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初冬,柳南关飘起了雪。好像要比王都更冷些。
这已经是张邯茵随赵兖,出征到柳南关的第九十六天。
粮草尽失的东平军队,靠着关内百姓募捐的口粮,不知能不能撑过雪停。援军和粮草不到,整个关内都将消失在这样一个冬天了。
可王都的人,却好似已然忘记了这里,送去邺城的一封封信件,也犹如石沉大海,了无音信。
驿站里,张邯茵蜷在房间的床上,祈祷着,邺城能回信。援军能早些到来。
窗外的雪还在下,忽的,马蹄声奔腾而过:“报——”
张邯茵闻讯,赶忙起身推门去寻。她想要看看是不是援军到了,又或者…是邺城有了消息。
大道雪深,驿站到城上的这条路不远,她却走了很久。
到城上时,送信的差使已经离去。
张邯茵呵着口中的哈气,抬头问面前的赵兖:“殿下,怎么样了?是邺城传来的消息吗?”
“自己看!”赵兖有些愤怒,将信丢在一边。
张邯茵拿起丢来的信,心下一惊。
信上说:通往柳南关的官道因雪灾被封,小道粮草车无法通行。禹川,战事吃紧,双河郡失守。禹川做为要塞,逼近邺城,援军先行支援禹川。待禹川战事平稳,再行支援柳南关。
看来,东平四面楚歌了。
“这是何意!?”张邯茵惊讶万分,她不敢相信事态会发展成今天这样。
“不出三日,明德便能破城。事已成定局。”赵兖猛然起身走去,负手而立在城墙之上,“我们被放弃了。”
张邯茵追了出去,宽慰起赵兖:“不会的,殿下是陛下的儿子,陛下怎会置之不顾!”
赵兖望着敌营,异常平静,缓缓开了口:“陛下十六子,禹川是六弟驻守,如今东平遭两国合攻。六弟的身后是曲家,孰轻孰重陛下自然清楚。舍弃本王,是意料之中的事。”
张邯茵一时无言。赵兖却笑了,可他的笑是苦涩的,“你是不是也觉得本王很可怜?”
站在赵兖身后,张邯茵那只想要触碰他的手,在听到他的这句话后落下。她不明白赵兖为什么会这么想她。
“不是的,我是心疼殿下。”
说起赵兖,母亲董婕妤,宫女出身,在诞下皇嗣后也没有得到优待。赵兖至十八岁封王,竟还是因着与张家的结亲,陛下才许了他这样的荣耀。
他不甘心,可张邯茵无辜,张家叫她嫁天家,没想到挑来挑去她竟选了这么一个落魄皇子。
赵兖看着张邯茵,觉得可笑。她的磊落与坦诚总能刺痛,那个自卑且自负的自己。
“张邯茵!”无名怒火袭来,他愤怒地看向张邯茵,显然那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别再自欺欺人了!你们张家何等荣耀,祖君跟着先帝打天下,姑姑在宫里做贵嫔,父亲再不济也封了个辅国将军。这样的你,当初偏要那般不择手段嫁给本王?”说着赵兖的手抓上了张邯茵。
张邯茵的肩被他抓的生疼,却愣在原地不曾挣脱。
“不择手段?”张邯茵对上赵兖的那双怒目,不甘示弱:“真可笑。嫁给你,还需要手段吗——”
她此刻笑着,却红了眼。
赵兖顿口无言,抓住张邯茵的手渐渐松懈。
再开口,张邯茵说出的话掷地有声:“我不曾骗过你,我嫁给你,是因为我爱你。不是可怜你。”
赵兖再次看向张邯茵,卑鄙的撕碎了张邯茵对他的爱,“可本王不爱你,也不需要你的爱。若非母亲逼迫,陛下赐婚,你真的以为本王会娶你——”
这么多年,张邯茵从没听他说过这些话,她以为赵兖只是生性冷淡,不善言辞。与自己的疏离,也不过是因为不够相爱。却不知他对自己竟是厌恶。
半晌,张邯茵没有愤怒,只是说了句:“那你该早些告诉我...”
赵兖沉默了,两个人僵持不下。
张邯茵早已记不清这是入关后,与赵兖的第几次争吵。她只知道往前那三年,在王府里说过的话,都不及出征后的争吵多。
刺骨的风吹着张邯茵娇嫩的脸,吹的生疼,可她的心好像更痛些。
“抱歉。”这不合时宜的争吵,终还是张邯茵先退了步。
但对于她的道歉,赵兖显得无动于衷。
见赵兖不说话,张邯茵转身抛下一句:“殿下如今,还是好好想想这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吧!”便毅然离去。
雪依旧下,当所有问题堆积到被戳破的时候,让他们本就薄弱的情感,变得七零八落,孤独的散向人间。他们的从前也该就此伴着这场大雪,被无声无息的埋藏。
刚走下城,张邯茵失声痛哭。
三年的委屈与愤懑,在这一刻爆发。滚烫的泪水,融不尽这场柳南关的大雪。可在这关外,她却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哭一场。
再不会有人指责她,作为邺城张氏的女儿,怎能轻易落泪了...
