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宋茂祖
第134章
“用不着,我家孩子不缺这些。”章北庭又往门口走了几步,挡住宋茂祖往里探的目光,也挡住对方往院子里走的路。
宋茂祖既然决定走这一趟,又怎么会因为章北庭的一句不需要就无功而返,因而即便章北庭明显不欢迎,他仍再一次重复之前的话,“云阳城的习俗,小孩满月爷爷奶奶跟外公外婆需要送玩具。”
“云阳城还有一个习俗,”章北庭面无表情地道,“哥儿跟女子三日后回门,若娘家兄弟不去接,视为嫁出去的儿女泼出去的水,从此恩断义绝。”
宋茂祖显然早就料到章北庭会拿回门说事,因而早有准备,张嘴便道:“那日我马车都准备好了,是彦鸣躲出去了,你肯来接,我找不到他,又不可能自己来,才让你们产生了这种误会。”
章北庭闻言没忍住发出一声嗤笑,成亲后他又不是没跟宋家人打过交道,他跟宋宴卿去宋家要聘书的时候,宋茂祖可不是现在这态度。
事出反常必有妖,宋茂祖拉下脸面来跟他们套近乎,除了有所图,章北庭想不到第二个原因。
至于图什么,从这几个月醉春阁越来越多的分红,以及宋茂祖刚才看到王掌柜就笑不出来了的模样也能猜到一二。
屋内孩子还在哭,章北庭不想跟他再纠缠,冷冷道:“不管你今日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可若是扰了宴卿跟客人们的兴致,你的目的这辈子就别想达到了。”
宋茂祖比章北庭矮半个头,被这么自上而下冷冰冰地看着,他内心忍不住有些发憷,又想起刚才一眼看到的院子里的客人,府尹的小儿子,栖梧街许家的小公子等等等,即便是站在章北庭旁边,跟章北庭一起挡住他往里面走的胖子钱良才,在云阳城的人脉也不是他能轻视的。
但今日机会难得,宋茂祖深知以自己跟章北庭和宋宴卿的关系,一旦错过今天,再想达成目的是不可能的了。
于是他不再假装什么来给外孙送玩具的慈善长辈,恨恨地瞥了眼院子里的王掌柜,道:“自从你卖给醉春阁方子,我家留香酒楼的生意就越来越差,如今都快到难以为继的地步,你既然有那么多方子,看在我养了宋宴卿十几年的份上,给我一个能胜过醉春阁酸菜鱼的方子,从此我便不再来找你们。”
“可以啊,”章北庭似笑非笑地道,“一个方子一万两白银,一手交银子一手交方子。”
宋茂祖瞪大了眼,“一万两白银一个方子,你怎么不去抢!”
章北庭:“是你先痴人说梦的。”
宋茂祖深吸了几口气,眼看先前的方法都没能达到目的,直接无赖地道:“今天是你儿子的满月宴,你也不闹出什么不开心的事吧,你给我一个好点的方子,我立刻走人。”
“方子你想都别想,”章北庭厌恶道,“不过你刚才倒是提醒我了,反正我方子多,你要是再赖在这里不走的话,我不介意再卖几个给醉春阁的王掌柜,顺便再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醉秋阁或者醉冬阁的酒楼饭馆,不知道他们需不需要好的方子。”
“你……”宋茂祖指着章北庭,咬牙切齿,“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章北庭当做没看见,转头朝灶房的方向喊道:“范明,你将此人送出这条巷子。”
“好嘞。”范明立即应道,出来时身边还带了个人,两人一人拿着菜刀,一人拿着柴刀。
走到宋茂祖身边时,还颠了颠刀,露出一口白牙,“刚才在切菜,出来得急,忘记将刀放下了。”
说着又朝门外抬了抬下巴,对宋茂祖道:“自己走吧。”
宋茂祖看着两人手里锃亮的刀刃,明知他们不可能在今天这种日子动手,但双腿却忍不住有些发软,权衡再三,终究是不敢再留。
不远处的王掌柜垂眸思索了一瞬,对章北庭点了点头,道:“我跟范兄弟一起去送宋掌柜。”
按说来者是客,这种事情哪有让客人插手的道理,但是宋茂祖会死皮赖脸的来要方子,跟醉春阁抢了留香饭馆的生意也有关,章北庭便随王掌柜去了。
