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督头……”
前去查探地宫损毁状况的将士支支吾吾,埋着头,握枪的手止不住发抖。将领见状,便已知晓情况不妙,颤声问:“太后棺椁可还完好无损?”
“回督头,爆炸的冲击力太大,将棺椁整个掀翻。骸骨都……”
将领双脚一软,踉跄着被人扶住。旋即恶狠狠地推开部下,一双眼红得像与猎物鏖战了三天三夜的野兽,咆哮道:“还扶什么!太后尸骨无存,皇上怪罪下来,咱们杀头都是轻的,只怕是要株连九族!”
至此,将士们想到家中老幼、妻儿兄弟,都呜咽着抹起泪来。
“哭,哭有什么用!老子真是倒了血霉,还以为洛河驻军是个清闲差,谁能想到进去两个疯子,竟敢引爆地宫火药……”
一个年纪大些的老兵壮着胆子上前道:“督头,出了这事,横竖是一死。南楚狼子野心不是一日两日了,不如咱们……咱们投奔南楚去。”
“老东西,你自己家里头没人了,当大伙儿都是孤儿?”另位将士一拳打在他的侧脸上,牙都打落了两颗,狰狞着脸握着他的盔甲:“叛国是什么重罪,你不清楚?想死是吧,老子现在就成全你!”
那老兵被他拖着往洛河边走,无力挣扎,两行浊泪无声滑下。即将被扔进去时,将领拦在跟前。
“督头?”
“他说的,也没错。”督头松了松手腕上的皮甲,冷着脸巡视了一圈:“回去也是满门抄斩,何苦搭上自己的性命?”
督头将两人分开,缓缓道:“不想跟咱们南下的,现在就脱了军服,将刀枪扔到我脚边。”
人人心中忐忑,不敢轻易做出决定,直到一个年轻士兵眼眶湿红着走出来,丢兵褪甲,跪下给督头磕了个响头:“我娘说了,男子汉要行得正立得直。就算回去是死路一条,我也绝不叛国。多谢督头这段时日的提携,下辈子再报您大恩。”
督头扶起他,拍了拍肩以示安抚,朝众人说:“要走的,现在就走。一旦擅离皇陵驻处南下,就无可回头了。”
接连有人为少年人所触动,自愿脱离军中,回盛京请罪。一行人穿着白净的里衣,朝督头最后行了一礼,转身往家中的方向走去。
既然是将死之时,能与家中爹娘再叙话一日也好啊……
这么想着,脚下步子逐渐轻快起来,甚至有些期待回到盛京的时候。直到一支利箭由心口穿出,迟来一步的痛楚从胸前蔓延。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喃喃道:“督头?”
其余的话,他没有力气再说出口。督头又取了一支箭,再度拉满弦,“唰”地命中了另一人,大喝道:“放箭!”
霎时间,漫天黑雨扑面而至。这些没了甲胄和兵刃的人惊叫着窜逃,却快不过昔日战友的箭。最终也只能含恨倒下,眼望着盛京的方向,不甘心地逐渐阖上眼。
确认所有要回去的人都已身死,督头叹了口气:“好生安葬吧。”
“是……”
部下惴惴不安,似乎人人都埋藏着什么心思,督头苦笑:“我也不愿走到这一步,可他们早回去一日,朝廷就会早一日派兵前来。”
如此,大家都缄默着,替这些白衣染尽鲜血的战友收拾遗体,没人再多言。
*
赤脚老头摇着羽蒲扇,将陈年老摇椅晃得吱嘎作响,吵得江婳耳朵生疼。遂抄起床边小石往椅子腿扔去:“你烦不烦,咳咳,没看到别人在休息!”
“哟,醒了?”老头侧首瞧了一眼,又悠哉游哉地躺了回去:“能起身,还能骂人,看来风寒退了。”
“什么风不风寒,这是哪?你、你是山匪?”
老头瘪嘴,一脸“懒得跟你计较”的神情,兀自拿起小酒壶,朝嘴里咕嘟嘟灌下,再畅快地擦擦嘴。直到一位背着篓子的婶子回院,欣喜地凑近来左看右看,转头夸那人:“老石头,你果真是有些能耐在身上的。这姑娘来的时候都快没了气,你都给救回来啦。”
“救我?”江婳晃了晃脑袋,仔仔细细忆起自个儿顺着竹筏往下漂,冻得昏死过去的事情。又想到方才拿东西砸人家椅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我以为……”
“哼,道歉的话就不必说了。记得结银子,五两!”
江婳摸了摸荷包,脸色一红,糯声道:“我身上没带钱呐。”
老头听了,羽蒲扇摇得簌簌作响,嚷嚷道:“没钱?想吃白饭呐,没钱就把自个儿卖到富贵人家里做苦役,怎么都得把银子给还上咯!”