回去的路,她不知走了多久。
刚走进驿站的门,张邯茵就倒在地上,她太累了。
“王妃——”驿站的人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张邯茵。
驿长走近,不敢轻举妄动,探了探张邯茵的鼻息,还有气。这才松了口气,同身边的杂役说:“没事,没事。看起来像是冻的,快把人抬回房间——”
杂役得了令,合力将张邯茵抬进了房间。
“快去厨房熬些姜汤来——”驿长一刻不敢怠慢吩咐了人,这要是豫王妃真在他这儿出了岔子。自己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驿长身边的女杂役走去,边为张邯茵盖上被子,边开口:“你说,这是又吵架了?”
“谁知道呢?你说这两口子真奇怪哈!吃不在一块,住也不在一块。平日里就没见他们怎么碰过面,活脱就像俩陌生人,这有钱有势的日子,过的还不如咱。”看着床上的张邯茵,驿长咂咂嘴。
女杂役掖起张邯茵的被角,叹了口气,为她打抱不平起来:“也不知道,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豫王妃这福窝里头生的,在咱们这穷乡僻壤可真是遭了罪了。”
从入关开始,张邯茵就没闲着。整日奔波救助流民的功德,大家都记着。
反而是赵兖,无才无能,这仗接二连三的败,粮草也因着看管不当烧了个精光。若不是靠着张邯茵挨家挨户求人募捐口粮,军队早就撑不下去了。
“我瞧,咱们东平是输定了。这仗从开始打,就没赢过。我听说——阿嚏!”驿长话说一半,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刚想重提,又被打断了。
“姜汤,来喽——”小杂役端着姜汤走进来。
女杂役接过热乎乎的姜汤,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抬眼看着屋里的两个人,说了句:“行了,这有我就行了,你们出去吧。”
驿长揣着袖子走了。小杂役跟在驿长屁股后面,关上了门。
女杂役细心照顾,几口姜汤下了肚。
张邯茵渐渐恢复了意识,睁开眼,看见女杂役那张被关外的风侵蚀过的脸,她叫了声:“吴婶。”
“您可算醒了,我的好王妃。”吴婶搁下瓷碗,双手拜了拜,“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张邯茵慢慢坐起身,女杂役赶忙上前递了枕头,垫在她身后。
“谢谢,吴婶。”张邯茵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女杂役憨厚的笑起来,她那双覆满老茧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说道:“您干什么跟我客气!王妃在关内做了那么多好事,我还没谢谢王妃呢!怎么好意思让您谢我。”
张邯茵不再说话,只是微微笑着。
“就不打扰您好好休息了,有什么事随时叫我。”女杂役识趣,收拾好榻边的瓷碗,退出了屋。
女杂役走后,靠在榻上的张邯茵,嘴角弧度下落,冰冷的指尖相互触碰,寒意不散。想起城上的情景,她仍是悲痛不已。
可没想到驿站外,赵兖却正骑马奔来。
“豫王殿下,您怎么来了——”驿长见赵兖骑马奔来,赶忙出门迎接。
赵兖翻身下马,并没有理会驿长的话,而是径直向驿站内走去。
驿长站在门外,无奈叹了口气。牵起赵兖的马,老老实实将马栓在了门口的拴马石上。
柜前好事的驿卒探出头来,朝着刚进门的驿长说道:“驿长,这豫王来干什么?难不成是跟王妃娘娘求和?那还真是难得哈!”
驿长一巴掌过去,拍在了好事驿卒的脑门上,斥责道:“活干完了?快去干活!”
驿卒揉了揉脑门,委屈巴巴的收回脑袋,拨弄起眼前的算盘。
驿长转过身,半靠在柜前,自己却偷瞄起来。
只见楼上,赵兖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叩了张邯茵的门。
屋里头,张邯茵听见敲门声,应了句:“门没锁进来吧。”
可等了半天,也没见人进来,张邯茵不得不昏沉着,下了床。走到门边将门打开,看见门外头站着赵兖,她并没有表现出惊讶。
只瞧赵兖厚着脸皮开口:“出去走走吧。”
“等我一下。”张邯茵不想弄得太僵,就应下了,她侧身将门敞开,示意让赵兖进来等她。
赵兖看了眼房间,说了句:“本王到外面等你。”便转身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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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小碑人生第一次写文,肯定有很多不足之处。请多多指教,再次感谢观看。祝福大家生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