章北庭看着三人左右两边跟后面各一个,像押犯人似的带着宋茂祖离开,便没在门口久留,转身进了院子。
今天来的客人哪个不是人精,宋茂祖一走他们便该干嘛干嘛,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章北庭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我进去看看孩子。”
“去吧,不用管我们。”好几人同时道。
站在梯子上伸手去够葡萄的萧万青也收回手,朝章北庭摆了两下。
堂屋里宋宴卿抱着孩子哄了好一会儿,小团子哭得虽然不如先前大声了,但仍旧没停。
“我来哄吧。”章北庭赶紧接过孩子。
小团子也给大爹爹面子,被章北庭抱着哄了一会儿便止住哭声,只是表情委屈巴巴的,脸上全是泪,眼睛也是通红,看得章北庭心疼得不行,后悔刚才对宋茂祖还是太过客气了些。
客人们却忍不住惊叹章北庭哄孩子的功夫,尤其是家里同样很忙,只洗三那天来过一回的云岫,“我家小牛三四个月的时候,他爹爹都没小团子爹爹这么会抱孩子。”
“那是小牛他爹忙,”章北庭笑着道,“我这一个月没去食肆,光在家里带孩子,自然熟练些。”
钱夫人闻言跟旁边的何婶子对视了一眼,两人露出同样的笑。
别人或许不清楚,她们经常往章家跑的这几个却是晓得的,自从知道月子里时常抱孩子以后容易手疼,章北庭就不准宋宴卿久抱,每次她们过来,孩子不是在小床上睡觉,就是被章北庭抱着,能不熟练吗?
倒不是说不那么会抱孩子的云岫相公就不心疼夫郎,云岫夫家公婆俱在,两个老人又勤快,帮了他们不少忙,年轻人自然轻松些。
章北庭这边长辈不在了,小夫夫又要亲力亲为,不愿意请人带孩子,自然要稍微累些。
不过此话题不适合现在拿出来说,钱夫人跟何婶子对视了一眼,笑了笑,谁都没说什么。
宋宴卿见孩子不再哭,终于放下心来,皱眉问道:“刚才放鞭炮的是什么人?”
堂屋里众人自从孩子被鞭炮声吓哭,便都围在孩子身边,后来章北庭跟钱良才又将宋茂祖严严实实的挡着,即便有人看到点什么,也不会立刻告诉正在哄孩子的宋宴卿。
“打秋风的。”章北庭道。
宋茂祖刚才的行为他肯定会告诉宋宴卿,但不是现在,今天小团子满月,他希望宋宴卿跟小团子都是开开心心的。
他一句打秋风的,原本站在堂屋门口看到了点什么的两人自然知晓了他的意思,只道:“来打秋风也不知道先看看地上有没有鞭炮碎屑,一挂鞭炮点起,把我们小团子都吓哭了。”
“有一年我家办寿宴,也来了个打秋风的,”有完全不知情的人接道,“跟今天这人差不多……”
屋内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来的是宋茂祖,因而即便是聊遇到打秋风的事,大家也是开开心心的,时不时发出一阵轻笑。
章北庭将睡着了的小团子放进摇篮里,“这一觉恐怕要等饿了才会醒来。”
婴儿本来就能睡,刚才又哭累了,被爹爹哄好后,小团子在摇篮里睡得直冒鼻涕泡。
“我在旁边陪着他,你赶紧去外面招呼客人吧。”宋宴卿道。
今日来的虽然都是熟人,但主人家总是不在也不好。
章北庭从堂屋出去,看到王掌柜已经坐在院子里跟黄大爷下棋。
两人目光接触到,王掌柜点了点头,注意力又继续回到棋盘上。
章北庭也没去问他刚才为什么要和范明两人一起去赶宋茂祖走,而是转身进了厨房。
赶走了宋茂祖,又哄了会儿孩子,早就到了原定开饭的时间。
“准备得怎么样了?”章北庭问。
荣远道:“就差几个需要现炒的快手菜了。”
如果忙得过来的话,章北庭习惯将所需时间比较短的菜留到临开席时再下锅,这样炒出来就能端上桌,味道会更好些。
荣远在有间食肆做了快两年的厨子,也学会了章北庭的这个习惯。
章北庭道:“你准备炒吧,我去通知他们上桌吃饭。”
“我去摆桌椅板凳。”灶房角落里的范明擦干净手,紧跟着章北庭出了灶房。
章北庭闻言将脚步放慢了些,边往堂屋方向走边问:“是不是宋茂祖不肯离开?”
