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李寻都打进临安的那一晚,吕弗江去了长秋宫。
踏进殿门,长秋宫内一团和气,可那宫城外的临安,却已是四面楚歌。
郑媛媛靠在殿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地下奔跑的孩童。她似乎对宫墙之外的近况,分毫不知。宁梧在旁轻敲手鼓,抬眼时,看见了吕弗江。
立刻敛容唤了声:“陛下。”
“弗江。”郑媛媛从凤位缓缓起身,她那肚子现在还不算太大。
吕弗江挥手,示意免礼。
走上前去,将手轻轻抚上,郑媛媛微微隆起的小腹。吕弗江沉默不语,他从走上这条帝王路开始,就隐瞒了太多事,做了太多恶。
而今突遭反噬,他才终于明白赵居云口中所说的因果,是什么...
“姐姐,为我穿一次凤袍好吗?你穿凤袍的样子,一定很美。”吕弗江忽然开口,含情脉脉地看着郑媛媛。
郑媛媛抬眼回望,不明所以道:“凤袍?大典那天再穿不也一样?为何这般心急?”
“去吧,换好后。带你去个地方。”再撩起她耳边碎发,吕弗江没有解答。
圣意难违,郑媛媛还能说什么?
她只得起身吩咐人,为她换上那早早定做好的凤袍。
“小南,来,过来——”吕弗江在殿上,朝阶下疯玩的徐柳南摆了摆手。可徐柳南对他并不算熟悉。她停下小脚,赶忙躲去了宁梧身后。
宁梧垂眸看向徐柳南开口道:“小南,不得无礼。姨娘,怎么教你的?见了陛下,要如何?”
许是听了宁梧的话,徐柳南紧紧抓着宁梧的衣角,从她身后悄悄探出头来。两个圆圆的眼睛,眨啊眨。抬头看向吕弗江,怯怯地叫了声:“翁翁...”
吕弗江走下台阶,俯身看着宁梧身后的徐柳南,笑问了句:“小南的发髻,可真漂亮。是谁给你梳的?”
徐柳南没说话,抬头看了看宁梧,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这发髻是宁梧给梳的。
吕弗江揉了揉徐柳南的头,没再多问。
直起身后,他看着长秋宫的殿门,沉声道:“看起来,你是对这孩子视若己出了。宁丫头,你是朕看着长大的,朕倒希望你有些时候,能替自己考虑考虑。”
下意识拉起徐柳南的手,宁梧垂眸不知该说些什么。
郑媛媛恰好换罢凤袍从后殿归来,吕弗江回眸,转移目光到她身上。他看见凤袍之下,郑媛媛就像一株妖艳的曼珠沙华,花开彼岸,孤傲不入尘。
他愣了神。
从殿上到他身边,郑媛媛眯眼笑问:“好看吗?”
“姐姐的美,无人能及。你是明德最美的皇后。”吕弗江说着牵起郑媛媛的手,“走吧。”
帝后同行,长秋宫随侍去了大半。余下宁梧牵着徐柳南,站在大殿之上。
一遍遍回想着,吕弗江话中深意,宁梧心中忽生了几分愤怒,几分不甘。抬头望着神情严肃的宁梧,徐柳南肉乎乎的小手,在她的手背轻轻摸了两下。
再低头看去,宁梧淡淡道了声:“走吧,小南。”
...
与郑媛媛一路行去。吕弗江牵着她的手,登上高台。
乘风阁上,俯瞰烽烟战火,染浊不夜天。曾盛极一时的临安王都,就要坠落了。
郑媛媛扶上阑干,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禀退随侍,来到她身边,将深情落赋予后。转眸深沉,紧紧钳制住郑媛媛的肩。吕弗江开口。
“姐姐,你看——”
“那些人都在觊觎朕的明德,觊觎朕的皇位。他们和母后一样,看不起朕。”
郑媛媛奋力想要挣脱吕弗江的束缚,可当她转头望去,却忽然发觉吕弗江目光凶恶,宛若变了个人。她开口问道:“弗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吕弗江不答。
他用冰冷的手背,轻轻划过郑媛媛的侧脸。低声说了句:“明德要亡了。姐姐,可愿意陪我共赴黄泉?”
郑媛媛惊恐万状,她的背紧紧抵在阑干上,呼吸急促道:“弗江,你冷静些。你才是明德真正的主人,没有人能从你手中抢走这一切。我们一定还有办法——”
吕弗江默然。他最后的试探,却没能换来想要的答案。
郑媛媛终究只爱她自己。
松开郑媛媛向后退去,望着眼前的临安忽笑起,道了句:“天意...果真,是天意。”
“弗江。”从阑干上离身,郑媛媛上前抓住吕弗江的手臂,“速命各州府派兵,还有...还有,叫小获领兵回京救驾,再晚些就来不及了——”
郑媛媛说的这些,似乎是吕弗江已经做过了的努力。
可惜,如散沙般的明德,已在李寻都兵变明州的那天分崩离析。
甩开郑媛媛,吕弗江冷冷望向她,开口道:“已经...来不及了。姐姐你猜,你的宝贝儿子,会不会也同他们一样?想要了朕的命?”
