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盛宴
入夜后,庭院中的宴席区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灯,为大家提供纵情欢畅到午夜的光照。白昼太过明亮,日光像一个明察秋毫又无所不在的探灯,让人不敢放肆;夜晚太过昏暗,阻碍了情绪的释放。只有在这种灯火下,既处于人群之中,又有着各种难以被察觉的暗面,才是最适合欢愉享乐的氛围。
但我们并不处于这种氛围之中,远离宴席,来到戏台旁阴暗的角落。远处的灯火越亮,我们就越难以被人察觉。
四周没有一点光亮,借着月光,我仍然能模糊辨认佩佩熟悉的面庞,她换了一身新的衣服。
“阿贵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佩佩,我,我也加入苍山派了。”
她的表情完全不是我预想的那种反应,没有一丝兴奋和高兴,反而有些不解和冷淡。她不为我高兴么?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我不理解。
“你不该来这里。”
“你说什么?”
“哥,你不明白,有很多事……这里远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好。”
她让我失望,更让我生气。
“我不该来?”我叹了口气,“也许吧。”
“哥,我没有想跟你吵架,你听我说。”
我不再说话,任由王佩佩辩驳。我才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王佩佩,是她变了,还是她从来如此。眼前这个人让我觉得无比陌生。我的心思已经不在眼前,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出人头地的希望,可以让我的父母,不,让街坊四邻,所有邻居都感到骄傲。她却只是因为我也成为了苍山派的一员,就如此对待我。
我想起三叔常说的,你的朋友或许会为你过得好而高兴,但你过得太好,就是另一回事了。而我现在不过是一个最低级的仆役,比起她的新晋弟子身份,相去甚远,竟也能引起她的不畅。我回想起她方才在席间的左右逢源,挥洒自如。也许,她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有我这么一个同乡,怕她因出身而被别人高看一眼?
心中的悲哀和愤恨支配了我的头脑,我们自幼在一起玩耍,可多年的感情也不值得什么。
我陷入胡思乱想之中,完全没有听她在说什么,只知道提到了鱼知乐,还提到了生死未卜的王蛋。
“哥,你明白吗,这里很危险,你应该回庄里去,想办法找到蛋蛋。”她摇了摇我的手臂。
我再也忍不了了,挣脱她的手,大声说:“如果危险,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方才说的,你都没听么?”她也有些不忿。
“我听什么?你才刚刚当上苍山派弟子,就教训起我来了!”
“哥!我没有教训你。”王佩佩显然被我的话激到了。“难道你就一点不但心蛋蛋吗?”
“有什么好担心的,落到那个杀人狂手里,大概早死了吧。”
“王贵,你太过分了。”王佩佩扔下这句话,转身跑开。那么一瞬间,我看到她在在抹眼泪。
实际上,我刚说出那句话就已经后悔了。说过的话无法收回,破裂的关系却可以修复。现在我心中满是对日后的美好期盼,任何人往这份期待上浇冷水,都是触碰我的逆鳞。
佩佩走了,我也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里。我低调地绕回宴席现场,盘算着怎么跟宁南攀攀关系,献点殷勤,日后在偌大的苍山派里也算有个靠山。
酒过三巡,餐桌上早已杯盘狼藉,很多下人在来回走动,使我有些无所适从。主桌之上,年迈的宁宗主早已不胜酒力,
但他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宁南不停在酒厂上拼杀,表情也很是惬意。另一个女儿看来并不饮酒,只是时不时与父亲说笑,但明显更亲密。
终于,宁九歌起身致意,随后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席。主人离去,整个场子的氛围立马急转直下,主座左右分列的两拨人方才还有说有笑,忽然就同时收起了笑脸。
鱼知乐更是和宁家大小姐直接离席,没有向宁南做任何表示。主桌的热络氛围一下消散,方才还豪气干云的宁南也安静下来,低着头,不再和其他人互动。
她醉了,伏在桌案上不再动唤,身边的人立马唤来她的丫鬟,两个蓝色衣裙的姑娘将她扶走。主桌上的人就这样陆续离开,整个宴席进入最后阶段。