范明微微低着头,压低声音道,“我们将他送到巷子口的时候,他是有点不愿意走,王掌柜就提出单独跟他说两句话,当时他声音压得很低,我听不清,只看到王掌柜说完后,宋……他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回过神来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来的路上我装作好奇,问王掌柜跟他说了什么,王掌柜只摆了摆手说‘不可说’。”
范明说这些话时,脸上挂着惯常的微笑,离得远的人若是看到了,只当他是在跟章北庭禀告灶房里菜做得怎么样了。
“我知道了,”章北庭颔首,又叮嘱道,“此事别跟小掌柜说,他还不知道刚才来的是宋茂祖。”
范明点头,“我省得。”
章北庭到堂屋里跟众人说了声,又去通知院子里的人。
听到吃饭了,萧万青还不舍得放下手里的葡萄。
章北庭不由失笑,“喜欢的话等会儿摘些带回去吃。”
去年冬季他跟宋宴卿给架子上的葡萄藤好好地修剪过一番,又追了肥,今年开春后,葡萄藤猛长新的枝条,结的果子也多,味道甜中带着一丝丝酸,很是可口。
“章叔,我也要。”冬冬闻言跑到章北庭面前,仰着脑袋道。
“行,”章北庭摸了下冬冬的脑袋,含笑道,“喜欢的话待会儿让萧叔叔给你摘。”
冬冬闻言高兴地蹦了几下,接着想到了什么,继续仰着脑袋看着章北庭,小心翼翼地问:“我很喜欢弟弟,章叔可不可以让弟弟去我家做客啊?”
章北庭愣了一下,果断拒绝,“不行,现在弟弟还小,不能去做客。”
冬冬没想到被拒绝得这么直接,抿紧了双唇,模样看起来有些难过。
黄大爷的孙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一本正经地道:“笨蛋,喜欢弟弟就去问你爹娘要啊,我之前跟爹娘说想要妹妹,很快就有了妹妹。”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好在堂屋门口,不管是院子里正往堂屋里走的人,还是原本就在堂屋里的,都被逗得发出一阵哄笑。
冬冬比黄大爷的孙子大几岁,更懂得弟弟不是说想要就能有的,而且他以前不是没问父母要过。
又被大人们笑了一通,他气呼呼地转身道:“我去跟弟弟玩,不理你们了。”
钱夫人赶紧道:“弟弟在睡觉,你别吵醒他了。”
钱良才不介意坑儿子一把,“那你看着弟弟,要是他醒了就喊我们。”
孩子还小,没人守着的话章北庭跟宋宴卿肯定不放心,既然冬冬要去跟弟弟玩,钱良才立刻给他指派了这个活。
之后吃饭、闲聊,院子里一直飘着欢声笑语,宋茂祖的出现除了让章北庭再一次见识到了他的不要脸的程度,并没有翻起什么波澜,整体看来,小洵儿的满月宴还是办得很完美的,宾主尽欢,小团子虽哭了一场凶的,照样赢得了所有客人的喜欢。
小团子满月宴一过,章北庭便开始回食肆干活。
宋宴卿自然是带着孩子一起去,反正食肆离得没多远,后院又有休息的地方,在食肆里,趁着孩子睡觉的时间,他还能看看账。
虽说对食肆现在的这些人都很信任,但一个月没去过了,总是会有些放心不下。
次日早上,章北庭抱着孩子,一家三口迎着初升的太阳,不疾不徐地朝食肆走去。
孩子要用的东西前一天晚上两个爹爹便整理了出来,让荣远跟伙计们带去食肆,宋宴卿不需要拿什么东西,很是轻松。
这是他生完孩子后首次走出家门口那条巷子,也是小团子第一回出来。
秋日的早晨清风送爽,路上行人熙熙攘攘,颇为热闹。
章北庭原本还担心孩子会觉得吵,结果上了街之后,小团子睁着点漆似的一双眸子,一路上半点没有要睡觉的迹象。
也没有哼哼唧唧。
宋宴卿想起来,昨日家里那么多客人,除了被鞭炮吓到哭了一场,其余时候小团子也是不吵不闹,不由感慨道:“这孩子似乎一点也不怕人多。”
“嗯。”章北庭点头,孩子不怕人,也不闹腾,除了刚出生那几日哭得稍微多一些,后面饿了或是渴了,都是先哼哼唧唧几声,若是能引起爹爹注意,等来吃的,便不会哭,若是没等来,便会哭几声,不过在达到目的后,便会很快止住。
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到了食肆附近。
