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论辩

第41章 论辩

“回陛下,”韩佑心跳得厉害,但声音依旧很平静,“今年中央财政预算总支出六百七十六万六千七百两,目前已经支出三百八十万六千二百六十八两,剩下的二百九十六万四百两是下半年在京官员的俸禄开支、皇室开支、未解付完毕的军饷,以及预备的赈灾款项。年初预算给工部的一百一十二万工程款已经分别在一月、三月、六月和九月初全部拨付完毕。目前没有地方可以挪出这四十万两银子。”

詹宇立刻道:“甘州案追回来的脏银和罚没款项,少说也得有一两百万吧?怎的会没有银子?”

韩佑知道这个钱是夏司言准备用来充军费的,但此时皇帝没有发话,也没有正式的咨文作为依据,他模棱两可地回答:“甘州案尚未结案,相关款项还未移交给户部,具体如何分配还得看陛下的意思,我无权指定用途。”

夏司言挑了挑眉,韩佑才被任命为户部尚书没几天就发生了棋盘街爆炸案,接着他就一直住在宫里。出宫以后又请了假在家休息,并未去户部衙门报道。这时说起户部的各项支出却能够如数家珍对答如流,看来这几天他在家其实根本没有好好休息。

皇帝自然都喜欢这样勤政的大臣,但那个大臣是自己的心上人就有些心疼了。夏司言心里叹口气,道:“甘州案收上来的银子自然是都要交给户部的,朕不取其中一分。”

听到皇帝先表态说内务库不会分这里面的钱,詹宇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又听到皇帝说:“但是北征大军的军需粮草要预先划出来,除了第二批次的八十一万两银子,还要预留一部分作为明年军费开支的保底。”

这样算下来就剩不了多少了,詹宇那双豆大的小眼睛顿时睁得溜圆,抗议道:“陛下,河道清淤迫在眉睫,若是现在不做,等到了雨季遇上洪涝就来不及了!”

皇帝又看向韩佑,“韩爱卿。”

韩佑这次已经学乖了,顺从道:“是,陛下。”

夏司言露出一点笑意,“你替朕管着家,你可有什么办法解这燃眉之急?”

“陛下,从古至今,生钱的办法不过开源节流四个字。”

夏司言和韩佑并没有提前交流过今天要在廷议上说些什么,但是他们好像都心有灵犀地知道了对方想说什么。这个时候提出改革时机正好,夏司言便道:“那韩爱卿有什么开源节流的办法吗?”

韩佑深吸一口气,肃然道:“太祖建国初期,整顿吏治严惩贪官、大兴屯田鼓励耕种,使战后农业迅速恢复、经济发展欣欣向荣,加之太祖节约用度削减开支,故国家财政年年颇有盈余。自景帝时起,随着皇室和勋贵之家急速膨胀,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各亲王、郡王、官僚地主大肆兼并农田。地方官员与地主阶层勾结瞒报土地,致使田赋严重流失。以去年为例,田赋竟然只有景帝初期的六成不到,这是极不正常的。”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所以这开源节流第一便是整顿吏治,实行税收考成。地方要对地主豪强的偷漏、瞒报予以清查,每年定下税收考核标准,未能达到标准的,地方官员层层问责。受贿侵占粮税的,处以刑罚。”

韩佑说完这话,大殿中顿时变得异常安静。好多官员都抬起头看向他,甚至有人毫不掩饰带着恨意的眼神。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里头的大部分人都是韩佑口中的“官僚地主”,他这一招就是赫然与众人为敌。

吴闻茨回头看了韩佑一眼,抢在他再次开口之前出列道:“陛下,韩尚书这税收考成之法说来好似容易办到,实际上根本无法执行。”

殿中很多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夏司言看韩佑面容平静,被这样直白反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于是问吴闻茨:“为何无法执行?”