此前在场的女眷们几乎都离开了,新加入的弟子也走了七七八八,我没找到佩佩在哪,想是已经回客舍休息了。宁南既然醉得不省人事,惩罚也就不存在,我和她套近乎的想法也自然落空。
昨晚在大牢里完全没休息好,身上不少位置还隐隐作痛,我也非常希望能够找个地方睡下,但我实在太饿了,一直没有好好吃东西,又在各类珍馐佳肴间徘徊了这么久。我相信自己如果不赶紧填饱肚子,只怕是会马上晕过去。
我仔细观察四周的桌子上,剩饭菜很多,有钱人都喜欢用眼睛吃饭。现场唯一除外的可能就是那个混不吝的鲍亦岚了,他和另一个男孩一直在不停向自己腹中运送食物,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毫不顾忌仪态与礼节。
鱼、虾、牛羊肉,各种我只在大户人家结婚时才见过的奢侈菜品,很多都放在桌上,几乎没动筷子。尽管是剩饭菜,对我来说也有着十足的诱惑力。犹如一只告别寒冬,走入大草原的山羊,我多么想立刻扑向这些食物。但我的身份是一个项圈,束缚着我,让我只能远观,忍受这一切带来的折磨。
怎么办?我腹中有个饿鬼,正拿着凿子从内部用力敲击,我摸着自己的肚皮,它们即将被击穿。饥饿就是这样一种感受,在你能够果腹时永远不会去想它,在它到来时,你往往被它折磨得生不如死。
我几乎已经下定决心去偷点东西吃,这时,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身,眼前是一个比我略矮一些的女孩,穿着与我一样的下人衣服,只不过是女款。她很白,她很年轻,她有一个精致的鼻子,她有一双水润的眼睛。
“你在干嘛?”
她说起话来,额前的刘海会微微晃动,她身上有淡淡的肥皂香味。这是少女才有的特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主角总是少女,我喜欢少女。
面对她的质询,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我在干嘛?我也不知道,我如果知道就好了。
“喂,你也是下人吧,刚刚我就注意到你了,什么都不做,一直在偷懒。”
“我是新来的。”
“哦,你是新来的。”她撅了撅嘴,不怀好意,但很可爱。“所以大家都在忙活,你却可以置身事外?”
“不是,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大家看你跟二小姐一起来的,所以不好叫你帮忙。谁知道你还真的什么都不做!”
她继续说:“现在二小姐也走了,你愿意帮我做事吗?我们今晚可忙得紧!”一边说,同时递给我一块抹布。
“好。”我当然愿意,顺手就接过了抹布。
参加宴会的人几乎都走完了,我们开始收拾杯盘狼藉的现场。有人负责将盘子端走,有人负责打扫地面,我跟着刚才那个女孩,按她的吩咐,将桌上的食物残渣都清理掉,再将桌面擦干净。
所有下人都挺年轻,干活搭手,一来二去几个人都熟悉了。那个招呼我过来干活的女孩叫李娇,端盘子的小伙叫白奎,力气很大,一次能把一摞盘子都收走。苍山派的下人手脚都很灵快,-用了没多久时间,我们将这里清理得干干净净。
负责现场事务的管家,是一个有些圆润的大娘,她对我们的表现也很满意。验收完工作之后,大家各自散去,白奎靠过来,从内兜里摸出一个粗面饼。
“王贵,你没吃饭吧,这个拿着垫垫肚子。”
“谢谢,我……真是不好意思。”
刚才干活时,我的肚子就叽里咕噜叫个不停,被人看出来也并不奇怪。我赶紧将这粗面饼两三口吃了下去。这个饼虽然因为汗水受了潮,口感很糟糕,还有异味,但对于此刻的我来说,也是雪中送炭,非常难得。
白奎又接着说:“我们下人都住在最后一进院子的后罩房,我们现在马上回去吧。”
我也很需要休息,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只不过,一个饼对于挨了近两天饿的我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刚才那些剩下的饭菜,反正也是要当做垃圾处理掉,难道真就不能?
我不好意思问白奎,此时,李娇走了过来。
“喂,新来的。我有事找你,过来。”
白奎插嘴道:“娇娇,已经很晚了,你又要做什么?”
李娇反击道:“干你什么事!傻大个,自己困了就赶紧回去睡觉吧,当心今晚又尿床。”
白奎红着脸走了,也许他真的尿床。不管怎样,这个院子里只剩我和李娇。
她勾了勾手指,示意我走近。在月光的指引下,我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新来的,你想不想……”
想,我当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