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故人
——思信!
周衍只觉喉咙干哑,心中一叠声地吼,却如何也喊不出字,慌得几乎要从座上弹起身来。
萧其暗自使力,做口型道:别冲动!
她当然知道。
只将藏在案下的拳头攥紧。
指甲嵌入皮肉里,掌心血迹斑斑,就如地面的血脚印一般颜色。
……
那女子一步一咬牙,走得极慢,总算到了堂下。
所经之地,道道深浅不一的血印。
众人立即哗然,哪里还记得去看她的面孔?
主座那人却只是轻瞥一眼,悠悠道:“……这支“步步生莲”,皇兄以为如何?”
萧其用力去掰身侧人紧握的手指,抽空烦躁抬眼:“是为兄寡闻了,竟没见过此等舞步。”
凡肉鲜活血,皇家当玩笑。
红衣女子心中嗤笑,听声看向萧其,目光却在半道戛然而止。
她睁大了眼睛,嘴唇抖动着:“……衍?衍、你?”
萧钺见状如愿一笑,淡淡道:“莫非两位是故交?本王还道怎的如此巧,接连遇着南越舟姓的美人儿,原来你们是旧相识。这么一来,倒说得通了。”
“六弟想必猜错了。”萧其慢条斯理地沾了一口酒,宠溺地看向周衍,道:“我对舟妍的家世,一清二楚。她与这位姑娘并无干系。”
周衍五指被他紧紧扣住,只觉得骨头都要碎掉,耳朵里嗡嗡地响,却将萧钺下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相识与否无甚紧要。皇兄自有红颜知己,定是再看不上旁人。只是,这美人都请上台了,不妨让她献舞一曲?好作佳话。”
畜生!
她抿了抿唇瓣的血迹,终是忍不下去,嗖地直起身:“哪里来的佳话!晋王殿下的丑话怕是要扬遍京城!
……在女子绣鞋里铺满断针,再逼其起舞——这“步步生莲”,乃是旧朝亡楚惩戒死刑犯的酷刑。晋王殿下素以仁德律身,不想却喜好这般陋……”
“——坐下!”萧其几次拦她不成,这时已极怒,使劲儿扯过人斥道。
又将目光投向萧钺,歉然笑笑:“她被我惯坏了,向来不知轻重,六弟莫要怪罪。”
“皇兄言重。舟妍姑娘真性情,臣弟赏识得很,怎么会怪罪?”萧钺脸上不以为意,又看向周衍,道:“听闻南越女子善歌舞,不知姑娘的舞步如何?”
——让她献舞?舞剑还差不多。
萧其这么想着,果见她一脸阴沉。
该死……怎的又咬唇?
他皱了皱眉,心疼地将人一把按进怀里,顺势擦去樱唇上的血珠,笑道:“……六弟府上美人如云、歌舞如织,何苦盯着我家这位不放过。”
笑到一半就僵了,一句话愣是强颜欢笑说了个完整。
只因伸去堵她唇齿的食指,被狠狠咬了一口。
周衍又将鲜血凶恶地揩在他外衣上,回头冷视萧钺。
后者面不改色,又道:“皇兄说的是,想必舟妍姑娘善的不是“歌舞”,而是“军武”。如此一来,倒还真是为难人了。”
他又看向众位:“说起这个……本王还想起一件趣事。”
没完没了。
萧斯霖懒懒打了个呵欠,听着下方谢清、江道又兴致盎然地打趣,只觉没劲得很,撑着手欲要瞌睡,却听萧钺突然朗笑:
“好些天前的事情了,今日一见舟妍姑娘才记起来。”说着朝周衍抬抬下巴:“先前甘州水患,本王的下属在北野巧遇这位姑娘。”
皇上派宁王前去赈灾,他带个女人去,那有什么稀奇?萧斯霖不耐烦地合了合眼,又听:
“本王对自己人的能耐还是十分清楚的,奇的是,他竟被北野义军认成了将军。”
无趣。众人心想,脸上却是堆笑。
萧钺也笑笑:“本王当时也同诸位一样反应,觉得没趣得紧。后来一追问他,才知他当时正与舟妍姑娘站在一块……”他看向周衍:“方才观姑娘豪情万丈、正气凛然,还真有几分将军风范,那人瞎了眼,喊错了也未可知……诸位以为呢?”
周衍顶着众人审视的目光,暗自捏了把汗。
她身侧人倒是淡定,暗骂:阴阳怪气。显然是咬定了周衍会武,不承认的话,以她的身性,怕是挡不住几番试探。
遂大大方方道:“哪里会喊错?六弟的属下器宇不凡,令山野村夫看傻了眼罢,称他声“将军”不会奇怪……舟妍嘛,她确然会些三脚猫的功夫,但要说配“将军”这一名号,属实是叫人笑话。”
但萧钺是只听半句话的人,点点头:“臣弟不过随口一问,不料想姑娘当真会武。”
又目光咄咄,转开话题道:“本王在王城北郊圈了块封地,作骑射场用,可惜久来无人,总也不尽兴。今日恰与诸位齐聚,择日不如撞日……”
萧斯霖一听便来劲儿了,随手丢了酒盏,散漫嘻嘻:“钺兄好主意,酒也吃饱了,舞也瞧腻了,不妨去跑跑马!”
说着便大步流星地领步先行。
各皇家子弟、王侯公子,自小打闹在一起,平日里更是散漫惯了,故私下里没有那许多约束,得了好物好玩都是一窝蜂抢着嚷。
这时便是如此,三三两两出了府去,将“东道主”也不放在眼里。
萧钺司空见惯,满不在乎地后跟了去,行经周衍时停下:“……彩头,可是姑娘的故人,你不去捧捧场?”
他别开眼,又向着地上的舟思信阴恻一笑,道:“来人,给思信姑娘搭把手,可千万搀好了。”
……莲生青砖,一路蜿蜒。
周衍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骨节咯咯作响,只觉下一刻就要冲上去,一剑抹了萧钺脖子!
说一不二。
却听“——砰!”一声巨响,桌椅翻倒。
轻蓝外衫被扯得半落,萧其迅速拉住了她,咬牙压声问:“你干什么?”
她回过头,一双赤红颤抖的眼眸良久才清醒,渐归平静。
“……我,”
萧其冲口道:“——你什么!”
他薄怒未消,二话不说拉上人,又似赌气:“你若何时为我也这般失控,叫我死也瞑目!”
她手腕已被勒红一片,却自知理亏,并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