从旁边永兴客栈过的时候,两人带着孩子,停下脚步跟站在客栈门口的邹文柏聊了几句,并成功收获两个红包。
章北庭原本不想要,但邹文柏态度坚决,“大的是我们东家的,小的是我的,东家说小团子第一次出远门,必须得有红包。”
宋宴卿哭笑不得,从家里到食肆算哪门子远门,而且这也不是小团子第一回串门,在来食肆之前,昨天下午他们已经带小团子去过隔壁何家玩,同样收获了红包,还有鸡蛋。
不过邹文柏都这样说了,给孩子的红包又是带着祝福性质的,章北庭跟宋宴卿推脱了几下,就半推半就的收下了。
反正不管是邹文柏给的,还是许灼给的,以后都不缺还回去的机会。
跟邹文柏聊完,转个弯就到了自家食肆前面。
或许是知道他们今日要来,伙计们特意打扫过,不管是门前的空地,还是摆着的桌椅板凳,看起来比他们先前每日都来食肆的时候还要干净几分。
只是一眼看过去,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章北庭疑惑道:“人呢?”
“大概都在吃早饭吧。”宋宴卿猜测道。
早上一般不会有客人来,若不是打扫的话,不需要人在外面守着。
“我们进去给大家个惊喜。”章北庭笑着道。
说着他特意放轻脚步,贴着墙根走,结果走到门口的时候,转过身便看到包括言朝跟邹文竹在内的食肆所有人,大家排成两排,脸上带笑,一副等待已久的模样。
若不是手里的孩子抱得稳,章北庭怕是要被吓得摔孩子了。
宋宴卿走在后面,见相公抱着孩子走到门口就不动了,并且神色古怪,连忙跟上去,问:“怎么了?”
他的身影一出现在门口,陈竟打了个手势,食肆里众人便压低声音,齐齐道:“欢迎少东家来食肆。”
章北庭:……
这些人的声音若是再大一些,就跟他穿越前偶尔看到过的偶像剧片段一样了,欢迎的对象还是他怀里这个刚满月的孩子。
他有些无语,问:“你们谁想的主意。”
陈竟跟几个伙计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死道友不死贫道,“萧公子前些日子来食肆时给我们出的主意,他说掌柜的你肯定喜欢。”
章北庭再一次无语了,他想起很久前的某一次,萧万青聊起看过的画本,他似乎有提过这些让人脚趾抓地的情节。
于是他道:“下回别这样了。”
“好的,”陈竟立即笑嘻嘻地应道,“等二少东家来食肆的时候,我们换个方式。”
章北庭道:“可以不用有的。”
这一回陈竟却像是没听到,还跟众人一起朝邹文竹使眼色。
邹文竹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站到最前面,拿出藏在身后的红布包,拘束地道:“这是我母亲给孩子做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布包打开,里面是两双小小的鞋子,鞋子上绣着的虎头精致漂亮,这样的手艺,即便放到上好的成衣店也绝不会愁卖。
邹文竹之后,众人一一拿出自己或者家人给小洵儿准备的礼物,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可以看出来都花了心思。
这场众人对小洵儿的欢迎仪式,虽然开头比较尴尬,结尾却是感动满满。
宋宴卿仔细地将东西都收好,章北庭则大手一挥道:“我们没来食肆这一个月大家辛苦了,晚点我跟你们小掌柜商量下,将这个月的盈利拿一部分出来给大家做奖金。”
“掌柜的,我们送小东家东西不是因为……奖金。”礼物才送出去立马得到奖金的回馈,众人很不好意思。
章北庭笑着问:“就说要不要。”
“要!”这一回大家没再犹豫,回答得很响亮。
掌柜的夫夫二人没来的这一个月里,大家干活丝毫没有懈怠,扪心自问,大部分人都存着点私心,尤其是在有间食肆做得久的人,都知道以章北庭跟宋宴卿的性子,只要他们好好干活,回来肯定不会亏待大家。
章北庭跟众人又聊了会儿,稍微了解了一番食肆现在的情况,直到小团子饿了,开始哼哼唧唧。
宋宴卿伸手去接小团子,“我带他去后面喝羊奶。”
陈竟几人闻言便散开去干自己的活,只留下章北庭跟邹文竹两人。
邹文竹问:“您没来食肆的这段时间,每天都有不少客人来打听您什么时候来,今日的那一桌要订出去吗?”