“不可能的!小获向来忠心耿耿,如何会同那些乱臣贼子一般?他定是受了奸人蛊惑,请陛下能给他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郑媛媛此刻的辩驳,并不是为了徐获。她是为了她自己。
无言望去,吕弗江听见远处城门破开的声音,夹杂着,马蹄和厮杀声向晟宫逼近。
王城内,那没有徐获带领的半数后骁军,很快就被打的溃不成军。他们抵抗不多久了。直到这一刻,吕弗江才终于明白,没有徐获护卫的明德,就是只被折去羽翼的鹏鸟。
那时,将这群残兵败将交给徐获,重整的时候,吕弗江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沦为今天这般的局面。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一切都已成了定局。
李寻都的谋算,便是要打吕弗江个措手不及。
“曲襄。”吕弗江忽然抬头,曲襄闻声走来,垂眸回道:“陛下。”
“贵嫔郑氏,言语冒犯,冲撞帝驾。长秋宫今夜封门,罚其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许郑氏离开长秋宫半步。”吕弗江负手而立,不再去看郑媛媛。
郑媛媛忽觉腹中动气,蹙起了眉头。李荷中见状跟着上前搀扶。
失望地看向吕弗江的脸,郑媛媛高声质问道:“为什么?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明德就这样亡了吗?你答应过,要让我做皇后的!!!你都忘了吗?”
“曲襄,把人带走——”吕弗江怒声下令。
曲襄赶忙同李荷中一块,将郑媛媛带离了吕弗江面前。可郑媛媛却试图摆脱他们。
此刻,场面一片混乱。
许久,吕弗江却幽幽道了声:“姐姐,你真的爱过我吗?”
“弗江...”郑媛媛闻言,痴痴愣在了原地。不曾去回答他的问话。
吕弗江一直都明白,郑媛媛是个如何贪婪,如何自私的人。可明知道这些的他,依旧会义无反顾的去爱。从前在夏太后和赵居云身上,失去的爱与真诚,吕弗江几乎全部倾注给了郑媛媛。
但眼看着帝王路走到了尽头,吕弗江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给予她,最想要的东西。
便只能最后再护她一遍。
“姐姐,抱歉。答应你的事,是我食言了。这辈子不能与你白头,到底是有些遗憾...若下辈子还想再见,就换你来寻我。”
抬手一挥,曲襄立刻明白吕弗江的意思。强行将郑媛媛带离了乘风阁。
身后她的呼唤,声声入耳。吕弗江撑扶上阑干,红了眼。
...
再等到曲襄归来,吕弗江起驾回了御前。
踏过德曜殿前的广场,看着严阵以待的金吾卫矗立在殿前。吕弗江开口吩咐道:“曲襄,拨一半人到长秋宫外值守,再把固人营全数调去埋伏。”
“那陛下,您怎么办?御前怎么办?您的安危同样重要啊!”曲襄相劝道。
吕弗江却挥了挥手,决绝地回应:“去办吧。”
抬脚向德曜殿迈去,看起来吕弗江已经准备好坦然面对一切。只要安顿好郑媛媛,他便没有什么可留恋。
高殿王座困住的他,还真的是他吗?
从坐上皇位的那天起,吕弗江好像就是只是,为着夏太后的期愿而活。在之后郑媛媛对于权利的渴望,也促使他继续沉沦下去。
吕弗江是真的累了,他不想做皇帝了。
伸手抽出髻上簪,他的黑发如瀑。冠上的冕,就像他的王朝一般,坠了地。
立侍在殿门外的宫婢,垂着眼为他推门。
跨过殿门,孤独地向殿内走去。吕弗江走过前廊,到了空荡的大殿。抬头时,他再次见到了那晚雨夜之中,见过的那张冷艳的脸。
朱唇轻启,不凡站在王座之下,开口道:“陛下,许久不见。自殿下身故后,您夜夜可安眠——”
吕弗江闻言冷笑一声。
“朕记得你。固人十二使,不凡,你的武功不居其一,也居其二。可你却背叛了朕。”绕开不凡而去,抚袍坐在王座。青丝垂落脸庞,吕弗江扶着王座傲然看去。
“包藏祸心,表里不一。陛下,作过的恶,属下一直替你记着。”不凡声势铿锵。提起她的剑,直指王座。
殿上,针锋相对。殿外,短兵相接。
李寻都打进来了。
不凡瞥了眼殿外,转而看向吕弗江,开口说道:“陛下可知,那些人想挟天子,令诸侯。明德落入他们手中,还是会落得同样的下场。他们和你一样,根本不配做皇帝。”
吕弗江沉默。不凡也不再手软。
随着门外厮杀声的逼近,不凡一步步向他走去。
直至,德曜殿的门被破开。
叛军杀进殿来,想要活捉皇帝,蚕食明德的李寻都,见到的却是一具被人刺伤在王座上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