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番外一
《惠风少女》上市次年,再版三回,登上图书网站畅销金榜。
数家业内赫赫有名的图书出版公司辗转加上余葵微信,问她新作计划,有没有意向给这部作品画第三部,预约合作。
余葵忙着筹备婚礼,头都大了,好长一段时间,连工作微信也不敢再登录。
试婚纱当天,时景还在学校里准备博士论文,她只能约上正在休假的陶桃一起上婚纱店。
北影毕业后,陶桃当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龙套演员,去年在一部大热的仙侠剧里,走运演了个女N号,现在上街,也属于偶尔会被路人眼熟的十八线演员,需要戴墨镜了。
试衣间内。
她一边给余葵的裙子系背带,一边感慨:“一眨眼,谢梦行结婚了,你也领证了,咱九班当年三剑客,就我还孑然一身,孤苦伶仃。”
余葵安慰:“你的梦想是荧幕嘛,结婚太早粉丝会心碎的。”
主纱试到最后一套,余葵总算遇到了最惊艳的,举起手机咔嚓拍了两张,一股脑给时景传过去。
照片里,她肩背纤薄,锁骨线条平直,肌肤雪白。
纱裙像小时候看迪士尼动画片那样梦幻,大摆裙间手工缀珠,带着冰河般粼粼的冷感。
她这些日子为了婚礼,把头发稍微蓄出一些长度,刚好够盘起来,戴上头纱和手套以后,从小到大就没怎么注重过打扮的余葵,差点被自己美哭。
陶桃替她调整着头纱角度,同样赞不绝口,“答应我,就这套!真美啊,穿上以后,连时景都配不上你了。”
她说到这儿才想起来。
“话说结婚以后,你会随军吗?”
余葵认真想了想:“应该不会吧,时景说在大院里进出不方便,还不能随意点外卖。”
“难不成你俩要异地恋吗?那得多苦啊。”
余葵歪头打量镜子。
“等他结束博士答辩,应该会分配到北京的单位。时景说,如果过些年,他往别的地方调,就在驻地城市买个房子,我呆在北京也行,过去住也行,省得在家属院里头走动不自由。”
陶桃羡慕哭了。
“高中时候谁能想到,景神竟然是这种绝版好男人,小葵,你可真幸运,不仅少女时代的暗恋成真了,还是双向奔赴,偶像剧都没你俩的剧本精彩,从校园到婚纱,顺顺利利里把人生大事解决了。”
“其实,也没那么顺利。”
婚纱好看是好看,就是穿身上太重了,既不能蹲也不能坐,在店员量好精确的尺寸后,余葵解开系带,换回自己的衣服,才接着往下道。
“我上周不是跟我婆婆住了几天嘛,时景不在,我就住他的屋子。要回来那天早上,家里没人,我就想着走前帮忙打扫一下卫生,结果在他床垫底下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堆过期的抗抑郁药物。”
陶桃怔了几秒才摇头。
“或许是别人的药呢?时景的人生已经这么完美了,他怎么可能吃这个。”
“你瞧,也许就因为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越要表现出符合大众印象的样子。”
余葵坐在地板上系鞋带,安静垂眸叙述。
“时景不是那种痛苦了会喊叫的人,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里,独自消化,我看了那个药的生产时间,保质期大概就在咱们刚进大学那两年。他过得这么苦,跟我聊天的时候,竟然一点儿也没在我面前表露,我真的好后悔删除他好友,他一个人走到今天,该有多难啊。”
每每思及此,她眼睛里的自责几乎化作实质流出来。
——好在都过去了。
陶桃想了半晌,还没来得及劝出口,换完衣服的余葵已经自己满血复活,低头看表。
一点四十,这个时段,手机应该在时景手里。
迟迟没等到婚纱的反馈,她唇角上翘,阿巴阿巴往键盘上打了一堆字,夺命连环追问。
陶桃无语望天花板。
又是为别人的爱情潸然泪下的一天,受伤的只有她这个单身狗而已
六月的长沙,绿意盎然,蝉声扰人。
大阶梯教室里,课堂还没开始,台下的研究生们已经坐得整整齐齐。
时景提前帮助导师准备座谈会课件。
电脑刚连接上显示屏和网络,他转过头,跟师弟交代叮嘱了两句流程和内容,师弟点着头退后,往多媒体上一靠,不知怎地误触到鼠标,聊天窗口便弹出来。
小葵:婚纱不好看吗?
小葵:快选呀,哪一套?
小葵:你怎么不夸我?景哥哥,你老婆试婚纱你都不回复。
小葵:呜呜呜,你是不是已经厌倦了,有了别的葵宝儿!