他指的是小团子出生之前,章北庭定下的一日只做一桌菜的规矩。
“明日再往外订吧。”章北庭道。
他一个月没在食肆,钱良才这种三天两头往他家跑的倒罢了,黄大爷这种贵客今日肯定不会缺席,还有萧万青也说过今天要来,若是再订一桌出去,章北庭怕忙不过来,毕竟他现在除了做菜之外,还得陪孩子。
“先订十桌出去,”邹文竹征求章北庭的意见,“过几日再订十桌出去?”
章北庭“嗯”了一声。
邹文竹抬头去看的时候,见人已经往后院的方向走了好几步。
章北庭陪宋宴卿坐完月子回食肆,开心的不仅仅是食肆里的伙计帮工们,客人们表现得更为激动,不到半个时辰,后面十天每天的一桌菜就已经订了出去。
来得稍微晚一些的忍不住扼腕,又不甘心放弃,便站在柜台前磨邹文竹,“我也不要前十天的,你将第十一天的那桌留给我就行。”
邹文竹这两个月已经琢磨出一套应付这些客人的方法,指了指旁边贴着的规则,“食肆的规矩不能破坏。”
“谁定的规矩?”食客问。
邹文竹:“我们掌柜。”
“你们掌柜人呢?”
“在带孩子。”
来过几回食肆,又稍微细心点的人,都知道邹文竹的性子跟大部分铺子里的账房不一样,话至此,知道再纠缠也没什么用,只能探口气道:“十天后是吧?那天我一早过来等你们食肆开门,总能订到了吧?”
邹文竹提醒道:“我们开始预定的时间是随机的,可能是时十日后,也可能是明天或者后天,可能是早上,也可能是下午。”
客人无语了,“还是你们掌柜定的规矩?”
邹文竹点头。
之所以这样安排,是为了防止开始预定的那一日,想吃的食客花太多时间排队,若是排队的次数多了,结果又没订到位置的话,客人反而容易对食肆产生怨念。
随机开放预定时间,能否订到位置全凭运气,预订的位置不能转让,只能本人到场使用,自然也无法买卖,想吃的客人为了增加订到位置的几率,只能更加频繁地来食肆。
食肆这种地方,来都来了,不可能一点东西都不吃就走。
而且有间食肆除了章北庭本人之外,其余厨子做出来的菜,在云阳城如今也少有人能比得上。
这个规矩一出来,有间食肆的生意愈发地红火。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条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有关章北庭跟宋宴卿的谣言,飞快在云阳城传播开。
谣言说宋宴卿嫁到章家后,除了吃不起饭的时候回娘家要过一回钱,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又说章北庭心胸狭隘,不过跟妻弟有点小嫌隙,便卖方子跟丈人的竞争饭馆,让丈人家的饭馆几乎开不下去。
谣言真真假假,不少人知道章北庭跟宋宴卿刚成亲那会儿确实很穷,在南城客栈旁边卖冰粉,夫夫二人身上凑不出一身没有补丁的衣裳。
结果没几个月两人就在南城客栈旁边买了铺子,紧接着又是长阳街的两层大饭馆。
比起所有买铺子的钱都是他们二人短时间内赚的,背后说人闲话的人更愿意相信他们是从宋家拿了一大笔钱回来。
毕竟这赚钱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一般人想都不敢想,也不愿意相信有人能做到,尤其是原本比他们还穷的人。
期间钱良才的帮助,以及章北庭用辣椒油方子抵扣一部分买铺子的钱的事,听谣传谣的人或许不知道,又或许听过却故意忽略掉。
至于章北庭跟宋彦鸣的嫌隙,当初宋彦鸣找了无赖来有间食肆闹事,结果被章北庭当场抓住送去了衙门的事,不说云阳城,整个长阳街是人尽皆知。
而醉春阁的酸菜鱼方子出自章北庭之手,从一开始便是招揽客人的手段,从来没隐瞒过。
后面这件事整体来看,其实不过是章北庭不肯吃哑巴亏,而且反击得光明正大,但为人父母者,很容易代入宋茂祖的角色,他们无法接受,儿婿跟儿子闹矛盾,结果却影响到自己的利益。
这其中谁对谁错,宋茂祖在中间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却不是大部分人关心的。
