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无稽之谈
“李郎中他……”（*注）
那小黄门迟疑一下，面容忽然一变，好似想起什么恐怖之事，浑身都开始颤抖。
“文……文优怎么了？说！”
董卓心中也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一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怒吼着喝问。
“启禀相国……据弘农王府的守卫说，今日李郎中携鸩酒前去送弘农王上路，那弘农王却引来天雷，天雷劈中李郎中，尸身四分五裂……”
“……”
董卓听到小黄门的回复，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面色也渐渐涨红，只见他跳下床榻，噌一声抽出床边自己的佩刀，冲上前去一把揪住那小黄门的领子。
“你……你竟敢欺骗于老夫？！”董卓恶狠狠道，“天下岂有什么天雷之事？！你是觉得老夫军刀不利乎！说！到底是那股乱党作乱？李文优是不是被乱党挟持？！”
乱党之事绝非子虚乌有，就在董卓架空袁隗自封相国后一日，他最为看重的，也是士族出身，最为和他合拍的武官越骑校尉伍孚，居然在大朝会结束之时当众刺杀于他！
一直以来，伍孚对于董卓推出的种种政策都是都是秉持着不留余力的支持，坚定不移执行的。
甚至董卓有大力提拔伍孚为重号将军，立为士族与他合作标杆的想法。
那日董卓主持朝会结束，与伍孚并行走出崇德大殿，二人一路相谈甚欢，甚至伍孚离开时，董卓还轻抚其脊背以示亲近。
未想到就在此时，伍孚从袖中忽然抽出一把短刀刺向董卓腹部。
所幸董卓乃边将出身，反应也算迅速，利刃撕开了他的朝服，在他腹部划出一道血口，而后伍孚就被吕布一把摁住。
自入洛成为司空开始，董卓便遵循着袁隗亲近士人的指示，不但给党锢中受牵连的士族平反再次重用，甚至大肆封关东士族为地方实权官吏，如冀州刺史韩馥，荆州刺史刘表，刘岱为兖州刺史。
甚至是屡屡和他作对的袁绍、鲍信、王匡等，都被他不计前嫌的授予地方太守的官职。
在董卓看来，他对于士族的拉拢已然到了极致，天下士族不说反对他，至少不会碍他的事。
但谁知道他前脚刚刚架空太傅袁隗，自封太师相国，才下朝，自己曾经最为欣赏的士族武将伍孚便行刺他！
被吕布摁倒在地的伍孚有一句话直击董卓心脏……
“国贼，尔辈边地低贱武夫以为封几个官职便能笼络天下士人之心了么？！且不知这天下乃是士族主政才能政通人和，复兴汉室颓倾江山，凭你这边境匹夫，只会祸乱天下！断送四百年汉室国祚！
你这无耻窃国狗贼倒行逆施，趁机江山倾倒之际撺掇汉室江山！不得好死！天下容不得你！士人容不得你！边鄙匹夫，吾恨不得将尔千刀万剐，以尔之头颅畅饮美酒！”
边鄙匹夫、低贱武夫，士族主政……
对啊，这群士族从来没有看得起过他们这些以军功起家的边境武人，从张焕到段颎，再到皇甫嵩，哪一个不是扶天下立下赫赫之功之人，哪一个又有了好下场？
大抵在士族眼里，他们西凉人不过是一条咬人的恶犬，需要时将他们放出去撕咬敌人，不需要时可能就烹煮了当做下酒菜。
愤怒的董卓诛杀了伍孚三族，血洗平素和他不和的洛阳士族，西凉军在洛阳奸淫掳掠，一时间杀得人头滚滚。
而董卓，也不再希望自己能够和士族们合作共进。
他有兵，谁敢不服，杀了便是……
而仅仅几个月的时间，洛阳很多垒世做官的世家都被杀得宅如鬼蜮，连袁隗一时间也不敢溯其锋芒，见了董卓连抬眼看一眼的勇气也没了。
士族，就是贱，永远只能用手中的刀刃和他们说话，他们才会听不是么？
所以听闻刘虞在幽州以三公名义号召天下群雄反董，重迎刘辩登基，追回汉室法统，而渤海袁绍积极想应之时，董卓并不慌。
因为他知道，这是士族最大的反扑，只需灭了这行敢于兴兵而起的乱党，天下谁敢不从于他，彼时莫说掌控大汉，便是学王莽步登御阶，改朝换代又有何不可？
