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电影院

杨梓推开门，眼前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他现在身处一个大厅之中，视线十分宽阔，有四盏橘黄色的灯高悬于头顶，照亮了呈阶梯状排列的软垫座椅。红色靠背的座椅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大厅中，目测大约可容纳五六百人。

而在阶梯最高处中央的墙面上，有一个圆形的事物，从其中投射出白色的亮光，布满了他身后的巨型幕布。

电影院的放映厅？

杨梓一头雾水。

梧源市的电影院挺多的，可能是近几年大家都富起来了，时间也多了，经济基础完备之后，上层建筑就可以蔓延了。

可是杨梓高中时候零花钱不多，大多数都用来买小说杂志和漫画了，接触电影的途径一般都是通过盗版视频软件。

他记得上一次去电影院还是很多年前了，看的是《超人：钢X之躯》，对它的印象也只剩下了像赛亚人大战一样的打斗节奏——虽然这个说法无异于说爸爸像儿子；以及莱克斯工业与韦恩卫星的彩蛋……不知道现在那电影有没有续集了，他还是挺期待在大荧幕上看到世界第一拍档的……跑题了。

放映厅的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冷得他直哆嗦。

杨梓转头，打算开门出去呼叫工作人员把冷气温度开高点。但是好像有人在外面上了锁一般，他用尽了吃奶的力也打不开那扇门。

一个放映厅一般都有两扇门。

他小跑着跨越了座椅前的空地，试图拉开另一扇门，但可惜依然是徒劳。

他左拉右扯，看起来并不牢固的大门却纹丝不动。

……说明“游戏”开始了。

他下意识地瞅了一眼自己的影子，后者悠然自得的样子，以缓慢的速度在灯光下左右晃动。完全没有危机意识。

那就看看电影院里发生了什么事吧。

杨梓将白纸折叠好，连带着签字笔塞进口袋，踏上了阶梯。

他特地挑了第八排中间的位置，这个地方视线最佳，应当是最佳位置了。

谁知他才刚试图坐下，就发现有另一个人的手正搭上了椅背。

“哦哦你坐，你请你请。”杨梓慌张着后退，有一种逃票被抓的窘迫感。

但随即，他又被对方的样子吸引了注意力。

对方戴着口罩，卫衣的帽子几乎盖住了整张脸。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大明星出行呢……虽然杨梓确实“不知道”。

对方显然也没意料到杨梓的出现，连忙将手收了回来，看起来坐立不安，举止也显得不自然起来。

两个明显患有社交恐惧症的人在无声中来回礼让了一会，最终杨梓还是在他一开始就挑选好的“宝座”上坐下了。

“……”杨梓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新朋友，这里不需要检查电影票，随便坐下就是了，不用拘谨。”

是电子合成音，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杨梓不知所措，最终只好全身靠在座椅靠背上，露出乖巧的微笑。

“朋友，你喜欢看电影吗？”

对方的语气没有太多感情，机械得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工智能。

“喜欢……吧？”

杨梓挠挠头，又觉得用这种不置可否的态度似乎不太礼貌，又重复了一遍：“喜欢。”

“电影，真的是一个好东西啊。”

对方可能在自言自语，又有可能在对杨梓说话。

杨梓很讨厌这种感觉，对方说话并不带任何一丝威严，可是他的每一个字都在向旁人施压，强迫旁人去聆听回答自己的发言。

杨梓支吾了一会，最终也只能挤出两个字：“是啊。”

“在几千年的古希腊时期，无数的建筑与雕塑成了时代的符号，传承至今；在几百年前的文艺复兴时期，更加巧夺天工的雕塑品和画作代表着那几十年，一直传递至现如今的21世纪；与西方同时进行着的东方，自古而今，有着诗歌、戏曲、画作，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流到了现代人的眼前，现代人的手中。”

这个人说话前言不打后语，杨梓甚至在心里咀嚼了好一阵，才能分辨这个男女不分的电子音到底在表达些什么。

“人会逝去，但是人的思想不会，他们的精神结晶会成为人类历史上永远不会消失的宝藏。”对方也坐了下来，“而摄影机的出现，更是人类20世纪甚至是整个历史上最伟大的时刻之一，图像与声音被保留了下来，甚至会一直保留下去。我们看过的电影，可能都会成为后世传唱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就像红楼梦，就像哈姆雷特！电影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独有的艺术品！”

“不至于不至于。”杨梓摆手，“我看电影……就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没，没关系的，人类的一生是从婴儿开始的，其一生都无法舍弃从婴儿开始就具备的特质——精神脆弱，需要借助外物抚平创伤。而“无聊”这件事，就是对于人类精神而言最大的创伤。人类在满足了生存必需的物欲之后，一定是需要一些其他的东西来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的。打牌、喝酒甚至是自X，都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存在的。我接触到电影也是为了打发时间，而且什么都看，《星X大战》、《X结者》、《指X王》，这些都是用来消磨时间的极佳宝物。但无论是为了什么，朋友，请珍惜这个电影的全盛时代吧。”对方搭上杨梓的肩膀，“我们可以仔细想想，我们看过的电影——《阿X正传》、《罗X假日》、《XX别姬》，不同的类型，不同的拍摄方式，藏着编写者各自的感情……很有趣吧？那么多悲欢离合和喜怒哀乐，都被浓缩在了两个小时左右的影像资料里面，这是多么的奇妙。”

杨梓脑子嗡嗡的，只好一个劲地点头。

“电影，真的是个好东西啊。”对方将手按在胸口，就像是古典歌剧舞台上的演员，重复了一遍，“你知道吗，我在这里呆了好多年了，我可以不吃饭，我可以不喝酒不打牌不自X，但是我没有办法不看电影，我真的，太喜欢看电影了。”

“就在这？”杨梓环顾着除去他俩外空无一人的放映厅，“好几年？”

“是啊是啊。”对方学着杨梓一起点头，“我离不开电影了，也无法想象如果有朝一日人类文明灭亡了，电影资料全部付之一炬了，那个时候再次重生的人类文明该如何第二次延续下去，人类文明已经发展到无法失去电影的程度了……可能会马上二次灭绝吧？”

“不不不，”杨梓摇摇头，“我是想说，这个电影院存在好几年了？就你一个人？”

“嗯，对的，你是我在这电影院里见到的第一个朋友。”杨梓终于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兴奋的情绪，“让我们一起在这个永恒的电影院中陪伴电影到天地覆灭吧。”

滚啊！

杨梓心中暗骂，没敢说出来。

这是个疯子，比他疯一百倍。

“可是，”杨梓咽了口口水，试图遵循对方的逻辑跟其交谈，“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我们都会死，你我都会死在天地覆灭之前，我和你和电影，都会与各自分别。”

对方垂下了头：“你说得对。”

“没事没事。”杨梓又赶紧安慰，“或许，你也可以试着拍一部电影，给后世留下你的‘情感’。按照你的说法，这样你就相当于一直活着了。”

对方又抬起了头，悄悄凑近，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是个训练有素的演员，而且是与生俱来的那种。”

“……哇哦。”

“我很享受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去扮演各种与我完全不同的角色的过程，就像是拍电影一样。”

对方还想说什么，头顶的光突然熄灭，伴随而来的则是正对着他们的幕布适时亮起。

“好了，我们今天的第一部电影开始了，一起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