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虚幻火海
“睡吧。”
夜色中,她的声音轻柔有力。容迟仿佛被蛊惑一般,眼皮不由自主地沉下来。
最后,他有些恼怒地看了已经起身打开门的苏怜,旋即沉沉睡去。
苏怜留下了一些珠钗在桌上。
小绒球有些怀念地往屋内望了一眼,毕竟也生活了半个月:
“主人你说,容迟醒了后会不会很伤心。”
苏怜回首望了那间小屋一眼,淡淡道:
“或许吧,相遇一段也算缘分,不过他的恩情我已还清,日后是否还能再见就随缘了。”
小绒球点点头,纵身跃进她怀中。
第二天清晨才醒来的容迟脸色阴沉。
见扶月没回答,苏怜直接划定为默认,打着灯笼在前方带路。
“他不是你亲弟弟吧。”
扶月突然启唇道。
苏怜脚步一顿,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为什么这样说。”
扶月细眯起眼睛,折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目光凝在她的脸上。
明明无比轻佻的动作,由他来做却仿佛无比自然无比顺理成章一般。
苏怜不喜欢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微微侧头躲开,却只见他倏尔笑开:
“没什么别的意思,你们“姐弟”俩的骨相可完全不一样,不仅骨相......”
他收了折扇,一脸的欲言又止。
可苏怜打定决心不上他的当,瞥过头不接他的话茬。
见眼前就是那家小酒馆,苏怜将腰间玉牌摘下,往他怀中一抛,旋即转身离开:
“明天,明天这个点,在酒馆等我。”
扶月在她转身那一刹那收了笑意,拿起手中的玉牌细细端详。
温润,古朴,雕工却多少有些拙劣。
上面单雕了一个“媚”字,笔锋遒劲,暗藏锋芒。
扶月将玉牌揣入怀,看着苏怜的背影第一次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苏怜回到家中,只见容迟已经坐起来,在很吃力地套着衣服。
叹了口气,伸手为他披上一件单薄的衣袍,苏怜淡淡道:
“明天我就要走了。”
少年手上的动作一顿,苏怜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却不知为何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失落感。
容迟将衣服穿好,转身伸手拉了灯。
苏怜这才看清他的面容。
方才才病愈的少年脸色依旧苍白,正死死地咬着下唇,看着她的眸子干净澄澈,却又明显有几分高兴不起来的意思。
像刚淋了雨还在滴答水的狗狗。
苏怜不知为何这样想到。
“你不高兴?”
苏怜有些意外道。她自认为这些天她在这里可以说是蹭吃蹭喝,就拿吃来说,他每次捕猎回来的话,一个人吃可以吃上个几天,可他却不得不更加频繁地上下山。
而且为了给她买一些草药,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只见少年沉默地摇了摇头,
“咕——”
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苏怜瞬间捂着肚子尴尬到了极点。
容迟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去弄点吃的。”
或许是因为苏怜的确厨艺不精,因此并未阻止他挣扎着下床的举动。
毕竟这孩子要是再不好起来的话,这一屋子能饿死两人一狐三条命啊。
看着厨房桌面上黑漆漆的一团又一团东西,容迟脸色僵了僵,颇有些嫌弃地将那些“黑暗料理”扫下去。
“嗯,我六岁那年,爹和娘都被仇家残忍杀害。我被一路追杀到,直到在快饿死时被一户人家收养,这才活了过来。”
容迟轻声道,火光中,他的脸在光焰后忽明忽暗。
“但收养我的爷爷身体不好,一年后就去世了。我被仇家的人找到,一直囚禁了很多年。”
容迟低下头,修长的十指挑开领口,衣服顺着肩膀缓缓滑下,露出少年清瘦却不显单薄的肩颈。
只见上面疤痕交错,有些是很久以前的已经泛白的疤,有些是嫩红的新长出的皮肤,但无论无何,看起来都触目惊心。
冷白的肌肤上的道道疤痕宛如上好的瓷器意外碰出的碎裂,他的睫毛微垂,声音中透着一股子冷意:
“所以我厌恶,憎恶他们。”
苏怜看着火光后他的面容,不由自主地开口:
“仇家?”
容迟摇摇头,方才的易碎感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唇角的一抹嘲讽:
“不,是他们。”
“我那愚蠢的,天真的,爹娘。”
苏怜一怔。
容迟声音带了些许尖锐:
“他们明明应该知道那些人虚伪至极,却还是因为自己对他们一味的相信,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他敛下眉眼,嗓音发涩:
“自以为的正道,当他们最后只能用滚落的头颅上的眼睛看自己孩子最后一眼时,你说,他们有没有一点点后悔呢。”
“当然,杀害他们的人我也不会放过。”
苏怜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虽然语气冰冷,仿佛只是在陈述在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但他的眼中分明有泪光闪烁。
“吓到你了吧,姐姐。”
他突然抬头,双眸明亮澄澈,似乎方才的阴翳不过是她的错觉而已。
苏怜连忙摇了摇头:
“你方才说的,仇家,是谁?”
不知为何,她看着他身上的疤痕总感觉莫名的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只见少年一愣,随后低低地笑出来:
“魔教。”
苏怜舌尖摩梭着这两个字,在容迟以为她准备对这两个字破口大骂时,却意外地见她噤了声。
“是啊,都说后神族是魔教的死对头,所以我定居在了云澜山下,也想着哪一天能上山入选云澜宗,以报血仇。”
容迟说着,露出几分向往的神色,一边观察着她的表情。
“早点睡吧,别想以前的事了。山上也未必那么好,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了。”
苏怜拍了拍他的肩,轻轻道。
容迟年纪不大,容易被这样的血海深仇压弯了肩膀,从而迷失自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不是个好人,但看在他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也不忍让他真的坠入深渊。
说着,她起身到烛灯前,俯身吹灭了烛火。
最后那刻,容迟只看到她探出的半截纤细脖颈,在夜色中显得无比白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