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三日后,暮鼓近黄昏,昭成殿里一如往昔的祥和。
张阿槐结束了一日的教习,匆匆赶来。如今昭成殿内外,都知这张家小姐,日日无事,便来淑妃跟前献殷勤。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对她的到来,习以为常了。
顺利进到大殿里头,张阿槐提着裙边,甜甜地唤了声:“淑妃娘娘——”
“小阿槐,来了?快坐。”张邯茵搁下手中书卷,笑面相迎,抬手倒了盏水搁去,“今日可又挨了吕嬷嬷的骂?”
张阿槐稳稳当当坐在了张邯茵身旁,顺势拿起小盏,回道:“娘娘,莫提!我真不知那吕嬷嬷的心肠是什么做的?你瞧!我这掌心都被她打红了!”
她说着一手端起小盏饮水,一手伸到张邯茵面前。委屈起来。
张邯茵捧着张阿槐的手,观了半天。那上头一道道红红的印子,着实让人心疼不已。
放下小盏,张阿槐扫视一周,瞧着殿内没人,赶忙趁势撒起娇来:“亲亲堂姐,你能不呢跟陛下说说,我又不是真的做皇后,叫他别再让我去参加教习了,好不好?堂姐~求你啦~”
“好。”张邯茵垂眸,瞧着她的掌心,“再见徐获时,我便替你求求情。再这么打下去,我们小阿槐的手,就要变成猪蹄了。”
张阿槐闻言站起身,走到张邯茵身边,搂着她的手臂说道:“堂姐,最好了!”
张邯茵没再多言。
可靠在她身上的张阿槐,不知为何,总抬眼向殿外瞟去。
...
待到日沉西去。张阿槐照旧在昭成殿用了膳。
按说平日她都是吃完晚膳便离开,但今日她却是一直坐到了戌时还未离去。张邯茵虽说有些困倦,可也没急着撵人走。
她单手撑头坐在案边,望向张阿槐笑着问道:“小阿槐,今日是怎的?被罚了便心不在焉,那殿外头是有什么东西?可是有吕嬷嬷?”
提起殿外,张邯茵分明是在说笑,可张阿槐倒显得有些慌张:“没...没什么。”
张邯茵无奈摇摇头,站起身刚想将今日读过的书,放回书架。就忽然听见门外一阵杂乱。紧跟着便有人闯进殿来。
“娘娘小心。”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张邯茵反应过来,张阿槐就已起身挡在她面前。与此同时,闯进殿的刺客,抬起手中的弩,高呼了声:“张氏,拿命来——”
话音未落,弩上发出的箭,便射中了张阿槐。
鲜血顺着她的肩胛,淌湿后背。她看着张邯茵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侧身倒在了大殿上。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姬红绫方才急忙从偏殿赶来。
进了大殿,她上去一脚将人踹翻在地。等再俯身擒住那人后,抬眼瞧着站在殿上的张邯茵,姬红绫开口道:“娘娘,张小姐怎么样了?”
耳中被嘈杂的嘶鸣声占据,张邯茵听不见姬红绫说话的声音。
她就那么死死盯着,被刺客甩至面前的弩,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她的眼前忽然下了雪,理智与幻想纠缠,张邯茵艰难地想要从那段伤痛中挣扎出来。
她要救张阿槐。
“张邯茵——”姬红绫情急之下,斗胆叫了她的名。
梦里天光将破,张邯茵听到了这声呼唤。思绪重落大殿,她赶忙俯身查看,待到均匀的呼吸落在指尖,才叫张邯茵真正平静下来。
…
昭成宫外,帝王有备而来。
只瞧徐获那停驻的辇舆后头,无庸领着数队禁军威严肃立。落辇下地,徐获在踏进昭成宫前,道了句:“去把福德殿给朕围了。”
“臣遵旨。”无庸拱手应下。徐获面无表情,抬脚进了昭成宫。
徐获孤身越殿门而入。夏莺规矩守在殿外,抬眼示意身旁侍者,按照她早吩咐好的,到医署请董太医来看。
瞧见徐获进殿,姬红绫押着那人道了句:“陛下。”
徐获抬眼没看姬红绫,而是与那行刺之人,目光有所接触道:“将人押去诏狱,呈剑在那等你。”
徐获一语双关。姬红绫察觉到异样,却选择缄口不言,她只点头应下。同姬红绫交代过,徐获便朝张邯茵与倒地的张阿槐走去。
到了跟前,张邯茵泪意盈盈,抬头朝徐获开口道:“徐获,救救阿槐...她是为了救我,才...”
徐获俯下身,轻轻拢起她的肩:“阿茵,张阿槐不会有事,她根本就没有受伤。”
“你这是何意?”张邯茵不解道。
可徐获眼下似乎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正巧夏莺领着董太医进殿。徐获便扶着张邯茵站起身,任由人将张阿槐抬进了后殿。
人都跟着去了后殿,余下张邯茵与徐获两人相顾无言。
终是张邯茵先开了口:“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
“是。”徐获应下。
张邯茵缓缓松开徐获的手,又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这把弩,你可知于我而言,是什么——”
徐获回望着张邯茵,坚定回答:“我知道,可有人想借赵兖的手,除掉你。那我便顺水推舟,除掉她。所有妄图想要伤害你的人,我都会让他们得到该有的结局。”
赵兖?张邯茵此刻垂眸不语。她疑惑着,她不明白这件事之中,又怎会牵扯上他。瞧张邯茵不再做声,徐获开口道:“阿茵,等我将福德殿的事解决,我便回来找你。”
徐获说罢,转身将要离去。
张邯茵却忽然道了句:“徐获,我等你给我一个交代。”
徐获蓦然回首,平静地应了声:“好。”
...
