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给狗供货

不给狗供货

九月初,巢江还热,出门五十步,一准头昏眼花。

苏婧泽下楼买半个西瓜,上楼就得重新洗头。

吹风机用了没两分钟,她开了风扇,最大档,呼呼怼着脸吹。

江伶在电话里郑重其事地交代:

“屏扬研究所立项近三年,一直被压到如今才启动,背后的十有八九是大腕,你先去探个路,有困难跟我们说。”

有困难怎么敢跟您说呢。

你还不立马撤了我这个项目组长?

她点了点头,“您放心。”话说完,若有所思地接:“不过,江总,换个角度看,屏扬研究所选址三年才动工,很明显背后有人不愿意它建成,万一我们争取到……”

独断专行的江某人脸已经黑了。她甚至能猜到接下来他要说什么,直起身子,马上改口:“嗯——我觉得您说的也有道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既然能启动,就说明雨过天晴了,往后也必然生命力顽强,更何况,有那么多人争破头也要分上一杯羹,怎么能不是个好项目呢?”

电话挂断。

苏婧泽看一眼重垒在三点到四点之间的指针,重又拿起电吹风,风扇不关,双管齐下。

年少时胸怀大志,大放厥词三年内要在二线城市模范单位升总监,五年内旅费自由,十年自立门户。今年是她本科毕业入职唐州的第四年,在社畜的生活和江伶的大饼里逐渐麻木。

收拾好头发,化个妆,换上公司报销三分之二的新西装,她出发去鹿庭酒店。

酒店二十到三十层是夜宴的主要场所,到晚上六点,准时上灯,玻璃窗里透出金灿灿的光,砸得路过的行人啧啧不已。

初中有一篇课文叫《紫藤萝瀑布》,语文老师在课件上放了十几张紫藤萝照片,一班学生从头“哇”到尾,老师说:哇什么?别跟没见过世面一样。

苏婧泽站在二十六层会场门口,微张着嘴,愣了足足三秒。我就是没见过世面,怎样?

侍者过来收邀请函,顺带领她到属于她们公司的边缘座位。

边缘座位是真的边缘,视野也是真的好,那些西装革履觥筹交错的来往人流尽收眼底。这种跟巨资扯上关系的商业性质的晚会,比起慈善晚宴和名流聚会,权贵们都要多几分严肃和端正,像一个不小心就要损失几个亿。

那些挂在脸上的笑,也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今天这个晚宴,其实和屏扬研究所项目关系不太大,是巢江龙头企业诚意集团进军医疗器械市场的启动仪式,但据说诚意高层调动,原ceo郑言晟被调任子公司主管医疗器械市场,而屏扬研究所作为材料研究的新基地,将由新上任的ceo打头阵。

执行总裁换人,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自消息传出,巢江自财经媒体到老幼妇孺脑洞大开,什么郑老爷子私生子啊,陈董事的海归博士独生孙女啊,喻家老太爷重出江湖啊,各种离谱猜测层出不穷。

苏婧泽之所以奉命出现在这里,就为在今晚在新人面前刷个脸。

半小时后,边缘地带逐渐人齐,寥寥几个业内人士认出她,也就拉着聊几句。她这人话不太多,一向和气,大家也爱拉她说话。

“婧泽啊,你看她耳朵上那对坠子,上次在商场我们同时看上的,是不是好看?”何然然抚着自己闪闪发光一垂到肩的耳坠,“比我这好看可太多啦!”

苏婧泽装模作样一丝不苟地查看周筱丹那对古铜蓝宝石吊坠,又看看何然然,“贵气又谦和,确实漂亮,但是然然你这个也好看啊,长条细水晶,和你这一身很配,显气质。”

何然然抿唇笑,“是吧,我也觉得特别配。”她点了点下颌,压低声音:“我这两天才入手的,死贵死贵,下半年我不要吃饭那种。”

苏婧泽配合地把脸凑过去,“超前消费?你真有胆魄。”

“值啊,”她说,拿手背挡了挡脸,窃窃私语,“内部消息啊,诚意集团新上任的ceo可能是大老板的儿子,二十八,年轻有为……”

“啊——”

不等苏婧泽听完,身后传来一身惨叫,两人齐齐应激回头,一个白裙子卷发女人朝两人扑过来,苏婧泽是主要目标,躲闪不及,雪纺衫被泼了一大片酒渍,血红一片,向四周蔓延。

“嘶——”她不由倒抽一口气,想去扶女人一把已经来不及,女人摔在地上,抹胸长裙扯落到细腰处,一张白皙小巧的脸皱得跟缩了水似的。

何然然忙从侍应生手里接了纸巾递来,“没事吧?快擦擦。”

有事!这是新衣服!月薪一万二攒半年才能拥有的——新!衣!服!