于是这两则谣言在云阳城越传越广,背地里骂章北庭跟宋宴卿的人也越来越多。
章北庭跟宋宴卿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好几日后了。
主要是小团子满月后,他们虽然每天来食肆,但章北庭除了中午做那一桌预定出去的菜,其余大部分时候都在后院陪孩子,宋宴卿更是在后院很少出来。
而真跟章北庭和宋宴卿关系好的人,旁人知道他们跟章北庭和宋宴卿交情深,不会将谣言拿到他们面前去说。
没什么交情的人听了,为人稍微正直点,或是有自己想法的,知道这是有人眼红有间食肆的生意,故意在坏章北庭跟宋宴卿的名声,便当做没听到,稍微有点小心思的,或者对章北庭跟宋宴卿心怀嫉妒之人,便乐得看热闹。
最后还是何峰在摊子上卖菜的时候,无意间从旁人的闲聊中知道了这些谣言。
当时何峰气得提着菜刀让说闲话的人将话都说清楚,等人说完了又提着菜刀将人赶走。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们附近几条巷子的人有谁不清楚,宋宴卿会嫁给章北庭,是因为宋茂祖要拿女儿攀高枝,不舍得将疼爱的女儿嫁到父母双亡,家徒四壁的章家,便拿不受重视的哥儿替嫁,三日回门,宋家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依照云阳城的习俗,是宋家主动跟章北庭和宋宴卿断了关系。
这样的父母,即便章北庭跟宋宴卿去宋家,又怎么可能要得到他们的钱。
谣言简直无稽之谈。
至于卖方子给醉春阁掌柜,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你都上门找麻烦了,难道我就该受着,不能回手吗?
何峰越想越气,连菜都不想卖了,让磊磊找来母亲看摊子,又跟母亲商量了一番后,便径直去有间食肆找章北庭跟宋宴卿了。
从何家摆摊的地方到食肆有些距离,经过跟母亲商量,又走了这么远的路,找到章北庭跟宋宴卿的时候,何海已经冷静了许多。
章北庭将何海带进后院,又让伙计端了碗冰粉进来,问:“这个时候来找我们可是有什么事?”
何海低着头,沉吟片刻后才低声道:“我听到一些对你们不好的传言。”
“什么样的?”章北庭看了眼旁边低头逗着孩子的宋宴卿,有些担心。
能让何海这个时间跑过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何海将路上想好要怎么说的话一口气都说了出来,说完他感觉有些渴,却没去动伙计端上来的冰粉,只拿起手边的茶杯一饮而尽,静静等着章北庭的反应。
章北庭眉头微微蹙着,没有说话。
旁边宋宴卿也停下了逗弄孩子的动作,表情有些难看。
半晌后,章北庭笑了下,指着旁边的冰粉对何海道:“再放就不好吃了。”
“你有解决的办法了?”何海闻言眼睛一亮,手上也没再客气,端起冰粉呼噜呼噜便喝了小半碗。
“差不多,”章北庭含糊道,“就是还要再等等。”
自从章北庭回到隔壁住,何海自己都没察觉,他内心深处已经认定没有章北庭解决不了的问题,因而即便章北庭说得含糊,他也没多想,只道:“能解决就好,最好让散播这些话的人付出点代价。”
章北庭“嗯”了一声,道:“多谢你来提醒,不然我都不知道这些事。”
何海已经将冰粉喝完,放下碗的时候,顺手在章北庭肩膀上拍了下,“我们两家的关系,你们对我说什么谢。”
说完他便起身,“我还要回去守菜摊,就不多待了。”
临走的时候,他又走到小洵儿的摇篮边,摇了摇手道:“小团子,海叔回去了。”
其实小团子并非章北庭跟宋宴卿给孩子起的小名,只是包括他们自己在内,都觉得小洵儿长的可可爱爱,跟个糯米团子似的,叫着叫着小团子变成了孩子的小名。
不过显然这会儿不管是章北庭还是宋宴卿,都没心思想这些。
看着何海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外,宋宴卿缓缓道:“这些谣言恐怕是从宋家传出来的。”
事情到了这地步,有些事情瞒着也没用,章北庭便将小团子满月那日,宋茂祖厚着脸皮来要方子的事说了。
