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救命
虽然雪下得并不甚大,但是路上冰雪所积甚厚,本来贾母说黛玉身体不好,就叫别人陪着王夫人去,偏生王夫人说黛玉就是身体不好,才该去祈祈福气,沾沾娘娘的福瑞之气,加上薛姨妈也一边凑趣,也叫宝钗去。因此贾母只得罢了,只嘱咐紫鹃在家,魅影儿和雪雁路上好生伏侍黛玉方罢了。
若按旧日惯例,黛玉原是和宝钗同坐一辆车的,偏生今日宝钗说自己身子不大好,有些咳嗽,恐染给了黛玉,反和湘云宝琴坐了一车,一车里就听湘云宝琴两个叽里呱啦的说笑声。那宝琴素与黛玉亲敬异常,便要下车和黛玉一起,却被宝钗拉住,笑道:“你林姐姐身子弱,不耐烦吵闹的,你还是在这里和云丫头说笑吵闹罢。”宝琴只得罢了。
因此黛玉就拉着魅影儿坐了一车,雪雁和春纤和其他丫头坐车。黛玉本来性子懒怠,也素爱清净,如此反倒心里舒服了,只是心中好生疑惑为什么宝钗很是不想和自己坐一车?才上了车,也觉得有些不受用,就靠着魅影儿不说话。魅影儿先把手炉放到了黛玉怀中,又拿了斗篷披在黛玉身上,细心地系好了带子。
黛玉淡淡地道:“魅影儿,我从来没真正问过你的家世罢?你真是卖身为奴的?”轻柔的声音有些飘忽,然后自己摇头道:“不是,你不像是个为人奴者,一个人的气派很容易就看出来的。你身上没有丝毫身为奴婢的卑琐气,英姿飒爽的也不像是个小家碧玉,你功夫很好,眼光里也充满了傲气,你究竟是为什么来?”
魅影儿一怔,继而扯出一抹微笑,道:“姑娘真聪明,什么都是心照不宣的。我不为别的而来,我是为姑娘来。实际上我不是卖身为奴的,我是冯家主子身边的侍女,因为姑娘孤身一人,虽有老太太照应,依旧是倍受欺凌,所以我就来伏侍姑娘。老太太正好也想有个人保护姑娘,所以也就答应了冯夫人把我带来的。”
黛玉问道:“你主人是谁?为何要来照顾我?老太太知道么?”魅影儿笑道:“老太太只以为我是冯家的丫头,其他的老太太也并不知道。我的主人是谁,姑娘也不必问,有缘的时候自然是见的。姑娘一应吃食用药以及这些茶叶古琴等,都是我家主人送姑娘的,他是一心想把姑娘的身子骨调养好,并没什么坏心。”
一丝似有若无的叹息声逸出粉嫩红唇,黛玉面庞上笼着一层淡淡的哀伤,温润如玉的眼光透过轻纱一般的车窗帘子望向外面的一片雪白。她不想说话,是因为她很感激魅影儿和她主人对她的一片好心,只是自己一丝柔情已经粘在了宝玉的身上,宝玉就是自己今生唯一的依靠,可是希望却是一片渺茫。如果不能今生相守,那也必定就是自己的命了。
三生石畔旧精魂,为还甘露入尘门,西方灵河绛珠泪,泪尽情偿不留痕。鹦哥的话究竟是说些什么意思呢?本自还泪不为命,何必计较伤清明?这又是有什么玄机呢?自己自见外姓亲友便是泪多不尽,而如今虽说心中伤心,泪却似乎少了些似的,难道自己真是为还泪而来?泪水渐渐少了,是说我的泪渐渐还得清了么?鹦哥说我是还泪不为命,是说我不必把这条命为了这一段情就葬送了吗?
正想着,一阵断裂声传来,马车忽然一阵剧烈的颠簸,黛玉没有坐稳,直摔出去!魅影儿眼疾手快,立刻伸手搂住了黛玉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拉回了车中。但这马车却是直直地滚向了路边的一个深深的山坳子里。黛玉已吓得脸色苍白,魅影儿左手抱着黛玉,右手长鞭子挥出,登时抽破了马车的顶篷,抱着黛玉直飞出来!
黛玉脸色惨白地看着滚下去的马车,马的哀鸣传入了耳朵中,竟然不见跟车的婆子在车上,而自己两人也是身在半空之中。魅影儿也没料到竟是摔向了悬崖,一跃出了马车,她立即就甩出了长鞭,牢牢的勾住了一根横生在峭壁上的树干上。黛玉明白魅影儿若是一个人,必定可以上去,只是怀中多了一个自己,所以她无力飞上。眼见树枝渐渐支撑不住两人的重量,黛玉心中感激之下,轻声道:“魅影儿,你丢下我,自己上去吧!你以照顾我很多了,不必为我送了性命。”
魅影儿听了这话,神色一凛,面色肃然,道:“就算是是我死,也决不能丢下姑娘不管!”话音刚落,忽然一条黄色的影子如闪电一般掠了下来,伸手从魅影儿手中接过黛玉,脚尖在峭壁上一点,又如闪电一般已经落在了上面的平地上。这只发生在一眨眼间,黛玉惊奇地眨了眨眼,还没回过神来,魅影儿也已经上来了,拍了派拍胸口,笑着躬身道:“主人!”