她接过纸巾,擦了擦,小腹前一片狼藉,皮肤稍感冰凉,“我去处理一下。”

洗手间是女人八卦的好地方——至少电视剧常常这么演。

苏婧泽挑了个偏僻的洗手台,将雪纺衫扯出来,弯着腰,放在水龙头下面。伴着水声收拾十分钟,又在烘干机下面站了十分钟,一个不小心听了个前因后果。

原来刚刚摔在她面前的女人——可能称为女孩更合适,是贺氏的二小姐,今年二十岁,为人嚣张霸道,仗势欺人,看中了什么豁出贺家祖宗颜面也要得到,圈子里的人都不喜她。

今儿听说诚意集团新上任ceo和原ceo年龄相仿,物以类聚,觉得便也是人中龙凤,于是一身花枝招展盛装出席,结果软纱缀钻裙摆被对头陈董事家外孙女一脚踩出两个窟窿。

这会儿人已经哭哭啼啼送去了休息室。

所以,何然然的消息应该是真的了。屏扬研究所的负责人,诚意集团即将就任的ceo,很可能是喻家老爷子的接班人。

几个八卦的女人走出去,她进到隔间里上了个厕所,收拾好衣摆,出来洗了个手。

走出卫生间,迎面撞上一个身材挺拔的西装男,腰细腿长——她很不想这么形容一个男人但是,鉴于会场外面为数不多的年轻男人个个膀大腰圆,一米六七,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这种截然相反的形容。

带着几分期待往上看西装男的脸,然后空气就那么静止几秒钟,她甩着水滴的手悬在半空,双手姿势像双脚立正的小狗。

冤家路窄。

帅肯定是极帅的,时隔多年她仍旧对自己当初的眼光充满自信,但是!为什么是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信誓旦旦回家种地吗?说好面朝黄土背朝天糙汉娇妻子孙满堂嘞?

她赶紧直了直腰,一瞬间满面春风,操着清凌凌的嗓音打招呼:“今年巢江风调雨顺,收成很好吧?喻先生来这儿卖米?批发价给我两袋?”

喻荦承慢条斯理地解着西服外套的袖口,食指和中指各有一枚银灰指环,指骨修长却不过分瘦削,指甲拾掇得整齐利落,月牙皎白。很能激发人占有欲的一双手。

他敛着唇畔,放在她身上的视线带几分轻蔑,静默地盯她几秒,解完袖扣,将双手插进裤兜里,挺了挺胸,“你谁?”

哟呵,装不认识,看把他拽得。

“顾,客。”她笑意盈盈,一字一字咬得掷地有声。

他仍淡淡瞧着她,那双暗无边际的眸子漾着不很分明的情绪,半晌才开口。

“巢江稻米旱涝保收,今年粮仓十几座,只是——”脸上仿佛写着“爷让你嘴欠”几个字,“不给狗供货。”

苏婧泽:“……”

万万没想到,几年不见他功力见长。可是他骂我是狗!他居然抢我的话骂我是狗!那我要骂他什么?狗,猫,鸡,猫,鸭,猫……

她一脸吃了瘪即将抓狂发起第二轮攻势的模样,正要脱口而出问他一顿五个馒头还嫌饿,十几座粮仓够不够过冬,面前高她一个头的男人发出一声音量不大却极其嘲弄的“哼”,而后转身,从相反方向阔步离开。

你走什么?我话没说完!喂?

苏婧泽眼睁睁看他翘着尾巴得胜而归,气得浑身不爽,像下午两点不开空调的茶水间,燥热无处释放。

不远处有个中年男人在冲他招手,等他走近后,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说:“荦承啊……”

见了鬼了,今天什么破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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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让我再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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