宋宴卿即便深知宋茂祖的为人,听完之后还是气得说不出话。
这么多年下来,他对宋茂祖早就没了期待,只是被这么对待,任谁都不可能不生气。
章北庭怕他气坏身体,搂住其肩膀安抚道:“放心吧,会解决的。”
宋宴卿不是何海,知道相公这么说就是还没想到解决的办法,他仰着头,看着章北庭的眼睛,坚定地道:“我们一起想办法。”
章北庭点头:“好。”
“相公跟我分析分析现在的情况吧。”宋宴卿道。
即便得到的消息是一样的,但宋宴卿知道,相公肯定比自己能想到的多一些。
章北庭缓缓道:“据何海所说,这些谣言在云阳城传得非常广,不少人都听过,我们想要所有听过这些闲话的人对我们改观,除非有一桩更大的,能勾起大家好奇,又能让现有的这些闲话站不住脚的事情出现。”
“不能让大家知道是宋家先跟我断了关系,我们卖方子给醉春阁,也是因为宋彦鸣先让人来我们食肆闹事的吗?”宋宴卿问。
章北庭摇头,“难。”
即便只要愿意花时间打听一下,就知道从宋家散播出来的那些话简直是笑话,但宋茂祖如今已经占领舆论高地,将诋毁他们的话传得云阳城不少人都知道,他们即便有证据反驳,已经认定了他们是不孝子的人未必愿意听。
所以才会有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这么一句话。
但他们又不能任由宋茂祖诋毁却不解释,他们若是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倒也罢了,可惜二人并非圣人,还是开食肆的,谣言说得多了,便成了真的,早晚会影响食肆的生意。
说不定现在已经有影响了,只是食肆每日流水大,还不太看得出来。
宋宴卿听完相公的分析,眉头蹙得愈发的紧了,也不说话,低着脑袋试图想出个有用的办法来。
章北庭见状叹了口气,伸手将其皱着的眉抚平,安抚道:“别想那么多,一切有我在呢。”
宋宴卿“嗯”了一声,仍有些神色不宁,最后还是小团子哼哼唧唧,才吸引走他的注意力。
章北庭则想起了小团子满月那日,王掌柜避开伙计,不知道跟宋茂祖说了什么,直接将宋茂祖吓得不敢再留的事情。
趁着下午宋宴卿带着孩子午睡的时候,他抓紧时间去了趟醉春阁,结果却被伙计告知,掌柜的吃了小团子的满月酒后,第二天就出远门了,具体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也不知道。
之后几天,谣言越传越广,不仅钱良才跟邹文柏这些生意人,就连在书院里的萧万青跟周鸿文都知道了。
他们了解章北庭跟宋宴卿的为人,也清楚谣言背后真实的前因后果,听到有人讨论这件事,他们便会站出来反驳并解释清楚。
可正如章北庭分析的那样,能听到他解释的人有限,而且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
三日后傍晚,云阳城东城的留香饭馆后院,宋茂祖手里翻着账本,享受着儿子又是倒茶,又是捏肩的服务,脸上春风得意,“所以说姜还是老得辣,惹急了我让他们都没有好日子过。”
自从将消息散播出去,留香饭馆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宋茂祖跟宋彦鸣都知道这些人并非是冲着饭馆的菜来的,而是听了那些话,觉得他们的饭馆被不孝儿和儿婿逼得快要经营不下去,很是可怜,前来撑场子。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是因为什么而来,走进饭馆里的客人是真的,他们赚到荷包里的银钱也是真的。
宋彦鸣冷哼道:“谁叫他们那日拂了父亲的面子,落到现在处境是他们活该。”
“你多动动脑筋学着点,以后遇事莫要莽撞,”宋茂祖道,“一路行不通,就找别的路,总会有办法的。”
“我会记着的。”宋彦鸣认真应下,片刻后想到什么,又有些担忧,小心道,“他们那日从家里拿走的银两,是聘书里写着章家给姐姐下聘的钱,若是他们狗急跳墙,将此事宣扬出去,会不会对姐姐不好?”