江婳焦急得不知所措,婶婶毫不客气地往摇椅上推了一把,将老头晃得直喊救命。
“姑娘,别信他的。这死货白吃白喝我不知多少粮食酒水了,他若敢逼你去做苦役,我就要他还口粮钱!”
这二人的关系看起来又亲密、又水火不容,叫江婳摸不清头脑。待婶婶同她解释才知,老石头是个自称悬壶济世的江湖游医,多年前游历到寒山关,救了捡柴火被毒蛇咬伤的秦婶一命。
秦婶死了丈夫,又没儿子,石大夫生得还算俊俏,二人便这么将就着凑活了半辈子。
方才没有仔细看,如今定神瞧了瞧,才发觉这老头鹤发长须下,一双眼炯炯有神,不似同龄人一般浑浊。
“多谢秦婶,多谢石伯。不知石伯用的是何方,我之前受了严重的内伤,现下竟没觉得有多难挨了。”
石大夫得意地哼了声,一双赤脚晃个不停:“想打听我的独门秘方啊,没门儿!”
罢了,看来跟这老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江婳转而问:“不知李纨李将军可在关中?”
石大夫白了她一眼:“他不在关中还能在何处?擅离职守可是要杀头的!”
说着,他还将手横在脖子前,做砍头状。
江婳大喜:“那太好了,秦婶,能不能麻烦您带个路,去李将军府,我有要事寻他!”
在外人看来,江婳的穿着打扮不像偏远地方的女子,这李纨又是盛京被贬谪过来的倒霉蛋,秦婶便下意识觉着,莫不是从前的相好追过来?
“姑娘,咱们这寒山关外,每隔十来日就有流寇骚扰,不是个好居所。你还年轻,总能找着比李将军更好的良配。依秦婶看,还是算了吧。”
江婳脑中“嗡”地作响,半晌才明白她的用意,连忙解释:“婶子,你误会了,我……我有未婚夫的。是回乡探亲时与车行走散,李将军又与未婚夫熟识,这才前来请李将军助我回京。”
“呀,这……果真?”秦婶喜上眉梢,得意洋洋地朝石大夫挑眉:“怎么样,老石头,你还说我不该多管闲事。救了李将军的故旧,将军能不念咱们好么。再说了,当初你还不是多管闲事,咱们才——”
“停停停,有外人在呢也不害臊。”石大夫走进屋子,带上门,里头悠悠飘来一句:“要去就快些动身,别在这吵嚷,真烦人呢。”
无论如何,别人救了她是事实,江婳认认真真地说:“秦婶放心,等到了将军府,这五两银子,我一定要补给您!”
秦婶端进一碗小米糊,嗔怪地拍了下她的胳膊:“谁要李将军补银子了,这寒山关若没有他,一日也不得安宁的!姑娘,别看关内一片安宁,你是不知道外头那些流寇有多厉害!总之,你快些将粥吃了,到李将军府上,他自会同你讲明。”
*
温血从佛堂一路流到了门外,太后陵墓内所有嬷嬷都被处置得干干净净。督头抬手,一个个数着绑在一起的守灵贵女,皱眉道:“奶奶的,怎么少了一个,不会是跑回去报信了吧!”
一部下谄笑着走上前:“哪能呢,这些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跑?至于少了的那个嘛,嘿嘿……”
他朝最里边的一间厢房挤眉弄眼,督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脚踹在那部下腹上,咒骂着提起枪,往厢房走去。
才至长廊,便听见尽头传来女子的哀求声,听着又凄厉又绝望,伴着好几个男人的哄笑助威。
“畜生!”
厢房门被踢得半碎,正在行乐的将士急吼吼提起裤子,同大伙儿一起跪好,低头道:“督头,您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还不知你们要做出何等天理不容的事!”
屋里气氛死沉,无人敢支应。桌上碎衣不能蔽体的女子咬牙朝刀尖撞去,红刀子从背后贯出,她瞬间就没了气。
“督头,兄弟们即将举大事,找找乐子也在情理之中嘛。您大人有大量——”
后边的话,他永远也说不出来了。
督头抽出刀,划过他的喉咙,一刀毙命。其余人吓得不敢吱声,那衣冠不整的男子战战兢兢地后退着求饶道:“素来打城池,都能……都能劫掠女人的。”
“劫掠敌国女子,已是为天下人不齿。你倒好,动土到中州人头上!”
厢房内哀嚎声和打斗声很久才偃下,督头从里走出,脚下靴子一步一个血脚印。
“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咱们叛逃是逼不得已,却都出身良民,休要再学那草寇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