更因为他知道，整个大汉，能打的军队只有两支半，那便是常年和羌邸匈奴异族作战的并州军和他麾下的凉州军，还有半支便是和乌桓时打时安的幽州奋武将军公孙瓒麾下而已。
为什么说公孙瓒的军队只能算半支能打的？
公孙瓒早年虽然以勇武震慑乌桓鲜卑，但是因为和丘力居作战失败，而杀良冒功的事情与幽州牧刘虞关系很差。
刘虞是个有能力且有仁慈之名的，因为其做事风格大气沉稳，便是丘力居对刘虞都很是佩服，为让刘虞费一兵一卒便投了诚。
甚至敢称帝的反贼张纯，都被其部下杀了，用脑袋来献给刘虞投降。
可以说公孙瓒被刘虞死死压制，且兵力不过一万人而已。
而自丁原死后，吕布携并州军加入董卓，外加上西园军和北军，董卓手下十万大军在手，其中有凉州并州两支强军。
他会怕公孙瓒？
还是怕关东士族手里那群连打黄巾都费力的乌合之众？
说实话，经过李儒提醒，董卓对那个狡诈如同狐狸的少年废帝刘辩的忌惮，反而在这群他根本不在乎的关东士族之上。
刘辩两次朝会上的反制实在太过漂亮，即便是董卓事后回想，也不禁为那小子的胆识智慧赞叹叫好。
而当刘虞举起反叛大旗之时，董卓更是惊出一身冷汗。
那日他和袁隗联手废帝之时，刘辩并没有反抗，只是逼他们告令天下不害其性命来保命，便自己取下旒冕玺授洒然而去。
但是有一点，董卓之前想不通，直到刘虞此时反叛，才想通。
那小子虽然顺从，却坚持不是自己退位，而是由他董卓和袁隗两个三公同时逼迫废黜的帝位！
要知道，如果是刘辩自己让位于刘协，那么刘协自然是法统皇帝，而刘辩是被废的，那就说明刘协得位不正，现在刘虞不正是打着迎刘辩的名义号召天下反董么？
那小子在半年前就预估到了现在的局势。
甚至刘辩退位时曾说过“期待董卓会给这大汉带来什么惊喜”想必也是说他会被士族不容，随后血洗洛阳士族的事吧？
在李儒通过这段时间和刘辩接触逐一分析得出这个结论后，二人皆觉得刘辩太过聪明，称一句“机智近妖”不过分，而得出结论——刘辩，留不得。
一旦刘辩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逃出洛阳，由这头少年狼王领导反董士族，只怕整个天下都会对洛阳群起而攻之！
于是董卓这才在李儒的建议下派李儒前去鸩杀那小子。
现在小黄门居然来回报，刘辩逃出了弘农王府，甚至引天雷劈死了李儒？
董卓一个字也不信，虽然刘辩是聪明，但是那可是李儒啊！
那是从他被灵帝封为并州刺史，看清洛阳将有变故，建议他屯兵河东，以待天下大乱，一步步送他走上龙庭，立于天子之前发号施令的李儒啊！
倘若董卓心中一定要认一个人能够比肩汉初张良陈平，那必然是李儒无异。
天下都说什么荀彧是王佐之才，在董卓看来那是狗屁，李儒才是那个一计可谋天下的千古谋臣！
就这么说死就死了？还是被一个少年引天雷劈死的？
董卓不能接受！
“你欺诈于我！我要你的命！”董卓大怒喝道，随后手中刀光一闪，那小黄门脖子上喷出的鲜血喷了董卓一头一脸。
“奉先！奉先！吕布！给某家滚进来！”
片刻后，吕布从门外走了进来。
现在的吕布可不同在丁原手下当个主簿的时候，只看他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两根长长的雉羽垂于束发冠上，身披西川半臂百花战袍，内着鎏金精钢兽面吞头鱼鳞锁子甲战甲，腰系束甲玲珑腰带，腰带上乃是一口镶金嵌玉的华丽宝剑。
其人身高九尺，虎目剑眉，脸若刀削斧凿，阳刚至极，威严不敢直视。
他这段时间算是出尽了风头，投了董卓之后，便被拜为骑都尉，那可是比秩两千石的官职，当初丁原未如洛阳之时，也不过是个武都尉，和他平级。
而后因为伍孚之事，吕布带着并州军配合牛辅的西凉军将洛阳大小世家杀了个人头滚滚，使得董卓更为信任吕布。