投屏上,他老婆穿着不同款式的婚纱,晶钻细跟鞋,对镜子歪头自拍的图片一张张从聊天框里闪过。
等时景意识到台下声浪不对,回过头时,已经来不及了。
整个系的师弟都已经看到了他老婆犯傻,他又好笑又无奈,忙着关掉对话框,把数据线和投屏拆开。
师弟忙着道歉,台下忙着起哄。
“景哥哥,嫂子问你婚纱式样呢。”
“选蕾丝,蕾丝的最好看……”
“人比人呐,师兄看起来这么高冷,竟然英年早婚,科研做得好,媳妇儿也没落下,尤其嫂子还这么可爱。”
“叫什么媳妇儿,人家师兄管他老婆叫葵宝儿。”
……
自这天起,时景在学校走到哪儿,认识的人调侃就跟到哪儿,就连他德高望重、头发花白的院士导师,都知道了他老婆的小名叫葵宝儿。
余葵生来脸皮薄,让她知道这事儿,怕是得羞愤得撞墙,时景只能一个人独自承受了。
只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时景的博士毕业典礼和授衔仪式,做老婆的自然不能缺席,余葵画完最近一话,稿件迫不及待交给编辑校队,提前一天抵达长沙。
当晚,她第一次迈入科大校园。
在这时景呆了他人生近四分之一时间的地方,跟他肩并肩漫步闲逛。
参天的乔木高大,遮天蔽日,林荫道上,柏油路落了零星叶片,民国时代便建起的两层小楼建筑缀在其间,风景优美,空气清新。
但凡路过穿军装的学员,无论去食堂还是教室,两人成行三人成列,在大马路上也齐步走,余葵看得眼直,“你们学校都这样?”
时景点头。
“违反纪律被纠察逮到,会往本子上记名字。”
余葵从小最怕这招,吓得立刻跟他拉开两尺间距,“那我们刚才这样手牵手,也会被纠察逮吗?”
“嗯。”
他点头,故意吓唬完她,又不徐不疾捧起她的脸,俯身在她唇畔磕也似地吻了一下,而后总算满足地长叹。
“你总算来了,小葵,我好想你啊。”
余葵一脸别挨我的样子,紧张把人推开,跟间谍似地四面环顾,到处找纠察,“你胆儿怎么那么肥呢,万一被发现,别人记你名字怎么办。”
“小葵,我现在没穿军装,更何况,咱们是合法夫妻,”
时景被她逗笑了,放松伸展一下胳膊,“都要毕业了,抓到就抓到吧,大不了我就跟他们认真反省、承认错误:对不起,我不该在学校里吻我老婆。”
博士学位授予仪式就在第二天。
巨大的体育场馆正中央,校长亲自为时景的博士帽拨穗。
宽大庄严的黑袍子,不掩时景身姿挺拔颀长,代表学位获得者,他留在台上发言,他说话咬字标准而清晰,带着天生的磁性和冷感,沿话筒的扩音传遍体育场馆每一个角落。
周边场景分明都变了,然而余葵站在看台上,远远注视着时景大屏上的投影,恍惚中有一种回到十六岁的错觉。脸没变,气质里多了几分沉淀后的稳重内敛。
少年时代的时景,站在附中的国旗台下演讲时,也曾如今天一样意气风发,备受瞩目。
不知为何,她心潮饱涨翻涌,莫名的感动和兴奋浮上胸口,鼻尖酸涩想哭,却又觉得与荣有焉。
这就是她爱的人呐,无论把他扔进怎样的环境里,他都能咬牙披荆斩棘,站上最耀眼的高点。
人说少年时代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可正因为余葵遇到过,她才知道,人因当活成什么样,不要麻木,不要平庸,哪怕黑暗蔽日,也得从尘埃中爬起来闪闪发光。
四饼说她的气质和时景越来越像。
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分别的那些年里,她自律专注,读了很多书,修了双学位,生活被忙碌填满,没有虚度太多的光阴。
没法否认,她就是不知不觉在朝时景的样子靠近。
或许伴侣意义又在于此,双方正向积极的影响,让他们彼此都变得更强大。
学员的家属们在校园内不能随意掏手机拍照,仪式结束,体育馆内总算可以放开,合影留念。
“这好像还是我俩第一次单独入镜自拍。”
余葵唏嘘着打开手机摄像头,然后遗憾地发现,由于胳膊不长,时景个子太高,但凡她全脸入镜,他便只能拍到一个精致的下颌。
她手抬高举酸了拍半天,见时景还在跟隔壁师弟说话,有点儿恼羞成怒,“不拍了,你长这么高,咱俩都拍不到一个镜头里。”
“我来。”
他没有废话,接过手机,右手揽腰,把她整个人举到跟自己同样的高度,“这样行了吧?”
