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曹翁陈说天演剑 公子神交多情人
()鸡公山到信阳城不是很近,有七八十里。薄暮之时,三人方到了庾家。庾忌盈之父庾员外大喜,一面叫家人准备酒席,一面叫女儿出来拜谢恩人。
庾小姐轻移莲步,来到王三才面前,盈盈一拜道:“老神仙恩同再造,小女子没齿不忘。”
王三才笑道:“小姐之所以能有今rì,不是因为我手段高明,乃是令尊行善积德之故。”
方湛一看那庾小姐虽有些孱弱,但肌肤似脂,眉目如画,端妍绝伦,哪里像病了许多年的样子。心里无限欢喜地道:“这三才老人果真是妙手回net,看来刘公子大有希望了。”
庾小姐也向方湛一大大方方地福了一福,款款回闺房了。
不多久,酒菜上来,那酒清冽透亮,气味芬芳,不知是哪里出产的珍品;那菜虽说不是龙肝凤髓,但不少也是方湛一平生不曾有见的。方湛一与王三才及庾氏父子交谈甚欢,不觉间喝了数十杯酒,王三才笑道:“难道方老弟明rì要让我一个人过去?”方湛一笑了笑,便不再喝酒。吃过饭,四人又闲谈了一会。
方湛一因连rì来奔波不停,甚是乏累,倒下后就酣然入睡了。三才老人因行了一天的路,亦有些疲倦,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第二rì,天sè刚刚亮,方湛一和王三才就醒了,而庾家已将早饭备好,只等两人起来。早饭后,庾员外道:“不敢久留老神仙和方先生,车马已经备好了,都在门外。”方湛一和王三才出了门,但见庾家大门外一溜儿排着十来辆大马车,都装满了东西,用油布盖着,不知何物。
庾忌盈道:“家父念开封百姓苦寒,又感刘小兄弟高义,命我连夜备了一些布帛米粮,与老神仙及方先生一道前往开封,以解灾民一时之需。”
方湛一慨然道:“谁言富者不能仁呢?”
三rì后,一行人马车辆到达开封城外,安排妥当后,方湛一引着王三才和庾忌盈去曹翁家。曹翁、薛钟、李可大俱在,众人相见,大为欢喜。
刘侠我在半睡半醒中,听到有人来,睁开了眼睛。众人来到他的床边,方湛一向他道:“李时珍先生到běijīng太医院做太医去了,在信阳鸡公山下,幸遇这老神仙。老神仙姓王讳三才,手段不在李时珍先生之下,定能还公子原来之身。”
经过李可大几天的jīng心调理,刘侠我已能开口说话了,向王三才道:“老人家,辛苦你了。侠我区区贱躯,却让你老这么远的赶来,心中真是不安。”
王三才道:“公子高义,三才就是再多行六百里也不觉苦。”
方湛一又向刘侠我道:“这位是信阳的庾忌盈公子。庾公子及其父亲庾老员外,念汴民之艰,感公子之举,特带十余车布帛米粮,来此救济灾民。”
刘侠我向庾忌盈道:“令尊及公子慷慨大义,令人起敬。”
庾忌盈道:“少侠为众人饥寒奔走,可以置自身xìng命而不顾,我父子之举在少侠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王三才验了刘侠我身上之伤,又看了李可大所用之药,然后从药箱里取出一个青瓷瓶儿,笑向众人道:“可大贤侄用药极妙,我纵不来,刘少侠也不碍事。这有一瓶清淤理气的药丸,配着可大贤侄的药用,一rì服上三粒。我可保证,一月之内,刘少侠必定会完好如初。”说着把药交给了曹翁。