现在的吕布，可以说在洛阳乃是动动脚地上都要震颤三下的角色，丁原千方百计想讨好的世家，现在也不过是吕布脚下的狗，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昨夜帐中之人，还是某个世家族长的正妻呢！
吕布进来，见满头满身是血的董卓微微一愣，这才并手礼道：“义父何事呼唤孩儿？”
董卓大声道：“备车！备车！他们说什么文优被那刘辩小儿引天雷劈死，老夫不信，老夫不信！老夫要亲自去弘农王府查看！”
末了，董卓又补了一句：“我儿奉先信否？”
吕布闻言挑眉轻蔑一笑道：“什么天雷地雷，哪有这么玄乎的事情，那刘辩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义父放心，即便是他真的会引天雷，孩儿也能顶着天雷一戟劈下他的狗头献与义父！”
随后，吕布出门备车。
等到吕布点好兵将，备好车马，骑着自己的赤兔嘶风吼，倒提着那柄寒光凛凛的方天画戟来到董卓殿前之时，董卓却已经整理好仪容，换了一身侯爵冕袍等着他了。
仪仗开道，二人带着五百骑兵浩浩荡荡来到弘农王府。
此时的弘农王府早已被李肃的金吾卫给围了个水泄不通，见得董卓亲来，李肃赶紧将董卓扶下马车。
“文优怎么样……老夫的爱婿怎么样？”
面对着董卓那急切的面容，李肃面色微微一变，小声道：“末将不敢说，相国还是自己进去看吧……”
董卓心中挂念谋主李儒，也顾不得责备李肃，迈动急切的部分冲进弘农王府，才进弘农王府，却见一群百十来个守卫的西凉军皆是武器丢在一边，各个五体投地七零八落的跪在地上，连他来了都不曾出身。
“这……？”
跟在后面的李肃苦笑道：“这些军士说……那刘辩会妖法，引来天雷劈死了三四十个士兵，还有些重伤的。”
董卓身后另一侧的吕布皱眉道：“什么妖法，妖言惑众，这世上哪有可引天雷的人？昔日妖道张角三兄弟不也是自称能引雷替天行道，最后还不是病死巨鹿，他那两个兄弟也被官军杀死，引过雷么？你身为朝廷重臣，岂能偏听偏信？”
听闻吕布用训斥的口吻和自己说话，李肃眉头微微皱了皱，他可是执金吾，堂堂北军统领，真正的秩两千石的朝廷大员，论官职和资历都在吕布之上，更何况当日若没有他李儒去劝降吕布，吕布兴许就跟着丁原一起死了，哪有今日战意宝甲那骚包模样？
可是奈何吕布乃是现在并州军首领，手下近一万并州精锐，也是董卓的贴身护卫，董卓眼下最宠幸的臣子，就算是他李肃，也不敢与其当面争锋。
“奉先明鉴，此非我所说，乃是这一百兵士人人皆云，还有几个被天雷击伤的士兵，也这么说，说是天雷巨响，火光大闪之后，被击中之人四分五裂不留全尸，极为恐怖。
而且这三声雷响半个洛阳城都听见了，震耳欲聋，便是我也听到了。”
“文优！文优在哪里？！”
董卓闻言面色一黑，急切说着，往正厅里迈步。
“文优！！！！！！！！！”
董卓才入正厅，便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
吕布不明所以的转头看了李肃一眼，李肃苦笑道：“奉先……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要不是亲眼所见，我怎么都不信天雷这种无稽之谈。”
吕布点点头，迈步入了正厅，正厅之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董卓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而正厅之中墙上柱子上到处都是飞溅其上的血肉碎块，无数断肢碎体已经被人整理成一堆，黏糊糊的往外流血，如同京观一般，极为恶心渗人。
那“京观”旁边，有一堆小的碎尸堆，最上面的是半拉脑袋，自颌下部分不知去了哪里，惊恐的表情还在那张脸上，不是李儒又是谁？
*注：李儒是弘农王郎中令，称李郎中乃是官职尊称，而非治病救人的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