宋茂祖无奈地道,“你刚也说是聘书上写着的,可如今聘书在哪里?”
宋彦鸣:“烧了。”
“这不就是了,”宋茂祖道,“无凭无据,谁能证明章家曾给你姐姐下过聘?他若敢宣扬出去,便让你姐姐去衙门击鼓告他污蔑清白,看他敢不敢。”
没有证据的事情便是污蔑,就像那日在章家附近,回来仔细一向,王掌柜不可能真知道些什么,不过是吓他罢了。
“可邻里间……”宋彦鸣仍有些不放心。
宋茂祖淡淡地道:“不过误传罢了。”
宋彦鸣还想再说什么,被宋茂祖打断道:“此事已成定局,无需再担心什么,你不如想想下午来饭馆,请你我父子明日中午去府上做饭的那两人。”
“他们有什么问题吗?”宋彦鸣紧张道。
“有也没有,”宋茂祖老神在在地道,“你再仔细想想。”
宋彦鸣垂眸思索了一会儿,猛地抬头道:“他们出手大方,好像还不是本地人。”
宋茂祖对儿子在这样重要的客人面前,却最先注意到银钱的行为有些无奈,又对儿子发觉来人并非本地人又颇感欣慰,于是继续问:“还有呢?”
“还有啊?”宋彦鸣挠了挠脑袋,有些为难。
宋茂祖提点道:“你难道没发现身高较矮的那个人没有胡子吗?”
“您是说那是个伪装成男子的哥儿?”宋彦鸣脱口道。
宋茂祖闻言没忍住卷起账本,在宋彦鸣脑袋上敲了下,压低声音道:“那是个无根之人。”
宋彦鸣闻言瞪大了眼,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朝能用无根之人的,除了住在宫里的,宫外便只有跟圣上同胞的那位王爷,以及几位已经出嫁的公主,”宋茂祖眼中是势在必得,“不管今日来饭馆的人是伺候哪位的,只要明日做的菜合了贵人的胃口,今后我们饭馆还怕缺名声跟客人?”
宋彦鸣舔了舔嘴唇,有些疑惑,“那样的人怎么会找来我们饭馆,还特意问我们会不会做叫花鸡。”
“别瞧不起我们饭馆的叫花鸡,”宋茂祖道,“当年你爹我能在云阳城站稳脚跟,这道叫花鸡可是出了不少力。”
宋彦鸣有些紧张,提议道:“时间尚早,不如我们去厨房做一道叫花鸡今晚吃,顺便温习一下做法。”
“你以为我给你一样。”宋茂祖话是这么说,却也觉得儿子说得有道理,他有段时间没做这道菜了,今晚再做一次,明天中午才更有把握。
于是起身率先朝厨房走去。
于此同时,一辆马车驶到有间食肆前面,还没停稳,马车上就跳下来一人。
守在门口的伙计被吓了一跳,招呼转眼已经到了面前的人,“陆公子。”
“你们家掌柜的还在食肆吗?”陆风边往里走边问。
“在楼上雅间跟醉春阁的王掌柜谈事情,”伙计道,“您若是着急的话,我上去给您说一声?”
陆风问:“他们上去多久了?”
“差不多两刻钟。”伙计道。
陆风:“那我等会儿。”
他在楼下等了差不多一盏茶时间,章北庭跟王掌柜才从楼上下来,两人俱是神色凝重,章北庭甚至都没看到坐在柜台旁边的陆风,直到将王掌柜送上马车,回来时经伙计提醒,才知道好友已经等了许久。
便上前道:“去楼上雅间坐?”
章北庭虽然面上带笑,却有些勉强。
陆风何其明锐,一眼便看了出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马上就能解决了。”章北庭道。
陆风问:“需要我帮忙吗?”
“暂时不用。”章北庭摇头。
陆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不用我帮忙,我却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章北庭问。
陆风:“明日中午我带你去个地方,帮一位客人做顿午饭。”
章北庭想到刚才从王掌柜那里得来的消息,沉吟一瞬后问:“很重要的客人吗?”
“很重要的客人,”陆风道,“我离开云阳城的这几日,便是为了那位客人。”
“好。”章北庭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