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今天又是一天,吴兴旺懒得搬着藤条椅,坐到楼外的平台上,从窗子里监视那些服务员的工作;懒得到楼下招揽顾客;也懒得端几碟小菜,倒一壶酒,在一间阁子里饱饱口福。他只是把近两天的帐算了一下,把两天应该发给工作人员的工资包成红包,让一个小伙子代他发给他的员工。
过去,几乎每天发工资都有人被处罚,发现工资被扣掉一少半、一半和一多半;可是这两天的工资破例谁也没有少一分钱。
当员工们发现这一事实后,不约而同地彻悟到:今后最好的偷懒办法,是变着法儿把经理灌醉。灌得越醉越好,最好让他醉卧五天也起不了床!于是,午饭后服务员们笑嘻嘻地给他端来几个最好的菜,还拿来一瓶烈性的汾酒,孝敬他。她们嘴里甜甜地反复叫着“吴经理”,开导他多吃点,多喝点。
一个被吴兴旺扣工资最多的名字叫岳小曼的员工笑着劝说道:“吴经理,人生一世,吃喝二字。别人想吃喝,是腰包里掏不出太多的钱来,只好自己作贱自己。而你腰包里的钱快把腰包撑破了,自家又开着偌大一座酒楼,怎么也自己作贱自己!人嘛,就应该吃香的,喝辣的,吃饱喝足玩个痛快。吴经理,今天这酒菜,如果您不介意的话算我们大家请您的客。您就海吃浪饮吧!这一瓶不够,请招呼一声,我再给你拿一瓶来。”
吴兴旺自当了翠峰酒楼的经理,员工们对他这么关心、这么体贴、这么殷勤、这么尊重(竟把“你”字换成了“您”字),还是第一次。他感到十分高兴,像一个漂亮姑娘把自己嘴里的一块糖,用嘴喂到他的嘴里一样,心里痒痒的,身上酥酥的,脸上神采飞扬。他觉得有员工们这副心肠,这番甜蜜的话,这种恭维而又体贴的态度,就心满意足了,用不着他们从自己可怜的工资里拿出钱来请他的客。于是他说;“你们的情我领了,钱嘛用不着你们出。你们说得对,我的钱快要把腰包撑破了,又自己开着这么大一座酒楼,让你们请我的客,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吗!”
岳小曼心里说:“我正等着你这句话哩!我有钱去孝敬我爸和我妈,怎么会孝敬你这白眼狼!我说这句话不过是想灌醉你,让你少在我们身上挑毛病、榨油水罢了!”但她嘴里却说:“吴经理,您这人就是厚道,对手下人真是体贴入微。我们姐妹们都说,吴经理是天底下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人,在您手下做事真是走了天大的运气了!”
爱听奉承话是人类的通病。每一个人在听到别人送来的奉承话,心里都乐滋滋的。而那些“闻过则喜”的人不过是有很高的修养,不喜怒付于形色而已。有些人明明听出别人是在奉承他(她),奉承话说得离实际很远很远了,但也以笑受之,不愿揭穿别人的用心。
此时此刻吴兴旺并没有发现岳小曼的居心,而他也不是具有“闻过则喜”修养的人。他认为岳小曼的话是发自肺腑的,因而除了喜形于色外,还想到今后要给岳小曼加工资,从今天起就增加。增加多少,他还没来得及想。他甚至想到让岳小曼当他的会计,帮他算帐、发工资,使她从繁忙的事务中解脱出来,有时间潇潇洒洒地活着,快快乐乐地玩儿。
吴兴旺觉得岳小曼的话是对的,人何苦要自己作贱自己呢!有了钱就是要吃、要喝、要玩、要穿……要么挣钱干什么?难道把钱放到箱子里生儿子不成!他像大彻大悟似的,觉得对人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看得开。因此,他频频点头说:“是的,是的,有了钱就吃他娘,喝他娘,穿他娘,玩他娘,怕谁吃不住!”
“怕谁吃不住”这句话,本来是当时那些端着“铁饭碗”吃公家饭的人说的一句口头禅,现在被他引渡过来了。因此,逗得岳小曼偷偷地笑了。她心里说:“吃你自己,喝你自己,吃不住的当然是你自己。你还以为你也是人家吃公饭的人吗?”
吴兴旺陶醉在一种心理满足的兴奋中,自酌自饮着,酒盅在嘴唇边不断地“吱——吱——”地响着。他喝得津津有味,那些可口的大虾、鸡腿、鸭舌在嘴里越嚼越有味。他觉着他眼下已羽化成仙了,有点飘飘然、蒙胧胧、乐陶陶的感觉。
吴兴旺突然想到,男人的生活里是不能没有女人的——女人是男人的一片天。男人的生活中没有女人,就等于在黑暗中生活,不会发现人世间还会有美的东西,不会发现人世间还会有柔情、欢乐、艳丽的色彩和任何刺激男人的东西。他甚至想到他已经抛弃了的“糟糠”之妻——桂兰,也是给了他不少体贴、关怀、柔情和服从,使他高兴过、满足过、兴奋过的。
想到此,一种内疚之情油然而生。吴兴旺突然想到他对不起桂兰,对她太冷酷、太绝情、太刻薄——如果不是她找上门来,他连一分钱也不会给她的。但他对他跟桂兰离婚的事至今不悔。他认为桂兰那样一个老实得像傻子、丑得几乎没有女人的特点、俗得像山里的野人一样的女人,不配作他这个钱很多,又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大经理的老婆。他的头脑里闪过一个念头:等有空得回去看看桂兰,看看孩子。
岳小曼不知什么时候又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又拿着一瓶汾酒。她走到吴兴旺的身边说:“吴经理,我又给您送来一瓶酒。我知道,您是海量,一瓶是不够喝的。”
岳小曼说着,帮吴兴旺倒一杯酒,看一眼还有半瓶酒的酒瓶,装出吃惊的样子说:“呦,吴经理,您今天怎么了,老半天才喝了半瓶酒!您心里不高兴吗?”
吴兴旺笑着说:“哪里的话!我今天特别高兴,一直不停地喝。你出去才不大一会儿,怎么说是老半天?”
岳小曼问:“您今天怎么特别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