里道:“袖雪,以后不会离开你,再在不让你为我担忧。”
常袖雪微弱地道:“侠我哥哥,我……我……只……只能陪你到……到这里了。”喘了一小口气,又道:“愿……愿有来生,再……再与你……”说到这里,徐徐倒在刘侠我怀里,一缕香魂,渐渐散去。
粉纱帐前定姻盟,
一颦一笑犹分明。
红尘世间恩情断,
奈何桥边待来生。
刘侠我抚尸痛哭,周氏、香儿、田氏等也哭得像泪人儿一般,邵家的人劝了许久方止。
次rì天刚刚亮,大家便着手料理常袖雪的后事。张生孝向邵能容道:“贤侄,袖雪亡在府上我们已万分过意不去。这丧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贤侄家里办,我们到村边搭个棚子,在那里给袖雪丧。”
邵能容道:“刘公子是我的新朋,袖雪妹妹的哥哥、常临风大哥是我的旧友,疏篱贤弟又是我钦敬之人。如此,袖雪妹妹就如同我亲生的妹妹。不可让她从外面丧。这事我已和家母和哥哥、嫂嫂说了,他们都无异议。如今既然是在小侄家里,就由小侄说了算。”
张生孝道:“贤侄纵不介意,怕外面的人多有议论。”
邵能容道:“这个小侄也想好了,就说袖雪妹妹是我一个表妹,父母已经双亡,因为有病被接到我们家里,不幸又病故了。”
张生孝道:“这……终究不妥。”
邵能容道:“伯父说有何不妥?世间之事哪来那么多的规矩和讲究?”
张生孝又道:“这……不过,丧礼的花费我们来出。”
邵能容道:“这个更不须伯父和侠我贤弟来问。小侄一切会办置妥当。”
随后,邵能容和家里几个男女仆人,赶着两辆大马车,赶往顺德府城,去买寿衣、棺材、纸钱等殡葬之物,全是选取最上等的,单一副棺材就花了上百两银子。
午后邵能容回来,和自家哥哥以及魏十品陪着张生孝与刘侠我来到村子的西南,在一座小山的东坡选了块墓地,请人挖了墓坑。
第三天,常袖雪从邵家出殡,葬于西南山下。
安葬好常袖雪后,众人在邵家又住了一夜,次rì便yù东去。
邵能容对他母亲王氏道:“娘,我看不如把常大嫂和香儿她母女两个留在我们家里。”
王氏道:“也好,那周大姐和香儿我都喜欢,况且香儿和你侄儿大小差不多,把她们留在我们家,将来就……”
邵能容道:“娘,人家可是落难之人,我们这时可不能这样想。到时候看缘分吧。”
王氏道:“好,好,先不说这个。”
王氏走过去,向张疏篱的母亲田氏道:“嫂子,我看就让周大姐和香儿留在我这里吧,你们人多,再带着她们更是不方便。”
田氏向王氏道:“妹子,说句实话,我舍不得她俩,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袖雪走了,我心里难受得很,看着香儿她们娘俩,多少好受一些。”
王氏道:“嫂子,我知道你舍不得她俩留下,可我也舍不得她俩走。你不知道,我一眼就喜欢上香儿和她娘了。嫂子你放一百个心,她们若是留在我们家,我不会让她们受半点委屈。”
田氏拉着王氏的手道:“妹子,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我也知道我家如今的处境,香儿和她娘跟着我们要受罪的。说真的,不如留在你这里。不过,我又怕香儿和她娘伤心,以为我们不想要她娘俩了。”
王氏道:“这有什么,我看香儿她娘不会这么想的,我去给她们说。”
王氏见到周氏,将事情说了一遍。周氏想了想,泣拜道:“承蒙婶婶收留。”
王氏又领着周氏和香儿来见田氏,周氏跪拜田氏道:“非我和香儿不想跟伯母走,一来担心路上是个累赘,二来是想在这里陪伴袖雪。和伯母相处虽没有多少时rì,但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伯母的恩德。”田氏将周氏扶起,又抱着她和香儿哭了好久。
临行之时,刘侠我向周氏道:“嫂嫂,我把伯父、伯母他们送到地方后,便回来看你和香儿。”
邵能容向刘侠我道:“嫂嫂和香儿在这里会像在自家一样,贤弟大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