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有些事要发生
白底红字的塑料灯箱上印着“无忌保全”的字样,突兀地装在一幢暗灰色大楼的二层,那是位于上海浦东陆家嘴的一栋商住两用大楼,在这个魔都最贵的地界,被周围现代感十足的商品房和高级写字楼环绕,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柳无忌把黑茶养生壶蓄上水,摁下煮茶模式的开关,伴着茶壶喷头滋滋的声响和轻柔的蓝调爵士乐,开始他每天必做的第一件工作,拆阅各类信件广告。
柳无忌自然是这家保全公司的老板,两年前从警队离职的他,经朋友介绍接一些调查小明星行踪的零活。意外地发现自已当年在警队的侦查能力有了暂时的用武之地,也算勉强能养活自已。他便将这自住的二居室的客厅,改造成了办公接待室,公司的招牌就这样挂出去了。
很多人第一次接到他的名片,都以为是假名,毕竟私家侦探似乎是个见不得光的职业。但柳无忌确是他的真名,得益于他那喜爱金庸小说的父亲。只是父亲偏爱张无忌,所以给他起了这名字,而在他看来张无忌实在是个怯懦的伪君子。
除了一人身兼老板、调查员、私人保镖等数职外,柳无忌还招了一个女大学生做兼职,替他出去跑业务时在公司接接电话,接待偶尔上门的客户。叶南南在戏剧学院编导系念大二,痴迷希区柯克的悬疑电影,这份兼职只为体验现实中的地下侦探调查生活。这时她穿着阔腿牛仔裤和格纹短开衫,五官小巧清秀,头发扎成半丸子头,把这两个月的业务表举到柳无忌面前,业务表上一片空白。柳无忌略抬头瞥了一眼表格,偏头示意叶南南他知道了,她便乖巧地坐回到门边的小办公桌前,继续拿起她没看完的松本清张的小说。
柳无忌不经意地叹了口气,昨夜他睡得很差,连早上例行夸叶南南青春靓丽的话都懒怠了。快速翻拣完一堆超市打折、楼盘销售的广告后,一封素白竖体的信引起了他的注意。信封很薄,却是不常见的丝绢材质,绢质信封上用颇具古风的字体印着“柳无忌先生亲啟”,右下没有寄信人的落款,只有一枚古雅的纹饰,三朵百合花中立着一只展翅的凤凰。
柳无忌不知所谓,但绢丝在手中的触感让他感到一阵熟悉。他用拆信刀小心地挑开信封后的蜡封,里面是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笺,信笺中夹着一张照片。柳无忌先拿起照片,照片是数码打印的,却是一张老照片的翻拍版,原本的老照片泛黄变色还有几处白色的裂缝。老照片中几个十多岁上下的男孩女孩簇拥在一起,冲镜头露出笑容,背景是夏日的浓荫,其中一个高个子男孩戴着太阳帽,举着一杆小旗,旗子上依稀可见“木星营”的字样。
眼神在触到“木星营”三个字时,柳无忌的瞳孔刹时放大,血从脸上迅速褪去,嘴抿成一条直线,他快速抓起裹在照片外的信笺。信笺上只有短短两行字,是漂亮的瘦金体:
四月十七日,诚邀尊驾光临敲月居,有要事相商。
木星营计划同仁敬上
后面附上了敲月居的地址和示意地图,显示是临着苏州河的某处地方。
柳无忌将文字反复读了两遍,还将信笺举过头顶,微光透过奶油色的纸张,显出底下若隐若现的纹饰,和信封上的一模一样,只是迎着光那凤凰呈现华丽的金色,而周围一圈百合花则闪着妖冶的蓝光。这是极其精致地套色水印技艺,寄信人显然是请名家定制了这信笺与绢丝信封,究竟是何身份。他把鼻尖凑近信纸,
有淡淡的气味,不是香味,而是一种草木冷冽之气。柳无忌将信纸放回桌上,又翻看一边的信封,信封上无任何邮票邮戳,显然不是通过普通邮路寄来,而是专人特地投到他的信箱中的。他重重往后靠向椅背,双手抱在胸前,沉思许久。
他们终究还是来了……
这句话在他脑中越来越大,化成漫天的黑鸦,盘旋不去。蓝牙音箱中,飘出FrankSinatra的名曲《EverythingHappenstoMe》,那轻柔浪漫的曲调,曾经是他非常钟意的,还能时不时哼上几句,但此时在柳无忌的耳中却如沉重的诅咒。他烦燥地起身走到窗前,又踱回门边,经过叶南南的桌边,她能明显感到他粗重的喘气声。叶南南不禁抬头侧目,心想何事让这个平时一幅天永远塌不下来表情的男人,像一只被困住的野兽,调动起所有的警觉。
叶南南刚想开口问点什么,就见柳无忌抄起桌上的记号笔,在墙上的挂历上,划下一个大大的叉,她定晴一看,是三天后。随后柳无忌便大步走向卧室,把门稍稍虚掩了一下,但叶南南还是可以看到他搬来床边的椅子,踩上去在靠墙放的大衣柜顶上翻找着什么。找了一阵,柳无忌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许是尘螨过敏性鼻炎又犯了,叶南南心想,只见他从椅子上下来,双手捧着一个中等大小的牛皮纸盒。他顺势把纸盒放在椅子上,一屁股坐在地上,打开纸盒盖,开始翻看盒中的东西。他把纸盒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地上,叶南南有些好奇,便起身倒茶,走近门边往里看去。只见地板上散落着几台大大小小的望远镜,还有一叠叠的照片,标尺,罗盘等物件,难道是跟踪用的工具装备,她不禁在心里嘀咕。但柳无忌仍在纸盒中翻找着,把更多的东西扔到地板上,显然他还没有找到他的目标。
五分钟后,柳无忌的手停下了,他手上捏着一个一寸长的小圆筒,像是一卷老式胶卷,只是在如今都是数码相机的时代,这种老式胶卷已不太常见。叶南南见柳无忌紧紧攥着那卷胶卷,坐在地上,他恰面对着衣柜的镜子,她看到他映在镜中的眼神,一抹从未见到过的绝决之色,一闪而过。很快,他便站起身来,呯得把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