方湛一道:“我等在此也帮不上忙,不如先把那些布帛米粮散了。”遂和庾忌盈、薛钟一道去放东西了。
此事很快轰动整个开封府,远近灾民纷纷前来领取。河南布政使司及开封府的官员,感到脸上无光,深怪他们多事。
两天后,粮布散尽,庾忌盈辞别众人,带着诸家人回信阳了。
李可大看刘侠我rì好一rì,身体恢复非常快,且又有王三才在,就回家去了。过了十几天,刘侠我在人的搀扶着,能下床慢慢地活动了。王三才也完全放下心,要再去鸡公山采药。方湛一本想等刘侠我康复之后带他去见许云树,但想想姻缘之事乃是定数,外人是不可勉强的,只好暂且作罢,便与王三才一起南下,回湖广了。
一天晚上,曹翁给刘侠我吃过药后,和他聊了两句,就去睡了。这段时rì来,因为照顾刘侠我,曹翁每天都是很晚才睡,很早就起,半夜里还要起来数次。一天下来,连一个半时辰都睡不到。
刘侠我看着这疲惫的老人的身影,再想想这些天来的诸多事情,百感交集,无法入睡,于是悄悄地下了床,来到院子里。
天无片云,繁星万点。时已寒秋,夜风吹来,竟不觉得寒冷。刘侠我心中豁然开朗,恩怨情仇俱忘于怀。他试着舒展了一下身体,并不感到疼痛,又前后翻了几下,有如以前未受伤时,不由一阵大喜,遂又打了一趟拳。
练完拳后,他忽然想起了他的剑,心里念道:“我的剑呢?是太行三雄抢去了?是薛大哥或曹前辈替我保藏着呢?还是……?那剑可是师父唯一留给我物品,决不能被歹人拿去或丢失掉。”刘侠我和他师父在一起生活十好几年,从来未见师父拿出那剑,只是在临终之时,才将那剑所藏之处告知给他,让他取出来道:“此剑锋利,莫轻易示人!”虽然只这一句,但他很清晰地感到师父是极其重视那剑。师父在闭眼前的那一瞬间,看的似乎不是他,而是那剑。
刘侠我回屋之后,想来想去,不能入睡。第二天清早起来,想问曹翁那剑的下落,但又不好开口。午饭后,薛钟来看他,刘侠我又yù问薛钟,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曹翁看他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猜出了他的心事。晚饭之后,向他道:“公子请随我来。”刘侠我跟着来到曹翁的床前,只见曹翁弯下腰,贴着床底一摸,取出一把剑来,递给刘侠我道:“公子是不是在惦记着这剑?”
刘侠我一看,正是他的那把剑,向曹翁道:“这剑是师父临终前给晚辈的。晚辈xìng命可丧,这剑却是不能轻易丢失,深谢前辈为晚辈保藏着。”
曹翁道:“那天深夜,薛贤侄把你送到我这里,并把这剑交给我道:‘此剑极好,见所未见,老叔先替刘公子藏好了。这些天我只想着公子的伤,却把这剑的事给忘掉了。”曹翁说过,低下头,过了一会,又道:“此剑我认得,名曰‘天演’,敢问令先师是谁?”
刘侠我闻言道:“若不听前辈说,晚辈还不知这剑名叫天演剑!”
曹翁又接着道:“令先师可是姓傅名攻举?”
刘侠我道:“师父直到临终,都未告知晚辈他的名讳。”
曹翁沉思一下道:“令师已仙逝多久,阳寿几何?”
刘侠我道:“师父已亡逝三年,享年七十有三。”
曹翁闻言,喃喃地道:“四十年了,四十年前傅攻举还不到三十,如今算来也不满七十,断不是他了。”
刘侠我道:“前辈所言的傅前辈是谁?莫非这天演剑当初为他所有?”
曹翁道:“公子既然是江湖中人,之前莫非连天演剑之名都没听说过?”
