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第7章 第7章

前年两城之间开了高铁。

A市到D城的动车,不过一个多小时。

舒似特意穿了一身休闲的衣服,戴了顶渔夫帽,也没化妆,把自己的形象尽量往朴实上靠。

她没让家里亲戚知道自己在外面做什么工作,唯一晓得的是她外婆。

舒似记得,三年前她把自己下海的事情告诉外婆时,外婆什么都没劝,只摸了摸她的头,用方言说:“你好好的就行。”

她抱住外婆,窝在外婆瘦得皮包骨的肩上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那是她这些年唯一的一次崩溃。

*

舒似上一次回D城还是两个多月前。

外婆夜里起来上厕所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硬生生自己捱到了天明,才给舒似她舅打了个电话说这件事儿。

那一跤把老太太摔进医院,断了两根肋骨,住了将近一个月。

老人家身子骨本来就弱,后来出了院,身体状况更是每况愈下。

舒似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外婆已经住院一个多星期了。

舅舅在电话里说:“你外婆起夜时候摔了,有时间的话回来看看吧,她不让我跟你说……”

等她风尘仆仆赶回D城,外婆躺在病床上,生得本来就瘦小的老人此时看起来更加羸弱。

外婆见了她,埋怨舅舅:“不是让你别告诉她吗,她上班忙……”

老人家就是觉得舒似两城之间来回跑太麻烦,怕她累。

所以这次回去,舒似没给外婆打电话。

D城的动车站在郊区,打车回去要半个多小时。

舒似下了出租车,在家附近的街上买了些当季比较贵的水果。

左拐右拐地走进那条熟悉的胡同里。

天气明明很炎热,可巷子里却是颇阴凉的。

舒似大老远就看到那老太太正慢悠悠地从家门槛儿里跨出来,手里拎了一张小小的正方形木凳。

那木凳的年龄,跟舒似年纪差不多大。

巷子的尽头处,连接着无尽的蓝天,陈旧老房前,老太太佝偻着腰把木凳放在门槛下面的地上,坐下眯着眼安静地晒太阳。

那画面就像一幅静止的画一样,古旧又美好。

风轻轻吹过,让舒似觉得身心顷刻间都放松了下来。

无论她在外面多苦多难,她也还仍有一方能屈膝依靠的地方。

舒似调整了下表情,拎着手里几个水果袋子,快步走过去,声音又响又亮地喊了一声:“阿嬷!”

老太太没听见,直到舒似都走到跟前了,又喊了一声,她才迟钝着转头。

“你怎么又回来了哦?”眯着眼的老太太用方言问她。

舒似微微弯了弯腰,把塑料袋放在地上,手撑着膝盖,微笑着也用客家话回她:“哎呀,回来看看你嘛。”

阳光下,她笑得弯了眼,眼尾飞扬。

外婆脸板着,说:“没什么事情就不要回来了。”

“你不想我回来哦?你要赶我走呀?

话本来就软,舒似又有意放轻声音,用客家话说起来更是温柔。

“每回都买这么多东西,我又吃不了。”

“谁说是买给你吃的,我自己买给自己吃不行哦……”

“浪费钱。”

“哎呀,又没多少钱,都好便宜的……”

……

*

舒似在D城呆了五天。

她在这里没有朋友,日常只有出门买菜,回来做饭,偶尔带着外婆出门散步。

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陪着老太太在房子门槛前坐着吹风,聊聊天,择择菜。

在这里,舒似觉得她的时间仿佛像被慢放无限延长。

一分一秒都变成了可呈现的画面,静谧又淡然。

她一直没跟外婆说她和戚济南的事情,因为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对家里一直都是报喜不报忧,她与戚济南生活的烂事半点都没向家里提过。

老太太也就大概知道她有个谈了好几年的男朋友,一起在A城打拼。

那会儿老太太知道后也没有多话,只说了一句:“你觉得好就行。”

舒似要走的那一天,出了趟门,去附近的银行取了五千的现金,回到家后悄悄地塞到了外婆房间里的枕头下面。

用微信给舅舅又转了三千块钱,发了一条消息过去:[我不在家,多买点好吃的给阿嬷。]

舅舅那边在几分钟后收了款,给她回了一个字:[好。]

午饭桌上,婆孙无话。

舒似给外婆夹了个炖得软烂的鸡翅膀,“阿嬷,今天下午我就回去了。”

老太太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筷子颤颤巍巍夹着鸡翅膀翻了翻,方言回道:“回去吧,没事就不要回来了,在外面多吃点饭,长点肉,太瘦了。”

“知道啦。”

老太太的饭量不大,小小一碗吃完,她收拾好自己的碗筷打算下桌。

舒似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叫住她:“阿嬷。”

老太太回头,浑浊苍老的眼睛望向她。

舒似与她对视了片刻,竟生出几分踌躇来。

过了会儿,她说:“……我和我那个男朋友分手啦。”

老太太没说话,也没动。

舒似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没听清自己的话,她眨了眨眼,眸子弯弯地朝外婆笑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自然:“是我踹了他啦,不是什么好鸟。”