以往的他拍合照,都把他拍得玉树临风,只记录她的青涩傻气,微博粉丝老说他们女才郎貌。
这次余葵特地画了全妆,卷发,耳坠摇曳,宝蓝色的裙子显得她珠光宝气、又清冷美丽,镜头里看起来,总算是对颜值势均力敌的夫妻了。
双脚离地,余葵悬空适应了一下。
开始指挥:“机身抬高,竖起来……摄像头往后偏,诶,就这样,可以拍了。”
闪光灯结束,她又懊恼地怪罪。
“哎呀,我说拍摄,你怎么偏卡在我眨眼睛的时候点下去。”
边上一群硕士生环臂,看得啧啧称奇,看向余葵的眼神只剩钦佩。
“嫂子牛掰,能把这么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变成妻宝男。”
“这算什么,师兄本子上,课本上,电脑壳上…都有他老婆的漫画涂鸦,上回政委来教研室抽查,拍摄宣传素材,把他训了一顿,他以为耻,反以为豪啊,还问政委,难道画得不好看吗?”
“初恋都这么甜到掉牙的吗?”
“可不,人活得越长,心动的成本就随着年龄翻倍增长,我都有点后悔高中没谈场恋爱了。”
中间的师弟怅然答完,叹口气。
“上个月葵宝儿感冒引发肺炎发作,在医院住了几天院,你不知道那段时间,我们教研室那个氛围啊,大气都不敢出,景师兄完全就是一个低气压的恐怖状态。直到她在北京舒服点儿,打电话过来说出院了,我们才敢大声说话。我觉得师兄跟她老婆,大概就属于那种,在彼此构建世界观的阶段,就出现在对方生命里的人,对彼此人生的参与程度太深,有分离焦虑,想扯开他们都很难。”
余葵拿到了满意的照片。
而后被时景领着,介绍给他的师弟、战友们认识。
令人奇怪的是,虽然从未谋面,但大家所有的人,仿佛都认识她,并且亲切一致地叫她:“葵宝儿。”
余葵大骇!
背过身低压声问,“怎么回事啊,你教他们叫的吗?哪有老公教外人叫自己老婆宝宝的。”
时景无奈自辩:“这是你教的呀。”
“胡说!我都没见过他们,我怎么教。”
男人用不带丝毫感情起伏、无机质的优雅声音复述:“呜呜呜,你是不是已经厌倦了,有了别的葵宝儿。”
说完摊手。
“就这句,我那天在开座谈会,大家从投屏上看见了。”
余葵愣在原地,脸青一阵白一阵。
回忆半晌,才想起来捂脸,不肯再往下拿,怀揣最后的希望,从指缝里露出眼睛试探:“座谈会人多么,有多少人看见?”
时景:“这不重要,反正认识我的人基本传遍了。”
“对不起。”
余葵深感愧疚,“都怪我连累了你,咱俩算是一起社死了。”
时景沉吟。
“也算死得其所。”
余葵:“啊?”
时景:“导师说葵宝儿这名字挺好的,一听就是个幸运孩子,给他们家刚出生的孙女也取了这小名,为了报答你的名字,他会给咱们的婚礼做证婚人。”
院士导师亲自给时景做证婚人,这排面算是弟子当中头一份儿。掂量两下分量,余葵被说服了,好吧,这脸总算没有白丢。
*
余葵理想的婚礼,随便凑合凑合就行了,反正时景都已经是她丈夫,仪式办成什么样不重要。
可惜这想法一经提出,就遭到了婆家全票否决。
首先是时景的姑姑,她认为家里对侄子的亏欠太多、关注太少,一辈子一次的婚礼,非要隆重替他操持,时景奶奶也拿出压箱底,往余葵脖子上戴了条又圆又滚,色质均匀的珍珠项链。
酒店化妆间。
两位伴娘陈钦怡和陶桃,看得口水都快留到余葵的婚纱上,借着灯光看了又看,“葵葵啊,你嫁的这大户人家,对媳妇儿真够大方的!又是房产添名儿,又是给珠宝项链。”
“奶奶说,项链是她婆婆给她的。”
余葵把它摘下来,递给她们看,“婚礼结束还是还给她吧,沉甸甸的,戴一会儿脖子就酸了。”
两对大白眼朝她扔过来,“有得戴你就偷着乐了。”
小时候的经历,叫余葵从来不敢把未来的人生畅想得太好,以免得不到又失望。
坦白说,从那年删除时景的好友,不再畅想与他的未来之后,她是从没想过,自己能这么早就踏入婚礼殿堂的。
婚礼进行曲响起,宴厅的灯光大亮。
欧式大门敞开,余葵搀着父亲的手,一步、两步,她掀起眼皮望去,在红毯尽头,那唯一的光源里,瞧见了她俊朗无双的丈夫。
他穿着军装转身,阔步朝她迎来。
正如机场那年初见的第一眼。
眉目深邃,惊心动魄。
这一次,余葵终于对上了那双眼睛。
少年目光灼灼,视线烫得惊人,黑亮的眼眸映出她的倒影,又在折射的灯里浸透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