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伦玉委屈,天大的委屈,从来都没有这么委屈过,委屈的都想掉眼泪。
“一定要对自己的女人好。”
赐婚当日,姑姑就传他入宫,反复叮咛的这么一句话,伦玉记住了,记在了心里。
其实即便姑姑不说,他也会那样做的。
读书习武可以不当回事,但娘子必须当回事,因为他不能犯与他爹一样的错误。
十年前永安侯领旨带兵前去边疆支援,哪知刚出发不久,夫人白氏忽然晕倒,也许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醒来后拉着婢女的手直呼永安侯的名讳。
七岁的伦玉坐在娘亲床头,一面抹泪,一面不住的向门外望。
他在等爹爹回来,他知道娘亲也在等爹爹,可是终究没等到。
伦玉恨过他爹,因为下人赶去传话时永安侯才刚出城门,他明明可以调转马头回府的,可他竟那样如此决绝,一脚将通传的下人踹翻在地。
“滚去请太医,阻拦行军路你是不要命了吗?”
下人当场尿了裤子。
伦玉不知道永安侯有没有后悔过,只知道半年后永安侯回来接管了兵部,上门庆贺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永安侯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又过半年,郭氏入府成为续弦。
永安侯与她也是相敬如宾,郭氏也将侯府内宅之事打理的井井有条。
伦玉一开始知道郭氏要进门,他无比的愤怒,然一见到郭氏时,他似乎也没那么讨厌她了。
也许是因为她那双眉眼与白氏像极了,且每年白氏忌辰,她都会亲自带伦玉给白氏拜祭。
“玉儿,我从来没有想过取代你的娘亲,我是代她来照顾你的。”
郭氏的这句话,彻底让伦玉放下了对她的介怀。
郭氏一连两胎都是女儿后,郭家老夫人特地托人送来了生子的汤药,却被郭氏全部扔了。
“去和母亲说,我已经儿女双全了,还生那么些做什么,又不是猪。”
郭氏将人打发的时候,看到门外的伦玉,伦玉竟开口唤了一声娘,这是五年来伦玉第一次这样称呼她,郭氏别提有多高兴,当场喜极而泣。
伦玉打心里他没有恨过郭氏,而那个时候他也接受了郭氏,因为他知道,郭氏有自己的悲哀与无奈,真正该他恨的,是永安侯。
他的这份恨,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但一直在用行动来证明。
永安侯让他往左,他偏要往右,哪怕右边有坑,掉下去会摔的浑身是伤,伦玉也要去。
他不是最在意官场仕途吗?
好,那伦玉偏要文不成武不就,让他难堪,让他丢人,让他在整个上京丢人。
永安侯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可偏偏伦玉总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最后永安侯实在没有办法,索性任由他胡闹,只要别捅出大篓子来就行,毕竟这是伦家唯一的儿子。
但永安侯最发愁伦玉的婚事,上京人人都知道永安侯的儿子是个败家玩意儿,哪里敢把女儿往坑里推。
不过他们想错了,伦玉并不打算让自家娘子受委屈。
可娘子不委屈,委屈的就是他了。
青禾苑的主房门前,伦玉坐在地上,一晚上的憋屈在这一刻彻底得到了释放,他一面痛苦揉着脚踝,一面冲着屋里喊。
“陈骄阳你要是不开门,我、我就坐这儿不走了!”
巍子着急忙慌去扶他,“诶呦我的世子爷,您小点声,要是让人见了,明日传出去可咋办呀!”
伦玉一把甩开他,继续喊:“我不起来,我就是要别人都知道,她堂堂骄阳郡主,新婚夜是怎么对待自己相公的!”
没错,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伦玉双腿一盘,还真就坐这儿了。
巍子扶额,果然,他家世子绷了几个时辰,到底是绷不住了,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可到底不能不管不顾,毕竟这是陛下赐的婚,里面的好歹是位郡主,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巍子没办法,他将院里院外的人都哄干净了,回过头来,伦玉还在地上坐着,嘴上没停,里面的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给熄了。
巍子再次劝道:“世子啊,地上凉,咱们气归气,别伤了身子,万一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别说,大半夜坐地上还真的屁股凉,他忽地想起来之前有个管家,染了风寒,最后竟然人没了。
“快扶我起来!”伦玉赶紧将手递给巍子,可不是他怕了陈骄阳,而是他若是身子有个闪失,那以后谁来气他爹,侯府这么多金银,谁来代他娘享受?
“陈骄阳,你不开门就以为我没办法了是吗?”伦玉给巍子递了个眼神。
巍子一脸难色地指着自己:“我?”
伦玉瞪他:“废话,难道要我去撞门?”
巍子磨磨蹭蹭来到门前,抬起腿又落下,举起胳膊又放下,来来回回几次后,一个石子儿砸在了他后脑勺上。
豁出去了!