黛玉闻言一怔,才发现自己竟被那人牢牢搂在怀中,不由得又是羞涩又是难为情,一张娇嫩的面庞已红得如盛开的桃花一般,连忙掰开他的手臂,后退了几步,不妨冰雪未化,脚下突然一滑,往后便倒,那人手臂如闪电般一伸,已把黛玉又搂在了怀中。眼见差点又摔下了悬崖,黛玉已吓得面色惨白。
那人喉中逸出一阵笑声,浑厚低沉的嗓音更叫黛玉羞得几乎要挖地三尺活埋了自己,定睛一瞧,才发现竟是昨日里的那位西门公子。魅影儿知道黛玉面皮子极薄,恐她不好意思,忙上前扶住了黛玉,笑道:“姑娘才受了惊吓,主人就在笑话姑娘吗?”转头四望,却见路上竟已无人,那贾家的车轿马队都无影无踪了,不由得诧异道:“她们人呢?”
黛玉忙把身子依偎向魅影儿身边,听了魅影儿这话,也诧异起来,不知道究竟出了怎么一会事儿。西门狂道:“你们两个光坐在车子里,哪里知道那个跟车的竟远远落在了那些人的后面?连车子的轴轮也是有裂缝了的,上了这山道之后,那跟车的就已经跳下了车,径自走了,只余下这马拉着车子,不出事才怪呢!我瞧定是有人安排好了的,想在路上叫你们主子丫鬟两个无意中出事。”
黛玉已惊得嘴唇也白了,面色更如未融化的冰雪一般,没有丝毫血色,颤声道:“我究竟是碍了谁的眼?竟这样来害我们两个?”魅影儿冷声道:“姑娘还用想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定然又是她们几个的合计了!怪道那薛宝钗竟不跟姑娘坐一车,也不叫琴姑娘跟姑娘坐一车,她定然是心中明白这车是要出事的!”
西门狂道:“如今你们不去上香,倒也算是一件好事。”黛玉心神激荡之下,已是伤心之极,听了他这话,道:“若是路上都出了事情,还有什么好事儿?”西门狂道:“这次上香,不是为了上香来,而是为了北静王太妃来的。”黛玉眉头一蹙,很是不明白他说的为北静王太妃来是什么意思?
西门狂先对魅影儿道:“先扶着姑娘慢慢走下这山道,我已命人备好马车在下面等着了。”魅影儿方扶着黛玉有些颤抖的身子慢慢走着,黛玉眼中的泪珠儿轻轻落下了几点,虽然低着头,但是西门狂仍旧是看在了眼里,心中难免一阵心疼,叹了一口气,才道:“众所周知,北静王爷娶了王妃已有多年,一直无嗣,太妃想给北静王爷娶个王妃,这个王妃并不是侧室,而是和元配王妃一样的正妃地位,已得了当今的旨意的,所以才有了进香一事。这次进香的,不仅仅是贾家的,还另有几家知情贵族家,明说是进香,其实就是带着姑娘来给王太妃瞧的。”
黛玉听了一怔,道:“却是为了这个?那我去还是不去,又跟她们有什么好处?我也并不想做什么王妃。”西门狂看着她天真率直的面庞,清澈无伪的眼神,道:“你那个舅妈巴不得你给太妃看中,好叫不必和薛家相争,所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黛玉给他说中了自己心中所想,面色顿时一白,眼眶一红,不由得泫然欲泣,西门狂道:“可那薛家也打着另一个姑娘舅母不知道的主意,想让那薛姑娘雀屏中选,因此才使自家跟车的人给姑娘驾车,就算姑娘不出事,也要受个伤什么的,也就不能和她们相争了。”
魅影儿听了,面色一怒,道:“原来她们娘儿几个都打着姑娘的主意呢!怪道那太太不住叫人告诉姑娘穿得新鲜一些,还特特送了两样新巧首饰来。可叹这太太一心想结金玉良缘,却也给自己最信任的人算计了。”黛玉轻叹道:“怪不得宝姐姐昨日穿得那样鲜亮,又怪不得是拉着我去她那里抚琴,原来她以为我不懂得抚琴,想叫我这草木之人来衬托她这朵牡丹花王。只是,她定然也未曾想到我也懂得抚琴之道。”心计用到如此深处,得来的一切又有什么意思呢?
说话之间,已到了西门狂命人准备的马车前,翠幄青绸,也并不十分华丽,只多了几分脱俗之气,但却在绸子上精心绣了一只昂首倨傲的黑色雄鹰,正欲展翅高飞的气势。魅影儿扶着黛玉上了车,自己也坐到黛玉身边,道:“姑娘咱们是回贾家还是去进香处?”黛玉打量着车内清雅舒适的摆设,不但有暖和的软榻,还有茶杯、糕点、鲜果、书籍、手炉、脚踏等一色俱全,每一样皆是极上等之物,显然其主很是用了一番心血来收拾这马车。
黛玉听了这话,低头半日,才轻轻叹道:“我不想搅入那些浑水中,可是我也真真是心寒,天下之大,我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的容身之处。”魅影儿明白她心中所想,想了一会,瞄了几眼亲自驾车的西门狂,笑道:“她们定然都以为姑娘是出了事的了,不如姑娘就暂且到公子的别院中清净几日罢,也省得见到她们心烦。”黛玉道:“这怎么可以?公子已救了我一命,我万万不能再打搅了公子的。我还是暂且到姐姐庵子里住两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