“田赋减少,究竟是地主偷漏瞒报还是土地退化导致收成欠佳,其根本还是清查土地的问题。韩尚书所说税收标准,没有经过准确的土地丈量根本无法确定。”吴闻茨说完又看了一眼韩佑,继续道:“再说整顿吏治,陛下从甘州案入手,已经下令停止买官制度,那些通过买官获得官职但是不干实事的地方小吏也在逐步清理,这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事情。我朝原本也有一套官员考成体系,整顿官风可以从这套体系入手。”

吴闻茨所说的这两条基本都在韩佑的预料之中,但之后要说的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韩佑了解自己的老师,早知道清查漏税和整顿吏治这两个方面都会遭到老师的反对。其一,吴家就是汕州最大的地主,清理漏报瞒报土地首先伤害的就是吴闻茨的利益;其二,整顿吏治更是吃力不讨好,吴闻茨作为吏部尚书肯定不愿意给自己找这么大麻烦。高党柄国多年,致使纲常不举,教化不行。官场勾心斗角之风已盛,连吴闻茨这样的大僚也只会把精力用在敛财和政治斗争上。

因为积弊太深,人心坏朽,要刷新吏治重树纲常势必伤筋动骨,没人愿意去做那个捅马蜂窝的人。

不过韩佑今天不是来捅马蜂窝的——皇帝掌权不久,根基不稳,现在还不是时候。

韩佑像是被说服了,向吴闻茨拱手道:“老师说得是。”

这时在场的官员们开始交头接耳,大殿中轻微地嘈杂起来。

御座之上,皇帝把各位大员的神情收入眼中,缓缓道:“吴阁老言之有理,田赋之弊还是要从土地入手,不若现在就开始丈量土地吧。”

吴闻茨说那么多当然不是为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时他又说:“陛下,丈量土地耗时耗力,少说也要十几二十年的功夫。远水解不了近渴,目前既然财政吃紧,还是从眼下容易增加收入的渠道入手比较好。”

夏司言在心里笑了一下,他那个一本正经的先生也会耍手段来声东击西了。明明就是想开放经商,还东拉西扯一大堆土地兼并和田赋流失的问题,土地兼并无法可解的话可是他自己说的。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就是想让吴闻茨开口接这个话。

不过韩佑出生商贾之家,开放经商的事若是由他来提,很容易被有心之人抨击。

吴闻茨是老臣,高擎隐退后,官场中有很多人转而拜到他的门下,他的主张更容易获得支持。而且他儿子就是户部管商市的郎中,他对这个里头的利益有多深再清楚不过。

夏司言顺着吴闻茨的话问:“那眼下有什么容易增加收入的渠道呢?”

吴闻茨果然道:“比如户部的经商牌子可以多发一点出去嘛,一家小商户的牌子钱一年都有几十两,大一点的商户一年能缴纳上百两。就算一户四十两吧,真正把这个关口放开了,偌大一个昭国,难道没有十万商户吗?这样算下来一年的牌子钱都有四百万了。”

文官列和武官列的几位官员也纷纷出班赞同道:“臣等支持吴阁老的说法。”

夏司言问韩佑:“韩爱卿,你觉得呢?”

韩佑道:“启禀陛下,就算放开关口,牌子钱也并不能增加多少。”说完他又朝吴闻茨一揖,道:“老师有所不知,其实户部的牌子每年都没有发完,就因为牌费收得过高了,很多人宁愿东躲西藏地做黑商户,也不愿意来领牌子。”

吴闻茨道:“那就酌情降低牌费。”

这时,一直沉默的胡其敏出列道:“不若取消牌费,改征商税。”

大殿中静了一会儿,在场的人都知道商税和牌费,一个是鼓励发展、一个是设置门槛,听起来都是向商户收钱,实则完全是不同的含义。

沉默片刻,韩佑道:“若是改征商税,那就等同于开放经商了,这……与太祖定下的抑商政策相左。”

“不错,”夏司言点点头,“这有违祖制,还是从丈量土地清理田赋上想办法吧。”

“陛下!”吴闻茨向前跨出一步,急道:“此一时彼一时,太祖定下这项国策距今已有二百多年,如今情势已经大不一样了,再不放开经商,于国于民都有害而无利。”

见吴阁老这么说,其他还在犹豫的官员也纷纷附和。

这时韩佑抬头与夏司言目光交汇,两人都不禁会心一笑。

等到官员们各抒己见地阐述了开放经商的种种好处,夏司言终于道:“那就依诸位大臣的,先从京城、吴州和汕州这三个地方开始开放经商。具体细节,还请韩尚书近期拟个章程出来。今天就这样吧,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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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国考霸韩景略&昭国殿试主考官夏司言祝高考的宝宝们金榜题名!!!

*本章涉及财政和税收的部分内容参考了项怀诚老师主编的《中国财政通史第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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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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