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第65章 第65章

中州风调雨顺,叫盛京里的贵人们只当全天下都安宁和乐。直到在寒山关逛了一圈,江婳才知晓什么叫做举目疮痍。

城墙上遍布箭孔和裂痕,镇上百姓甚至还在过着以物易物、不见金银铜币的日子。

“江姑娘,信已送出,相信裴大人不日便会接收,还请安心。”

李纨来寻时,江婳正在城墙上看外边焦黄、寸草不生的土地,心里悲凉,面上也只能僵硬地一笑道:“多谢李将军相助了。”

见她面色哀戚,李纨便想打破这低沉的气氛,玩笑道:“江姑娘,我从前便想,宽宏到何地步的女子,才会受得了裴大人的脾性。如今见了你才知,女子未必便要一味讨好退让。”

关于那位鼎鼎大名的郡君,他已在裴玄卿回信中听过无数赞美之词。世间爱侣,当以互相助益、携手并肩为佳,未必都要将情看得比命还重,共沉深渊。

“李将军,我想,任何一种关系,都没有一味退让之理。久而久之失了衡,只会叫人将基本的问安祝好都当作虚情假意。”江婳婉言道:“但过刚易折这个道理,您若知晓、且能稍敛锋芒,或许能早日离开寒山关,回京与亲友团聚。”

李纨双臂环在胸前,讪笑道:“李某无父无母无妻,平生唯一好友又是个不爱搭理人的,何来团聚一说。我看呐,就在这寒山关打打流寇、帮镇名修房子砍树,可比在京中任职快活的多!”

人各有志,既然他一心留在这,江婳便也不多劝阻,只全心望向远处的山水。直到一守军急急忙忙地登上城楼,禀告道:“将军,城西往外五里处有流寇作乱,杀了官道上的商队!”

白日扑官道,江婳当真没想到,关外流寇已经猖狂到这个地步。

“速令周副将带兵前去剿匪,同时加强各部防署。对了,记得通知做关外贸易的商人,若要出关,一定要雇镖局同行!”

“遵命!”

*

这天夜里,江婳是被巨大的呼喊声吵醒的。醒时外边火光冲天,她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抓住一个婢女问:“发生何事?”

婢女啜泣着答:“姑娘,您在府里呆好,可千万别出去!白日作乱的根本不是什么流寇,南楚军队已到了关外,正在攻城呐!”

江婳脑中轰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南楚反了?

或许,这一段时日来,作乱流寇根本就是前来刺探军情的南楚军。寒山关势薄,从上一道关门至此又只能走水路。只要攻势猛烈,便有机会在中州援军抵达之前,攻破城池。

“现在战况如何?”

“奴婢也不知道……只听说,南楚军往城墙上投了好些火油,又以箭点燃。”

古往今来,攻城射箭都意在射杀城门上的守军,可这些人却浪费这么多火油去焚烧城墙。难不成,他们还指望靠这区区火焰,将城墙烧塌?

江婳正一筹莫解,外头突然有人传话,说一个姓石的大夫求见她,无论怎么赶都赶不走。

“石伯?快让他进来!”

石大夫跑得太匆忙,将鞋头挤破了个大洞,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江姑娘,我见不到李将军,只能来见你了。火攻之后,南楚必会以水龙台浇灭,届时便无可挽回了啊!”

“用火烧,又用水浇灭?”江婳被外头的呼声吵得头疼,脑子也一团糟,有些无奈:“石伯,您到底在说什么?”

石大夫急得跺脚,拍着大腿:“哎哟,这城墙是巨石所砌。平日里坚不可摧,他们自然攻不破。可若烈火焚烧,使其温度升高,再骤然以火降温。一冷一热交替,便是石头最脆弱、最易被攻城柱摧毁的时候啊!”

*

昭仁殿的御案上,静静躺着李纨的求援信。皇上来回踱步,忽地一拍桌子,怒斥道:“裴玄卿居然敢擅离职守,他究竟还知不知晓自己什么身份!”

曹宁忙跪下叩首道:“皇上息怒,裴大人昨日接到一封信,说……说太后陵墓被人炸毁,江姑娘在寒山关暂避。头儿想着自己在休沐中,才……”

“寒山关?”皇上坐回龙椅上,用力揉着额头,试图缓解头痛:“命容国公及其二子速速带兵前去支援,这回,格杀勿论!”

“是!”

“慢着。”皇上忽地想起什么,补充道:“楚千赫不是在宫里么,一并带上。必要时,可拿来——”

蓦地,皇上苦涩地摇摇头,五指在鬓角处拽了又拽。

明知世子亲弟在中州为质,却仍要进犯。可见楚千赫已是弃子,他的生死,南楚军不会放在心上。当初楚千荀做这笔交易,拿亲弟弟换自己自由,原来早就在筹备今日之事。

“总之,带上他。若南楚真敢伤了寒山关百姓,就杀楚千赫以平民愤!”