刘侠我道:“师父直到临终之时才将这剑给我,但并未告知这剑的名字。师父去世之后,晚辈又在深山中守丧三年。直到今年七月,才真正从天目山里出来,因此,在这之前,晚辈还不曾听说过天演剑之名,更不知这剑就是天演剑。晚辈在南浔董飞雪兄长家中时,遇到太湖玉鉴山庄的叶蕴辉庄主,那叶庄主见多识广,也没有认出这剑。后来方先生看了这剑,也不认得。”
曹翁道:“当今江湖上,认得天演剑的,怕是廖廖无几了,但知道天演剑之名的,还是比比皆是。那些人倘若知道这天演剑又重现江湖,不知会兴起多大的风波。你师父所以什么都没对你说,确实是为你好。既然我已经不慎说出了口,那也不妨把有关此剑的一些事情告知与你。”曹翁徐徐道来,许多年前的事情,宛如才过去的一样。
“四十多年前,少林俗家弟子、巩昌府陇西县人宋月章,于祁连山中得到一把空前绝后的宝剑,他为其起名为天演,乃替天行道,演绎此剑之意。宋月章大侠因天演剑极好,觉得举世剑法没有能配得上的,于是潜心钻研,费了三年心血为天演剑量身定做出一套剑法来,就称为‘天演剑法’。
宋大侠携天演剑杀入江湖,两年之间斩杀了天下第一教的天成教的几个堂主和护法,及十几个对天成教惟命是从的门派的掌门人。此后几年间,江湖之中那些作恶多端的人无不是谈宋月章sè变,提天演剑心惊,言天演剑法胆寒。
宋大侠一时间声名大振,遂在祁连山开创‘祁连派’,四方英杰才俊纷纷拜其门墙之下。众多弟子中,傅攻举、谢长流两人犹为出众。随后,宋大侠带傅攻举和谢长流及众弟子屡屡东进,不断剪除天成教的爪牙、羽翼,还甚至攻打其历山本营。
当时的天成教教主司马长天视宋月章为肉中之刺,眼中之钉,不拔不快,于是秘密纠集大大小小二十多个门派,共计六百多名江湖高手,奔赴祁连山,突袭宋月章大侠及其祁连派。
宋大侠处变不惊,临危不惧,率领众弟子浴血奋战,殊死相搏。之后少林、武当、峨嵋、崆峒诸派及一些江湖同道得知难情,火赶往祁连山,然为时已晚。宋大侠已经力战而亡,祁连派上下被血袭一空,据说仅有傅攻举、谢长流两人冲出了重围,他们两个,一个带着天演剑,一个带着天演剑谱。
之后,天演剑及天演剑谱成了天成教及众多门派寻找的目标,傅、谢两人成了追杀的对象。但江湖sao动多年,也没出现傅、谢两人及天演剑和天演剑谱的消息。”
曹翁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道:“如今天演剑在公子手上,因此方才我猜测令师是傅攻举,但从年纪上看,令师又绝非傅攻举。天演剑沉寂了四十年复现,不知那天演剑谱又在何处?难道已经毁了?”
刘侠我道:“如今晚辈拿着这天演剑,真是辱没了宋月章大侠。”
曹翁道:“公子武学造诣虽还未达到宋大侠的那一地步,但行为宛如宋大侠当年,算不上辱没。”
曹翁又道:“祁连山一战,以天成教为的江湖诸门派也损失残重,元气大伤。天成教野心rì小,霸气rì收,其他门派也开始对其阳奉yīn违,直至司马长天死,也未再能独霸武林,号令江湖。然而到了其子司马秋水手上,天成教很快好转,迅复兴,重据武林位,再登江湖之顶。天成教一家独大,江湖各门各派对其亦步亦趋,就连化仙教、神阳教、紫光教等这样的大派也俯听命。”
不知为何,曹翁沉默下来,过了好长时间,才又道:“公子应当也听说了,前不久,天成教又偷袭黄龙山的‘承墨派’。该派除了曾被誉为‘武林之杰’的陈雪卖活命外,其余之人,包括掌门敬真言在内,全被杀戮。如今,能与天成教抗衡的门派只有少林、武当,但这两家又是僧门和道门,以清修为本,慈悲为怀,不愿多参与江湖之事,更不愿轻易开杀生之戒。不到危急关头是不大愿意与天成教刀剑相向的。”
曹翁舒了口气,又道:“虽然如此,不过还是有一些铁骨铮铮、刚正不阿的英雄,丝毫不为天成教的yín威所吓。像北方有燕赵五侠、莫氏三鬼、淇水三生、横海双杰、仇氏双雄、‘红白两先生’,以及怀庆府的张云锦,河南府的申丕业,彰德府的任月圆,太原府的柳云絮,济南府的颜好风,淮安府的甄梦影众多侠士;南方有洞庭四忧、湘沅三侠、太湖三友、龙华会教主殷继南、一代儒侠颜山农、布衣之杰何心隐等不少英豪。”
刘侠我心道:“曹前辈看似隐居之士,如何对江湖如此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