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废人
萧其修长的食指替她抹去唇上血珠,他轻轻扫了一眼破布血衣,感慨道:“…不是本王不懂怜香惜玉,只你这性子随了你那愚忠的父亲,实在是令我心恼…”
周衍脸色更白,恨声吼:“萧其!”
“嗯?”他半眯着眼,玩味一笑,“我不过借用一下你们靖北军而已,又不要你们命,怎么个个都像豺狼虎豹一样凶猛?……对了,还要委屈委屈你,万一将你放跑了,你那义兄不认账,到时候我去哪里说理?”
说着只轻一举右手,匿在阴暗里的影士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殿下。”
萧其负手道:“山行,温柔些。”
影士点点头,在刑架前摊开了银针:“周将军,我敬你巾帼须眉。这几针下去,你此生恐与刀枪无缘…但我们各为其主,只有对你不住了!”
周衍意识昏沉,还处于疑惑之中,顿感一阵钻心剧痛,心肝脾胃都要破裂开来。
“——啊!”
又是一针下穴,她痛的灵台开始清明,这下想昏也昏不过去,没忍住竟叫出了声。
……在撕心的痛楚里,已数不清是第几针,只觉得越来越清醒,那撕裂感便百倍千倍地放大。
山行刺入最后一针,忽的全力一掌打入她灵脉,银针皆被钉入骨髓。
他收起手,擦干额头上的汗,转身对萧其说道:“殿下,这一招对武人来说,属实有些诛心。”
萧其眼角一挑,看向刑架上那半个死人,微微弯唇:“哼,养个废人我才安心。行了,你带回去治伤,别叫她死了。”
山行:“是。”
周衍眼前一阵模糊,依稀看见那影士又朝自己走来,却连战栗的力气也没有,只觉得有一股麻痹之感自血液漫散到丹田,直窜心窝而去,昏昏沉沉间身体飘了起来,耳边一阵聒噪,似是铜盆药罐敲碰得声响,又似是北疆战场上绝望的哀嚎……
“援军…援军来了吗?”
“援军……”
“将军,我、我会死吗?”
“我娘,这个给我娘、告诉她我…”
“……将军,快——走!”
…不,不要,不要。
她魇在渊沼混沌里,拼命想抓住什么。
突然,一只手向她伸来,越来越近……她猛地抓紧那只手,抓痕迅猛间融成鲜血,溅进她眼里,她惊恐地嘶吼一声,眼前终于有了光彩……
“——呼!”
山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旁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放下手中的血水铜盆,转身吩咐道:“醒过来了…都下去吧。”
侍女们已经数日未曾合眼,听及此心中一喜,纷纷欠身道:“是,云婆婆。”
床上的人眼睛里无波无澜,仿似一潭死水,全然不觉自己的指甲还嵌在山行的手掌里,云婆婆暗叹了一声,轻轻掰开她无力的手指。
她只任由摆布,不言不语。
房内只有浓郁的药草味和死一般的灰寂,云婆婆摇摇头,拍拍山行示意他下去休息:“你也去吧,只叫红袖那丫头来替你。她的药不能断。”
山行点点头,有意无意地看了周衍一眼,行至门口却听到几不可闻的一声:……你会为救活我后悔。
他停住脚步,面上无悲亦无喜:“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说罢头也不回。
一场喧嚣过去,房内归于冷清,只剩周衍和两个侍女。
她抿紧唇线挣扎下床,脚下虚浮得令自己难以置信,发狠似的运起内力,一遍又一遍……空的。
陶器盖碗啪嗒碎地。
“周姑娘。”侍女紧张上前要扶她,却被汤药摔了一身。
周衍:“出去!”
她跌在门边,一抬眼便看得见一片杏林,花开正茂,好不热闹。
……仲春的风真是凉啊。周衍这么想着,如水的桃花眼里蒙起雾来,映得“杏林小筑”四个大字也朦朦胧胧。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眼睛都酸涩了,心肝也开始哽咽,眼角那滴泪终究还是没能落下来,许是血流得太多了,骨肉里的水不够用了吧。
……
如此过了半月,杏林小筑安分得不同寻常,周衍不怒也不闹,甚至汤药也按时服用,气色难得好看起来。
山行也偶尔来复查她的伤势,每回都来去匆匆,不料这回周衍开了口:“我要见萧其。”
他手下一顿,木然道:“殿下公务繁忙,恐怕没空同姑娘闲话。”
周衍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我要见萧其。”
山行总算抬起眼,注视她良久:“话我帮你带到,请不请得动就不是我的分内事了。”说着又拿起那罐被碾碎的药草。
周衍见他走近,愤愤道:“站住。你放那里,我自己会上药。”
……与此同时,宁王府。
“殿下,奴家敬你一杯…”
“好——”萧其一把搂过娇滴滴的歌女,接来酒盏就送去嘴边,笑道:“有美人美酒作陪,此生还有何求?”
笙歌酒色弥漫在奢欲里。
这时候座上另一人跌跌撞撞地走向萧其,笑嘻嘻道:“…嘿嘿,还是宁王兄你这府里快活!小爷我整日里对着那群满口仁义礼信的书呆子,眼睛都快瞎啦!”
萧其将他扶稳:“当心。”
他又咧嘴一笑,认同地点点头:“相比那些迂腐的木头,自然也是谢侯你最懂我,我这王府大门随时为你敞开,你只管放开玩!不过今日这天色不早,谢侯也醉了,不如小王先派车将你送回去,改日再聚。”
谢清摆摆手:“不不不,再喝再喝!”
萧其强忍着他一身酒气,又笑:“瞧,侯爷都站不稳了,改日改日。……来人!”
随从立马侯在酒案边,垂首道:“属下在。”
萧其:“送一送谢侯爷。”
谢清涨红着一张脸,嘴里仍嘟哝“喝!”,在萧其的目光下挥手上车。
几个歌女又拥簇上来,眼含秋波地嗔怪道:“殿下,奴家也要醉了…”
“这就醉了?”萧其左拥右抱,眉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却拉她们入怀坐下:“本王还没玩够呢,可不许醉。”
那歌女哎呀一声,有意无意地趴上了萧其的大腿,萧其脸色大变,立刻将人掀翻。
“…殿、殿下?”
萧其瞥了一眼地上惊恐的人,冷冷道:“醉了就滚下去。”
那歌女本哭得梨花带雨,这会儿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不知是去是留。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山行走了出来,怒道:“还不下去!”
“是、是……”一群歌女落荒而逃,酒盏倒了一地。
萧其冷哼一声,半躺在床椅上,懒懒问:“那废人死了?”
山行:“回殿下,周衍没死。伤势恢复得还算快。”
“没死?”萧其眉毛都不知该往哪边挑:“没死就不必向我报了,你只管好好看着,别叫周满发现。”
山行微一点头,又道:“殿下,她说…想要见你。”
“哦?见我,不是吃我?”萧其挑眉,淡淡一笑:“去看看,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