*

三日的水火轮攻后,攻城柱将寒山关的城墙撞开了巨大裂口,就如石大夫所言,他们有备而来,这城墙守不住,只能尽快疏散关内百姓。

“寒山关的众将士听好了,给你们一个时辰考虑,是降是战。届时若不降,休怪胜势之下,南楚铁骑无情!”

关外满目尽是南楚军的尸身,城墙上弓箭手已倒了大片,堆成小山,推也推不动。李纨无力地靠着城墙滑下,副将狠狠咒骂一句:“他娘的,待中州援军一到,还不把这帮王八蛋宰个干净!”

“这事,你想得到,他们怎会想不到?”左右无人,李纨便如实相告,接到军情,西召同时渡淮河进攻,北境逆王余部与归顺中州的党派起了内斗,整个北地自己乱成一锅粥,无可驰援。

这样一来,中州须得兵分三路前去镇压。一旦北境的归降派不敌逆王,阴山关就会失守。

副将来请时,江婳已在城下候了许久,见了李纨便说:“将军,镇民要撤离须乘船只去往上游,可将士加上百姓的数量,已远远超出现有船只一次性承载量。一个时辰之内,恐难全数转移……”

“劳烦江姑娘费心了,中州援军未到,寒山关城墙已是脆如薄纸。一个时辰后,我自会开城投降。他们既然没趁机一举攻破,想来也是想减少伤亡的。”

开战时,曾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说,拆城中建筑填补城墙之道不可行。承重越大,浇冷水时裂得就越快。奈何李纨并非苦战将军出身,平日里只打打流寇,从未上过战场。只觉得此人疯癫无状,谁会浇灭自个儿亲手点起来的火。

那老头说,与其等到城池倾塌,不得不战,不如背水一搏,现下就出城同南楚军一较高下。

可那一刻,李纨竟有些怕了。他想倚仗着这厚厚的石壁,退守关内;害怕一旦战败,造成更大的损失,他会成为寒山关的罪人。

“我知道大人是替这全城百姓思量,可您本就是贬谪之身。”江婳叹了口气:“日后再回中州,若蓝氏参您阵前怯战,恐怕……”

李纨拱手一拜:“多谢江姑娘挂怀,只是李某并未打算回中州请罪,已想好其他去处。”

其他去处……江婳记得,将者无论胜败,不回京述职,是不赦的死罪。届时,无须任何人参他,中州律例便可令其五马分尸。

可若回去,也难逃两党夹斗。

“罢了,朝野如此,我也不想晓以忠义来劝李将军回去送死。只望此事后,将军能寻一隐蔽处,切莫被人发觉。”

李纨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李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江姑娘协助军医,在城中看顾一下,有无受伤或惊惧损身的百姓?”

江婳点点头,似乎想再言些什么,可兵临城下,回京亦是死路,谁都直到李纨已经走到了无可回头的境地。便只能留下一句“保重”,踏着楼梯大步而下。

这会儿,住在边缘村子里的百姓也都被接到了将军府和衙门。大家都同自己的亲人围在一处,烛光明灭间,一张张恐惧的脸照得通红。江婳在检查伤员时,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忽地抓住她的手腕。

抬头一看,原是秦婶子。

“姑娘,这……怎么会这样啊!南楚军若是进来了,咱们是不是都活不成了?”

“不会的,秦婶。”江婳拍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抚:“越往中心,兵力越盛。中州并不是他们可以随意踏破的纸壳子,若伤了寒山关百姓,余后每一处城池的军民都会拼死抵抗。这些,不是南楚想看到的。”

看着是来了个知晓内情的,百姓们纷纷围上来,哭泣着问:

“可寒山关归了南楚,这里还是我们的家吗?”

“要是他们打不下后边三十洲,会不会回头拿我们出气啊……”

“姑娘,我们的祖屋田地都在寒山关,若被迫迁徙,以后可怎么活啊!”

江婳一双胳膊被无数人拉扯着拽来拽去,可她没有能力去承诺什么。若换做从前,她大可拍着胸脯保证,南楚世子绝不会为难这些无辜百姓。可见识到他的野心后,便知此人不似过往。若到必要时,恐怕连她,也逃不过楚千荀的匕首。

一声响亮的号角直冲云霄,撕破浓烟滚滚的天幕。秦婶双手发抖,将江婳的手腕握出了红痕,啜泣道:“一个时辰到了……”

子时,楚千荀的马蹄原地踱着,似是按捺不住要立刻踏碎中州大地。江婳登上城头,李纨正在擦拭自己的□□,瞥见她的身影,面上含笑道:“来啦?”

江婳心中忐忑,皱眉道:“李将军,我想南楚是不会放你走的,你当真给自己寻好了后路?”