福德殿那边,宁梧与郑媛媛聚在正殿里,本是等着昭成殿那边能传来“好消息”,可万万没想到,她们等来的却是禁军围了福德殿。
大殿内,宁梧跪在郑媛媛面前,一言不发。
这一局,她又是败了。
郑媛媛怒不可竭地咒骂道:“你不是告诉本宫,此事万无一失吗?为何徐获会叫人围了,本宫的福德殿——蠢材,若是你阿爹知道你这般愚蠢,定能叫你气活了!”
“事已至此,殿下再如何责骂臣妾,都是无用。倒不如想想,这件事到底该如何化解!招惹了张淑妃,陛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我们了。”
瞧起来宁梧是破乖破摔了,她竟顶撞起郑媛媛来。
“不会放过我们?”郑媛媛被宁梧气的,上前就是一脚,“笑话,陛下不会放过的只有你。你可别妄想拉本宫下水。”
两方撕咬,宁梧冷笑一声,站起身来。
“拉不拉殿下下水,您说的,可不算——”
郑媛媛诧异不已。
只瞧宁梧转了身,欲往殿外走去。可才走出两步,福德殿的大门,便被人打了开。一把冰冷的长剑,猝然抵上她的脖子。吓的宁梧连连向后退去。
“往哪去?”徐获眼神恶狠,像是即刻要将眼前人就地斩杀。
这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宁梧第一次见徐获。可这般相对,望着徐获的眼眸,宁梧看不出一丝的情谊,甚至是怜悯。
她便已经明了,这一次她再也逃不掉了。可人终究还是会在希望破灭之前,奢望着能为自己再辩上一辩。
徐获将剑猛然掷地,弄得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惊。
“陛下,如此大的阵仗,是因何而来?”郑媛媛到了这般,依旧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徐获抚袍登上宝座,俯瞰众人道:“太后不知?那朕便说与太后听。”
“昭仪宁氏,勾结诏狱死囚,将人包庇私藏清辉殿中。试图制造死囚越狱,穷凶极恶之间,意外谋害淑妃的假象。幸李侍中明察,上报御前,协助此事,才得以避免奸恶之人祸乱宫闱。”
此话一出,宁梧错愕万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从清辉殿中放出的人,竟是个昭狱死囚。
明明是张邯茵旧爱派来追杀的刺客,如今竟被掉包成了诏狱死囚。明明该是一场顺利的意外刺杀,如今却实打实变成了阴谋陷害。徐获费心逆改的这场局,既拿下了郑媛媛和宁梧,又保住了张邯茵。
如此看来也容不得她最后的辩解。
只是宁梧如何也想不到,李荷中竟会是那披露所在。
大殿寂静无声,纵使徐获将她卖主的事说出。李荷中还是副心如止水的样子,垂眸静静站在一旁。
徐获看了李荷中一眼后,又开了口:“可一个小小昭仪,何来手眼通天的本事?那幕后主使,太后觉不觉得?定是另有其人?”
徐获步步紧逼,似是有所针对。郑媛媛却闭口不言。
另一边的宁梧,忽然大笑起来:“真没想到,你也有众叛亲离的一天。现在想想,除不掉碍眼的张邯茵。就是将你这个折辱我多年的疯女人拉下来,也算值了。”
说着,宁梧跪在徐获面前高声道:“臣妾冤枉,一切都是太后胁迫指使,才逼得臣妾犯下此事。还请陛下明察。”
“无庸,将人下去诏狱关押。”徐获不愿再听宁梧多言,前后贿赂打点的证据,他早就了如指掌。宁梧无论再如何将罪责推卸,也是难逃其罪。
眼瞧着宁梧被人押走,郑媛媛都无动于衷,她只失望地向李荷中问了句:“为什么?”
李荷中上前两步,俯身拱手后又起身,那双冷淡的眼眸最终落在了郑媛媛的脸上道:“您已经坐上那最高的位置。可您却总是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听不进任何劝阻。臣在清辉殿苦熬了八年,不想再回去了。臣为了自己,也为了您,不得不走上这一步。臣不求您的谅解,臣只求殿下,收手。”
“哼。”李荷中话说到这儿,郑媛媛仍不屑一顾,转而将矛头指向徐获,“徐获,你如此算计本宫!就不怕此事泄露,毁了你仁孝的名声?”
“难道,太后以为若不是李侍中揭发告密,朕就不会知道你们想要做的事?所以,太后说这秘密该由谁泄出去?”徐获说着扫视一周,除了倒戈的李荷中,其余皆是他的人。
郑媛媛无言而立,徐获乘着皇帝的威严,自阶上缓缓而下。
“母亲,我给过您很多机会。可您为什么要一次次,亲手毁掉你我之间的情份?甚至,要伤害我爱的人?您真的有在乎过我吗?”
徐获没有妄想得到一个答案,他只是质问。他们之间的母子情份从很久之前便尽了。
郑媛媛平静下来,转头凝望着徐获的侧脸道:“你就没有伤害过我爱的人吗?”
“他的死朕无关,但他杀了娘娘。仍是不可饶恕。”徐获压制住心中的怒火,“无论今日这件事结果如何,太后都会因思念前朝皇帝而离开晟宫。朕会叫人将你送去台山行宫,往后你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与朕,就不必再见了。”
“好,很好。既然如此那本宫就祝陛下,万岁千秋。”郑媛媛的祝福,夹杂着怨恨。
徐获也同样憋着口怒气抬脚离开。
这最后的擦肩,便是他们羁绊二十余年恩怨的落幕。他们互相亏欠,却也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