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大雨瓢泼,湿了地面,湿了花草,湿了陈骄阳的面容。
她独坐在窗旁,一言不发地望着院里石子小路,直至天色昏沉,看不清屋外的景象。
身后之人终于忍不住,上前劝道:“郡主,夜里风凉,不如合了窗,您来里面歇息?”
此时陈骄阳眼泪已干,她猛然听到人声,恍惚抬头,“金影,你怎么还未离开?”
今日一回到若水院,陈骄阳便给了白净和金影自由身。
白净走得干脆,只是对着她的背影鞠了一躬,道了声平安顺遂,便走了。
她以为金影也是如此。
“如之前所言,这上京并未有我容身之处,若郡主不嫌弃,金影愿侍奉您左右。”金影冲她恭敬行礼。
“罢了,”陈骄阳收回眼神,继续看那昏暗的窗外,极为疲惫得道:“你若要留,便留下吧。”
云儿红着眼眶,忙上前递去一盏温茶,陈骄阳还是没有接。
云儿垂眸落泪,她将茶盏放到窗台,转身又站在了陈骄阳身后。
青儿蹙眉极深,即便陈骄阳不说,敏锐的她也猜出了几分。
她冲云儿扬了扬下巴,两人走远几步,来到屏风口,能看到陈骄阳,却又不会将谈话传入她耳中的位置。
一番话毕,云儿面露震惊,“不、不可能……”
青儿却叹道:“你觉得除了王爷的事,还有什么可以叫郡主哭成这样?”
云儿怔怔地看着那个一席白衣的身影,凄美,清冷。
云儿眼泪顿如泉涌,她用力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憋了许久,她才缓缓出声,“姐姐,王爷的事,你可知晓?”
青儿低低道:“我不知,但世间绝无完美的事与人。”
齐缙王在乡州的所作所为,完美到一定地步,便显得过于刻意了,兴许皇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更加对他不放心。
“可是,可是郡主还在上京,王爷不可能不顾她的安慰啊!”云儿说到情急之处,声音不由扬了几分。
二人一惊,齐齐看向窗台。
这一看,便看到一个身影赫然出现在石子路上。
陈骄阳一眼认出那身影的身份,她神色不改,睫毛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云儿也来到窗口,看清是伦玉后,她撸起袖子忍不住咬牙道:“他还敢来!”
青儿将她拉住,两人一起看向陈骄阳。
“娘子,开门啊!”伦玉站在瓢泼大雨中,对屋里喊道。
陈骄阳没有回话。
“陈骄阳,你给我开门!”伦玉又喊一声,索性直接盘腿坐了下去。
“你若是不给我开门,我便不走了,到时候让整个京城都知道,你陈骄阳是怎么对待夫君的!”
雨水将他浸湿,他止不住的颤抖,面上却挂着得意的笑。
恍惚间,一切宛如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青儿望了陈骄阳许久,最终不忍地上前轻声劝道:“主子,外面雨大,不如叫世子先进来说话如何?”
陈骄阳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依旧看着窗外默不作声,青儿低头叹气时才猛然发现,陈骄阳的肩头在隐隐发颤。
“陈骄阳!”伦玉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他从身上摸出一张黛青色帕子,上面绣着一朵精致的喇叭花,他在脸上擦了擦,随后举起来对着里面喊道:“娘子!我是你的小喇叭花啊,你不要我了么,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抛下我,你怎么这么蠢!连自己家相公的字迹都看不出来么?”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刚好遂了你心愿,所以你那么快就签字走人,你有良心么?”
“陈骄阳,我对你可是拿命发过誓的,你若走了,那我的命呢?”
伦玉浑身颤抖,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娘子,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你家夫君没你想象的那般没用!”
话音一落,伦玉重重地倒在水中。
……
安泰一七四年春,齐缙王同梁王旧部,密谋造反,于牙山行刺圣上未遂,被生擒,关押至大理寺,其余人等均已斩首示众。
一时间安泰上下一片哗然,永安侯府成为满城焦点,据传言,侯夫人郭氏为求自保,强行将骄阳郡主郡主休妻,而世子与郡主情比金坚,不顾父母施压,依然决然提出分家,携妻独立门户,往后两家再无往来。
有人骂他不孝之子,也有人称赞他有情有义,甚至将二人之间的事,编撰成书,互相传阅。
陈骄阳笑着将书合上,对着一旁吃葡萄的人打趣道:“若是他们知道你寻我那晚,刚说完自己能顶天,便一头栽下去了,还会不会称你是条汉子?”
“嘁,”伦玉吐了一口葡萄籽道:“是个人他就有生病体虚的时候,就是左彦那样的武林高手,不照样病榻上长卧不起?”
提到左彦,陈骄阳蹙眉道:“我前几日听青儿说,左彦已经好了,且陛下给他复了官职。”
伦玉扁扁嘴,将手中剥好的葡萄递去陈骄阳唇边:“与我何干,我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我家娘子,其他人与事,我才懒得操心。”
“那……”陈骄阳吃下葡萄,犹豫开口:“侯府已经送了七八封信了,你确定不回去看一眼么?”
伦玉面上嬉笑,眸子却是一暗,“我爹那身子骨硬朗着呢,多半是想劝我回家,故意编的谎,我才不不回去。”
陈骄阳轻轻叹息。
“主子!”云儿从长廊那头兴奋地一边跑,一边喊:“您看看谁来了?”