“并没有。”他语气轻松,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淡淡道:“我寻的,是死路。战术失策,又守城不力,李某无颜回到昭仁殿面君请罪。”

况且,只有他死了,寒山关的将士没有领军,才能令南楚安心。

“江姑娘,李某知道你不是胆怯羸弱之辈。烦请在李某死后,亲手将吾首级呈上!”

话落,□□在她手中圜转了个向,枪刃直直往脖颈间抹去。江婳惊呼:“李大人!”,想要阻拦却再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利刃刺下。

一支利箭“簌簌”划过空气,在枪刃即将刺破喉管时,将其弹开。李纨被震得退后两步,揉着手腕扯嗓子怒骂:“哪个小王八蛋找死?”

江婳觉得这箭很是熟悉,上前拾起细看,竟与在坟地那个雨夜,裴玄卿击落聂捕快大刀的箭一模一样!

她猛地回过头,冗长的城墙尽处,玄色衣袍在烈风中飒飒翻飞作响。

持弓的手缓缓落下,二人朝着彼此的方向狂奔,一黑一白的身影交融,她伏在裴玄卿胸前,终是忍不住将这段时日受的艰辛、痛楚都哭了出来。边呜咽,边愤愤地捶打他:“你怎么才来啊……”

裴玄卿无奈地捉住她的手腕道:“打得不疼么,没发觉我穿了战甲?”

他不在时,江婳尚且能把自己武装成一个打不疼、骂不哭的泥人。可他若在了,她便觉着,若他一直在,这许多的疼和委屈,她本不必受着,也没人有本事让她受。

裴玄卿松开紧紧环着她的手,低声道:“乖,现在战事吃紧,日后再由你撒气。”便沉着脸走到李纨面前,旧友指着他,嘴里含糊不清的念着:“你、你……”

“你什么,四年不见,李大人竟成了个畏罪自裁的怯懦性子,可笑。”

他神情轻蔑,李纨甩枪大骂:“你他娘的,什么叫畏罪自裁。历来投降,哪有将守能活?什么挚友,我看,要不是你娘子在这,你是不肯来搭把手了!”

江婳隐隐觉着,这语中带有酸味儿。裴玄卿嗤道:“可不是么,我来救娘子,还请李大人配合,点好将士,准备大开城门。”

“开城门?”李纨有些摸不清头脑,却还是依样办,纳了闷:“这……这不还是要降?”

话音未落,镇上男儿整齐有序地组成了方队,在城中来回奔跑。监察司一同前来的人骑着马,在马腿绑上燃烧的烟袋。

关外,楚千荀听见里头声势浩大的呼喊和马蹄声,扬起的灰尘比城楼还高,他心下一惊,转头朝副将呵斥道:“怎么回事,暗桩可曾提到寒山关援兵今日到?”

“回世子,不、不曾……末将有罪,想来是增援之事瞒着所有人,连安阳公主也未事先得知!”

“嫡公主竟是这样的废物,本世子倒要看看,来者是何方猛将。”

沉重的城门缓缓大开,夜色太黑,里头乌压压一片似乎全是人。楚千荀警惕地拉紧了缰绳,马儿跟着退后半步。

有将士将箭头浸了油,点上火把,交予中间之人。他接过箭,拉满雕弓。周遭全是暗的,唯他沐着火红的光,将那张刀刻斧凿的面孔照得清清楚楚。

“那是……裴玄卿?他怎会在此!”

楚千荀素来知晓,裴玄卿极擅暗杀,箭术卓绝天下。因此这支箭离弦时,他下意识地弯了身子躲避。没成想,箭的目标是最中央、最高的海东青旗帆。

天干物燥,浸了油的火立刻吞噬了南楚旗帜。裴玄卿一声令下,身后,黑云压城般的军队奔袭而出,大有势必一举拿下南楚军的气势。楚千荀忙呵:“退,快退!”

没料到敌方有援军,南楚军逃得有些狼狈,追出城,恰好卡在以百姓充守军的地方,裴玄卿抬手道:“穷寇莫追。”

回了将军府,江婳担忧地问:“他们迟早会发现,没有真正的援军赶到,届时该如何?”

“无妨,按时间线,李大人送进宫的军情,应该是在我接到你的信之后半日。援军明日、最迟后日便会赶到。只要楚千荀忌惮我,按兵不动,便能守住。”

半晌没有回应,他转头一看,小娘子已趴在他背上沉沉睡去。呼吸声均匀起伏,眉宇间隐隐皱着,似是累得不愿醒、又连梦里都不安稳。

裴玄卿将她横抱起,安置到床榻上,又伸手抚平了她眉间愁意。一吻轻轻落在她温软的唇上,掖好被子,悄声掩门离去。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偏执王爷的掌心娇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偏执王爷的掌心娇
上一章下一章

第65章 第65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