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崇山
卷柏驾车一路南下,到了贵州已近四月。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山,面色有些凝重。
他将马车停在路边,看见一顶四人小轿从山上缓缓而下,于是拿出一只香炉立在车顶,阵阵香气飘远。待轿子走近,果然如卷柏心中所想,轿内的妇人唤轿夫停下,掀起帘子对身边丫鬟耳语了几句。那丫鬟上前问道:“公子安,我家夫人方才闻到这阵异香,觉得甚是喜欢,敢问公子是在何处购入?若是方便,还望公子告知铺名。”说罢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卷柏。卷柏笑着推辞:“不过是闲来无事配得玩罢了,能入夫人法眼是在下的荣幸。不是什么名贵物什,我做了不少,一会儿给夫人分些便可。只是因在下近来少眠,故在香中加了些药物。夫人身子康健,若是闻多了这香,恐有些不妥。”只见那丫鬟眉宇间多了些欣喜的神色,语气却并未有变:“多谢公子,还劳烦公子稍等片刻,待我禀告夫人后再向公子回话。”卷柏点点头,目送丫鬟回到轿边。
不到一刻钟,轿中的夫人居然下了轿子亲自来见卷柏。卷柏连忙作揖行礼:“在下卷柏,见过夫人。”这夫人面容如少女一般娇嫩,头发却已花白。她虚扶卷柏:“公子礼重,老身不过是山野村妇。外子姓古,公子如不嫌弃,叫我一声古婶娘便可。”卷柏忙答:“不敢不敢,古夫人可是喜欢这味香?在下这便给夫人分上一些。只是这香有催眠之效,若是白日里闻久了,怕是会不清醒。”古夫人微微一笑:“不瞒公子,老身失眠已数月有余,刚闻到公子所制之香,便觉得头疾好了几分,若公子肯割爱,老身愿重金赠之。”卷柏忙钻进马车,取出了两个纸包递给古夫人:“夫人,此两味香都是在下平日所制,红色丝绳的这包乃是芙蓉木骨香,也就是您今日所闻之香,您可在睡前熏上一些,方可安眠。在下见此处有山有水,想着小憩片刻,便点了此香。”古夫人点点头:“没想到竟让我们结下如此缘分。”卷柏接着说道:“褐色丝绳这包有提神明目之功效,在下尚未命名,但好友常称其为清醒香,若夫人喜欢,日后可替它起个名字。”丫鬟从卷柏手中接过纸包,福身道谢。
卷柏又同古夫人寒暄了几句,突然似想到了什么,从马车门边的包袱里取出一张素笺,上面写着一行地址。卷柏说道:“夫人,在下现暂住在附近的平塘县,若您觉得这香好用,可差人再去取上一些。在下本该将方子写给夫人,但方子乃家师所传,故······”古夫人已是满脸感激:“公子大善,日后必将福报满门。”随后取出一张银票递给卷柏。卷柏眼尖,瞧着是张一百两的,连忙推辞:“不是想拒绝夫人,只是这也太多了。方才您身边的姐姐赠了个小荷包我没要,不如,就让姐姐将那小荷包送予我吧。我知晓大户人家出门总是会备些装着碎银子的荷包,我实不愿拂夫人之意,便收下小荷包吧。”古夫人对丫鬟看了一眼,丫鬟忙送上荷包。古夫人向卷柏告辞:“老身还得进城一趟,若公子有空,可上崇山做客。”说罢递上了一张名帖。卷柏接过道谢,目送古夫人一行人离开。
待轿子消失在路的尽头,卷柏终于回过神来,打开名帖:飞花斋,泽兰居士。
--------