巍子用力抬起手,悬在空中半天,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门上。
“咚咚咚。”
“世子妃呀,今日世子来晚实属意外,他怕您被酒气熏着,所以就先去了紫藤苑沐浴更衣,这紫藤苑离青禾苑远,因那是世子之前的院子,侯爷知道郡主要来,就把府里最西边的两座院子并成了一座,专门给您成婚用……”
巍子事无巨细的开始诉说起来。
门那头的星儿之前便能猜想到,郡主今夜的做法想会惹恼世子,可她没料到恼火的世子竟然是这样的回击方式,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应对,可她又不敢擅自去唤郡主起来。
所幸,陈骄阳自己醒了。
“星儿,屋外方才是不是有狗在吠?”软榻上陈骄阳揉着太阳穴,慢慢坐起:“还有这屋里,好像也有蚊虫在嗡鸣。”
她才睡着没多久就被扰醒,这会儿头疼得不行。
星儿快步跑到榻前,将床帐挂好,轻柔的替她按摩着太阳穴道:“回主子的话,不是狗,也不是蚊虫,是世子过来了,这会儿正在叫门呢。”
陈骄阳疲乏的眼皮缓缓抬起,片刻的沉吟后,绝美的容颜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算着时间,我等了他多久,就让他在外面也等多久,只许多,不许少。”
星儿松了口气,幸好郡主还是给世子了几分面子,只要他们坚持到时间,这婚房还是能进的。
也不知是星儿手法好,还是因为她忽然来了兴致,头已经不疼,但也睡不着了。
上京是真的冷啊,往年这个时候在乡州,她都可以穿单衣了,但在这里,屋里两个火盆,手中捧着手炉,还是隐隐能感觉到寒气。
“你说他在外面冷么?”陈骄阳问星儿。
星儿思忖道:“应当是不冷吧,上京人习惯这个气候,比咱们耐冻,刚才他的随从好像说他今夜特地用冷水洗的澡。”
“特地……洗冷水澡?”陈骄阳先是吃惊,随后认真分析道:“上京的人着实耐冻,且他爹永安侯是武将出身,他估计遗传他爹,想必定是皮糙肉厚……”
郡主分析的有道理,星儿恍然大悟:“听说两军交战还会先来场骂战,怪不得方才世子叫骂的时候,被郡主误认为是犬吠。”
皮糙肉厚,嗓门泼辣,不懂疼人。
伦玉的大致形象已被陈骄阳脑补出来了,她悠悠地叹出一口气来。
星儿猜出她心中所想,安抚道:“今日拜堂时,奴婢瞧见世子了,模样绝对俊俏。”
陈骄阳眼睛一斜:“我是那种只贪图外表的人吗?”
她是,但是星儿不敢说。
星儿只得应和道:“郡主当然不是,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把白净公子带来。”
白净,乡州白楼里的头牌,诗词歌赋样样绝佳,只可惜常年以半副铁面具示人。
有人说他早年被仇家毁了容,故而沦落到白楼卖艺,也有人说他是娘胎带了胎记,怕吓到人。
对于陈骄阳来说,他的才气已经够惹人倾羡了,至于那张脸,遮住就遮住吧,只要露出来的地方不吓人,没什么所谓。
乡州民风开放,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女人亦可养些乐伎。不过即便如此,养乐伎的费用也不是小数目,只有达官显贵家中才有。
齐缙王在去年生辰礼上就已经应她了,原本她以为赐婚后她爹会反悔,却没想她爹亲自将人给带回府了。
“骄骄,爹原本还想多留你几年,再给你挑一个你心仪的夫君,却没到底是让你受了委屈。”
齐缙王红着眼眶,在接到圣旨的那日,他就立即派人去打听伦玉的情况,得知了伦玉的风评后,齐缙王无奈又心疼。
他知道陈骄阳最不喜那样的纨绔子弟,既然女儿喜欢白净,索性就带着去上京吧,一路上还能弹曲给女儿解闷。
“上京民风更加开化,带个乐伎不算什么大事,爹嘱咐你定要收敛心性,是对宫里的那些人,至于永安侯府,我皇家的女儿也不必受委屈。”
有了齐缙王这番话,陈骄阳心里多少好受了点。
不过一提到皇宫,齐缙王还是忍不住反复叨念起来,说来说去还是怕这个被自己宠坏的女儿惹了不该惹的那位。
齐缙王对那位的尊重,可以说是深入骨髓。
乡州在齐缙王到来前并不富裕,说是穷乡僻壤也不为过,但这短短十多年来,在他的治理下,如今已成江南首屈一指的富饶之地。
齐缙王不仅会治理,更加接地气,他时常与百姓一起聊天劳作,每当百姓夸他谢他,他都会朝着上京的方向跪拜,说这都是陛下和太后的旨意,他只是照吩咐做事。
陈骄阳小时候不懂,也不理解,待慢慢长大,她也就懂了。
皇上原本兄弟十四个,如今却只剩下齐缙王。
齐缙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在那场夺嫡大战时毅然决然的站在二皇子陈齐纤这边。
最后陈齐纤胜出,大皇子一派的人全部处死,当时支持陈齐纤的还有其他三位兄弟。
只可惜那三个没享到福,在陈齐纤登基后的两年内,接连病逝。
多巧,巧到让齐缙王夜不能寐。
不过这十几年间,他在乡州倒是过得挺滋润,想来到底亲兄弟,与那些是不同的。
然去年初夏,太后前脚仙逝,皇上后脚就赐婚了。
“母后生前病重时最为惦记你们,知道骄阳还未婚配,心里更是放心不下,朕为让其宽心,特地寻一门极好的亲事于皇侄女,永安侯独子伦玉,现已特封世子,望骄阳不要辜负母后心意,也莫要辜负圣心。”
圣旨里的场面话念完,太监递给了齐缙王这封信。
这封信陈骄阳也看了,她也看出这场婚事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她是人质,是要挟齐缙王的人质。
所以即便齐缙王不说,陈骄阳也知道面对皇上该如何做。
……
不知为何又想起这些糟心的事来,陈骄阳回过神来时,外面的嚷嚷声竟然还未停。
呵,她的夫君还是有优点的。
毅力惊人呢。
星儿添了杯热水给她,提醒道:“主子,时候差不多了。”
陈骄阳慢悠悠喝完这杯水后,终于点头。
“开门吧。”
毕竟这是皇上口中极好的亲事,她得点到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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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伦玉:陈骄阳你开门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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