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雄风(4)
十一郎道:“我师父武功盖世,十一匹狼又算甚么?我师父举手毙了这十一匹狼,救下了我。当时我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孩,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只知道终日大哭,师父不知道我生身父母的姓氏……一百多具尸体,谁又知晓哪一具我的亲人?因为我是从十一匹狼的利爪尖牙下逃生的,师父便叫我‘十一郎’。为了养活我,我师父不断抓回刚产了幼崽的母狼,用狼奶喂我……”
说到这儿,十一郎脸露微笑,仿佛又沉浸在过去与师父朝夕相伴的美好时光里。裴文青听得悠然神往,也不去打断他的回忆。
隔了半晌,十一郎继道:“待我刚会走路,师父就教我武功。我师父原本就是中原人氏,为甚么到了西域戈壁的个中缘由,可从来不对我说,我也从来不问。师父独创了这套狼拳,是由狼捕食的诸般动作中演化而来。那时候大漠上群狼出入,成群结伙袭击过往商队、游牧族人,为害甚大。
“我十二岁那年,师父花了九个月的时间,请人用沙土筑了座土城,上面封顶,又用了一百多头羊、骆驼,引来了八方的狼群,不下万只,一路引到土城中,加土封城,将它们埋了起来。我师父又怕狼群若断绝了空气,发起狂来,土城恐怕经不住它们的拼死折腾,便在顶上凿了几个气眼。狼群为了生计,在土城里自相残杀,虽然换季时也繁衍后代,但数量已逐年锐减。谁知十年来风吹沙移,土城已岌岌可危,再加上你师叔他们误打误撞,将土城打出个缺口,城中尚存的近千匹狼尽数又回到大漠。大漠只太平了十年,此番要再引狼中计,可难得多了。”
裴文青“啊”了一声,道:“原来……原来大漠中的传说是真的?”她又惊又喜地瞧了十一郎一眼,一脸钦佩与神往,悠然道:“你的师父本事真大。”
十一郎道:“其实那时候大漠中还是有狼的,不过数量已是极少了。后来我养了阿毛。它的一家子都叫牧羊人打杀了。我花光了从小打柴攒下的积蓄,还垫上了我师父从中原带来的一把最珍爱的宝剑,才从牧民刀下换了阿毛的性命。我和阿毛都是孤儿,同病相怜,牧羊人是不懂的,还直说我养了狼,是引狼入室,日后准叫狼给吃了。我要教他看看,狼才不像人说的那么坏、那么凶。狼也能变好的,就象阿毛一样。唉,现下也不知道阿毛还活着没有……”
十一郎语调渐低,垂首拨弄柴火,怔怔地若有所思。
裴文青强展欢颜,道:“我给你唱支曲儿,好么?”
十一郎道:“好是好,只怕我听不懂。”
裴文青道:“这首曲儿是南宋李清照作的词,极易懂的。”便清了清嗓子,拿腔唱道:“红藕香残玉笔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她边唱边随地捡了根细棍,将刚才群雄吃喝用毕的海碗收拢来,一字排开,将水囊的水分别注入碗内,互有高低,拿棍一敲,音色或清越、或沉抑,高低轻重分明,居然奏了段配曲。
一曲终了,裴文青眼圈已红,又启唇从头唱了一遍。
十一郎对歌词似懂非懂,但曲调凄婉,如泣如述,也知道是首悲伤的曲子。至于“雁字”、“相思”,他就全然不懂了。
裴文青唱罢,又将碗中的水倒回水囊,道:“这是描写一个独守空闰的女子的孤楚和相思之苦。
”当下将词的含意,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十一郎只听懂了一半。
裴文青道:“这也难怪,-你从小都在大漠中长大,不曾涉足中原。就是至亲之人,算起来也不过你师父一人,向来无忧无虑,你是不懂的。”
十一郎道:“我师父说,中原人争名逐利,为了权势、为了金钱,可以出卖朋友、至亲;还是在大漠好,没有这么多烦恼,逍遥自在,不用花尽心思去算计别人,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怕别人来算计自己。”
裴文青道:“是啊,没有了这些烦恼,可有多好?不过,你将来总会明白这词的真正含意。一个人,不会一辈子逍遥自在的。”
裴文青又道:“你说,那甚么铁爪妖怪还会来么?”
十一郎叹气道:“我不知道。也许罢。”两人不自禁地都感到一阵寒意。
十一郎忽然想道:“我为甚么害怕?为甚么担忧?难道现在就叫作烦恼吗?”
大漠深处隐约传来几声狼嚎。裴文青不觉抬头看了看天边隐入云中的圆月。
一个火星爆了开来,十一郎突然劈出一掌,跟着一腿扫出,扬起一片黄沙,将火堆扑灭。天上云遮月,四下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黑暗中裴文青问道:“怎么了?”
十一郎伸臂揽了她的腰,二人如惊鸿之雁,疾退出五、六丈远。
十一郎低声道:“余长风来了。”
裴文青大惊,道:“在哪儿?”匆匆回头一瞧,虽然眼中漆黑一片,但她还是睁大了眼,只盼看见对方鬼魅般的身影,又盼他的身影千万不要出现。
十一郎提高声音,这回却不是对裴文青说的,叫道:“大家小心!余长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