在平塘盘亘十余日,卷柏只是每日去城中的几个书局看书,一待便是一整天,每日回客栈手里都搬着几本书。四月初八是苗家人的传统节日,卷柏抱着书在街上逛了一整晚,尝了各式酿酒,还在路边吃了碗折耳根拌炸洋芋,直至宵禁时分才回到客栈。只见大堂坐了一位虬须大汉,正悠闲地喝着茶,而桌上摆着一把九环刀。那店小二看见卷柏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书:“公子,这位爷已等了您一天了。”卷柏点点头,上前同汉子打招呼:“大侠久等了,不知您有何贵干?”那汉子一笑,却让人觉得脊背发凉:“大侠就不必了,老子是土匪。”只见他一手拿起刀,另一只手揽过卷柏的肩膀:“小子让我好等!我家夫人昨儿个夜里熏香用完了,睡得不安稳,我家老大特命我请你上山制香。”卷柏只觉右肩一痛,似脱臼一般,想要挣脱却不能,只好赔笑:“大哥,今夜已晚,过了宵禁咱们也出不了城,不如明早我再同您回去?”大汉却怒目圆睁:“不过是个宵禁罢了,多大点事!瞧你那破胆子。”拖着卷柏便往外走去。卷柏又道:“大侠可否让我回房间取上行李?”汉子却并不理会。
到了城墙处,只见那汉子将大刀塞到卷柏手中,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柄龙抓钩,摁下机关,钩子便牢牢挂在墙头。汉子搂着卷柏,三两下便上去了,收好钩子,又拎着卷柏从城墙一跃而下。往东出城不到一里,便有一辆马车等在路边。
汉子拍了拍卷柏,示意他上车,卷柏早已是一副惊掉魂的状态,木然地点点头,爬上了马车。
约行了一个时辰,他们在一座山前停下。卷柏下车,发现已有两人抬着肩舆候在山口。汉子说道:“小子不必客气,那山路崎岖,你定跟不上我等的步伐,且上小轿,随我速速上山。”卷柏无奈,只好上了肩舆。天色已有些泛白,终是看到了一座寨子,而面前,却隔了一道悬崖。大汉拿出一块腰牌,递给的悬崖边的青年,青年随即吹了声怪异的口哨,一道高高的木门放下,形成一座桥。卷柏从肩舆上下来,又被一手抓住,那汉子施展轻功迅速过了桥,随即木门又缓缓收了上去。
这一切仿佛看呆了卷柏,他默不作声,埋着头跟在大汉身后,一路走到了寨子正中的房里,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白虎皮。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壮实,脸上有两道长疤的鹤发男人正在走来走去,见汉子带着卷柏来了,连忙迎上前:“公子!我家夫人自昨夜便无法安睡,实在是迫不得已连夜请公子上山,还望公子海涵。”卷柏苦笑一下,正欲抱拳作揖,却发现右手抬不起来。原来那汉子真将卷柏的右臂卸了。
大汉嘿嘿一笑,一手握住卷柏的肩膀,一手再捏着卷柏的上臂轻轻一转,只听咔咔一响,胳膊复位了。卷柏忍着痛,向那男人行礼:“愿为夫人分忧。只是不知此是何处,不知您如何称呼?”男人忙答道:“这里是飞鹰寨,我姓古。”卷柏点点头:“原来是古老大,失敬。”
古老大挥挥手:“是我们无礼在先,公子莫怪。”又对着汉子说道:“戚三,你伤了公子,还不快道歉!”戚三冲着卷柏抱拳:“先前怕你跑喽,才卸了你的胳膊。要不然,我也卸了我的,让你解解气。”卷柏忙摆手:“不必不必,戚三爷也是为了古老大。”
古老大问道:“不知道公子制香需要多久?要哪些材料?我这便派人去找。”卷柏苦笑:“我本是还有多余的香料,就在我房里,只是戚三爷走得急,没来得及回房拿。”古老大一听便知道是戚三坏了事,狠狠瞪了戚三一眼:“一会儿再找你算账!”又问卷柏:“公子可有别的法子助我夫人小眠?”卷柏想了想:“或有一法可行。”古老大连忙带着卷柏往后山走去,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卷柏看到一个不大的院落,里面是一幢江南风情的小楼。卷柏心知,这恐怕便是飞花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