陈骄阳抬眼看去,一个年老的身影出现在云儿身侧,陈骄阳瞬间湿了眼眶。
刘嬷嬷上前就要行礼,陈骄阳一把将她揽住,一句话未说直接抱住她就哭。
伦玉在一旁看着,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索性低头继续剥葡萄。
二人抱头哭了许久,才坐下开始说话。
陈骄阳拉着刘嬷嬷苍老的手,关切道:“嬷嬷身子如何?还有方才进来时,外面的侍卫可有刁难?”
刘嬷嬷摆手道:“无妨,王爷出事后,我便朝上京赶,索性我在你的陪嫁单上有过登记,你来京时是留了底的,院外那些侍卫知我是你的人,和齐缙王已无干系,便没有过多阻拦。”
一提到齐缙王,刘嬷嬷便忍不住又抹起泪来。
“刘嬷嬷,有一事我一直不解,”陈骄阳低声问她,“我爹到底为何会造反,他是早就蓄谋好的,还是……”
陈骄阳每每想到这件事,便觉得心口作痛,在她的认知里,她爹爹一向宠爱她,怎么可能将她置身危险当中。
刘嬷嬷长叹一声,声音极低地道:“王爷的确是有想要替王妃报仇的心思,可毕竟乡州眼线众多,王爷他有心却无力,再加上你的缘故,他原本不会真的出手……”
“原本不会?”陈骄阳诧异道。
伦玉的小手微微一抖,一颗葡萄滚在地面,他不由抬眼。
刘嬷嬷看了看二人,将声音压得更低,“皇上查出王爷还有一子,即便王爷不出手,陛下也会先行动手……”
“还有一子?”陈骄阳杏眼圆睁,不可置信地张口道:“你是说,除我之外,我爹还有一个孩子?”
刘嬷嬷缓缓点头。
当年王妃怀子,备受瞩目,刘嬷嬷自幼学医,摸出是个双胎,而王妃王爷均不敢言。
出生之前,齐缙王便已打点妥当,若是双女,便留于膝下,若是双男,则对外宣称难产时去子留母,两个儿子均会被藏匿。
现实是一儿一女,一对儿龙凤。
陈骄阳理所应当的留了下来,而男婴则交于齐缙王最信任的暗卫手中,无人知晓男婴的下落,连王妃都不知。
从这之后,王妃人前欢喜,人后夜夜落泪,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却连他一面都未曾见过。
刘嬷嬷说至此,哭至哽咽,缓了片刻才继续道:“你们是我亲手接生的,那男婴王妃未见,我却是见了的,他眉眼处,有一块儿红色胎记。”
陈骄阳在听到自己还有个亲哥哥时,情绪有喜有悲十分复杂,她喜的是自己并不孤单,可是忧的也是这份不孤单,会给那位未曾蒙面的哥哥带来祸端,同时,心底还有一种落寞。
爹爹会为了哥哥,而不顾她的安慰,若不是当时扶阳公主力保下她,恐怕此时的陈骄阳不会安安稳稳坐在若水院里。
“等等,”陈骄阳忽然想起一事,她拉着刘嬷嬷的手不由一紧,“嬷嬷可还记得,他胎记是在左还是在右?”
“这老奴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是在右边。”刘嬷嬷说的肯定。
右边……
陈骄阳倒吸一口冷气,她摇晃起身,缓步来到青儿身边,许久后,她哑声道:“你可知,白净现在身在何处?”
青儿道:“奴婢不知,要奴婢去查么?”
陈骄阳先是点头,随后又摇头,现在上京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若是白净真的是他哥哥,她让青儿去查便太过危险。
伦玉剥完最后一个葡萄,他端着盘子走了过来,“娘子,稍安勿躁,吃点葡萄好好消化一下再说。”
陈骄阳看着一盘子没皮的葡萄,一时间烦忧散了大半。
夜里二人躺在床榻上,陈骄阳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伦玉一把将她按住,“娘子,你要是再这样翻下去,明日定会有一双黑眼圈。”
陈骄阳无奈道:“你以为我不想睡么,我实在睡不着。”
伦玉摩挲着她的长发,微微叹气:“该来的是躲不掉的,眼下我们只能随机应变。”
陈骄阳往他身前挪了挪,轻声道:“我是小看我爹了,我一直以为他胆小,最怕皇宫里那位,却没想他深谋远虑……”
白净是白楼乐伎,以色侍人,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堂堂齐缙王会让自己的儿子在那种地方长大,偏偏他又替儿子赎身,将他赠予郡主,一并送到了上京,也就是皇上的眼皮底下。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陈骄阳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这些事,她怎么可能说得着。
“对了,”伦玉也忽然想起一事来,他问陈娇阳,“为何刘嬷嬷今日说王爷有心想要替王妃报仇,我记得王妃不是死于当年的乡州瘟疫么?”
那年疫情严重,乡州如同鬼城,有医馆早前从上京购置了一批紫雪草,对那瘟疫有奇效,只可惜数量极少。
齐缙王连夜修书一封,派人快马送来上京,因上京牙山盛产紫雪草,可皇上收到信后,却无动于衷,硬是拖了整整三月,才命人去牙山采药,待乡州收到药时,整个城已近空了一半。
“我娘便是那时去世的,”陈骄阳的眼泪氤湿了伦玉的胸膛,“若能早来三日,她便能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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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大结局,可能会有扶阳和白净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