外婆还是沉默,过了一会儿,她缓慢地走到灶台边,把碗筷放到水槽里,接了点水浸碗。

细小的流水声里,老太太的声音平静又温和。

“你觉得不好就不好,你自己过得好就行了。”

“聪明一点,女孩子家的,不需要赚很多钱的。”

舒似闻言,突然鼻酸,心像被一只大手抓着揉了几下,涩涩发疼。

她和戚济南在一起了,外婆跟她说:“你觉得好就行。”

她下海了,外婆也只是一句:“你好好的就行。”

现在她和戚济南分手了,外婆也还是一句:“你觉得不好就不好,你自己过得好就行了。”

她什么都没问,但舒似觉得她大概什么都知道。

人生阅历比她长上那么多的长辈,又带大了她,她的每个动作和每个表情,还有谁会比外婆更了解。

她的阿嬷都知道她的苦,但她什么都没说。

舒似喉头滚了滚,埋头往嘴里扒了一口饭。

含糊之间回了一句:“我知道啦……以后遇到了好的,带回来给你看。”

*

回去的动车上,舒似坐在靠窗的位置,把手机调成静音状态,阖眼假寐。

期间有一个年龄相仿的青年来搭讪,她冷漠地拒绝对方。

前脚才离开那个心安之地,她就立马把带刺的盔甲给穿上了,这已经变成了她习惯性的本能。

一个多小时之后,舒似下了动车,打开手机,发现锁屏上两条未接来电的通知。

来电人署名是舒丽彬,她的姑姑。

舒似站在动车车厢门口,低着头没动,人流一波又一波从她身边穿过去。

身后的车厢门缓缓关上,动车缓缓加速离去。

直到站台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微笑亲切地问她需不需要帮助时。

她才恍过神来,匆匆离去。

回到家之后,舒似坐在沙发上打算给舒丽彬回个电话。

何佳好巧不巧地打电话来喊她饭局,她那边很吵,也说不清话。

舒似大概听了几句,无非就是来吃饭,给你介绍几个客人这样的话。

舒似看了眼时间,才四点不到,就应下了。

洗去一身的风尘之后,舒似倒饬了下形象去赴约,完全就把回电话这档子事儿抛在了脑后。

*

饭局定的地方不是上回那家,而是“朗悦”自营的饭店,在八楼。

舒似打车过去,路上没堵车,到“朗悦”楼下的时候差不多六点左右。

她站在酒店大门口,望着人来车往的街景,给何佳打电话。

“我到了。”舒似说。

何佳回道:“上来啊,八楼3333,哎呀,算了,我出来接你。”

舒似坐电梯上楼,电梯门开——

何佳穿着身大红色的雪纺长裙倚在前台,镂空皎背对着电梯口,大波浪卷发披散在肩后,肤白诱人。

何佳正在跟前台小姑娘唠嗑,舒似走过去,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

何佳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舒她两眼,本来脸上绽放的笑容被苦大仇深替代。

“你这穿的是啥啊?”

舒似低头也审视了自己一遍——

黑色露腰的短袖,水蓝牛仔短裤,脚上是她去酒店时凑合买的那双白色的运动鞋。

“我觉得挺好的啊。”舒似散漫地回道。

她不上班都快半个月了,懒散成了习惯,她手里也还有二十多万的存款,虽然不多,但足够过活。

所以她对于何佳介绍的客人其实兴趣不大。

但何佳好心给她介绍客人,她也不好驳了人面子,连脸上的妆都是看在何佳的面子上才撸的。

“哎,你烦死了都,我不是叫你好好打扮一下嘛?那几个老板眼睛长在头顶的。”何佳恨铁不成钢,拧了一下她的胳膊。

舒似来不及躲,“哎啊”了一声,捂住胳膊,“大姐,疼啊。”

何佳刚好拧到了她胳膊上的针口位置。

“算了算了,就这么着吧,好在一张脸还能看。”

何佳恨恨地抓着她的胳膊,往包厢去。

舒似权当她这话是在夸自己了,懒洋洋地回了一句:“我不能喝酒。”

何佳翻了个白眼,“知道了,祖宗。”

到了3333包厢门口,何佳把舒似脸颊旁边的头发别到耳后,小声对她交代道:“阿涵也在里面呢,一会儿进去你看坐在主位那个穿蓝衬衫的,他叫陈总,做房地产开发的,今天他作东,一会儿你陪着他,他人挺大方的,要看上你了,小费少不了你的。”

舒似皱了下眉,“我不说了我不上班吗?”

“又不用你喝酒,小费又高,不舒服吗?”

“……”

何佳探出手拍了拍舒似的屁股,“祖宗,他们消费挺高的,能不能给姐今晚拉个包厢冲冲业绩就靠你了啊。”

舒似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还真看得起我。”

“哎呀放心吧,真不喝酒。”何佳搡着她,打开了包厢门。

舒似哼笑一声,没接话茬。

她把头转了回来,脸上散漫之意褪去,换作一张妩媚风情的脸。

唯恐笑得不够明艳,舒似把嘴角往上又抬了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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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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