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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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来保无有牙贴,未完牙税。孔方敞开衣衫,露着一身紫肉,亲率军牢,带上仓曹的兄弟霍四上门。诬他一个冒充牙商之罪,勒令关张歇业,不得再往瓷器行行走。李满仓囤积投机,混抬粮价,扰乱行市,枷号游街,仓粮没官。

沙门海略施借刀杀人之计,报了邱来保通妻生女之仇,李满仓夺田占宅之恨。连日往还酬唱,酒中又结交了冷子兴、霍四几个奸商酷吏。得其力,巧买了中上两等茶上船,回京发卖去了。

霍四原是甄府的家生子,酒后喷粪,骂的大不成个体统。他爹娘虽是二太太的陪房,抵不过儿子屡教不改,连累玉二爷的声名,终叫撵了出去,求配宝瓶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在求大奶奶屋里的宝瓶之先,他们家求的原是太太屋里的霞萦。霞萦当日出挑的美人一般,舠三爷还看得见摸不着呢,那里就轮到他一个奴才秧子了?眼见着到了玉二爷的陶情院,甄舠霍四两个,恨不能把甄宝玉咒死。甄舠尚能退而求其次,讨了宝瓶放在屋里,霍四箪瓢屡空,牙齿咬的嘎嘎响,要吃人的一般,发毒誓要雪夺妻之恨,只是一时找不到下牙处。

比及甄府遭殃,弹冠相庆者中数他跳的最欢,把霞萦遭卖、宝瓶自死都算在甄宝玉账上。散值之后,常带三五个相投的泼皮,专往甄家家庙玉二爷书斋后窗嬉闹。

或对山歌,或串戏曲,指桑骂槐,狼号鬼哭,也无一定之规,左不过是要搅扰的甄宝玉耳道不静,心神不宁,“断不许他时来运转——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再去鱼肉百姓,**妻女!”

甄宝玉庆幸盼得天恩,搬回城中府里的丝竹院。霍四旧恨未消,追踪而来,投石弹弓,熏烟点炮。一院之人,无有可堪其扰者,严夫人推窗咒骂:“这起攮刀子的!”众泼皮越发高了兴,与之对嘴取笑,脱裤弓臀,摸裆抖胯,种种下流做派,没有做不出的,只有想不出的。

甄宝玉报官,仓曹掾上报知府,吴京安笑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天之道也。此等芥豆小事,不够本府一指甲弹的,也值当个屁来禀报。有事呢,你且忙你的事去;闲的慌呢,你就当着甄宝玉的面,把你属下那霍四结结实实打一百大板,叫他亲眼看了去。明儿他家原先的刁奴再去骚扰主子,他甄宝玉禁喝不住,再来报官就是——我这里可是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可进来哩!”

甄宝玉辞亲远游,兄弟二人长谈过了,一同来至上房。甄宝玉问了安,道:“侄儿这一走,釜底抽薪,太太也可落得个安静。”

严夫人把眼一闭,幽幽道:“你们又不是没听见,霍启的兄弟霍四不光恨了你,为着你从前那艘二嫂,也恨着我,说我是恶婆,休了他的好艘二奶奶!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叫!你这一去,别人都可不见,唯独须见三姑娘。三姑娘是忠王心肝上的肉,吹个枕头风,比是风都好使。”

甄艘帮衬道:“不说别人两眼看我们,只说奴才都爬到我们头上了!大姑娘是菩萨,二姑爷是人家人,三姑娘是脂粉堆里的英雄,断不能站着干岸,瞧着娘家这千古奇闻的笑话不管!只须三姑娘撒个娇儿,忠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制不住落井下石的史鼏,装佯卖相的吴京安?不是体仁院的周伯元撑腰,吴京安就敢明目张胆调唆霍四了?吴周仇李,京城四家,同气连枝,沆瀣一气!”

见无别话,甄宝玉磕头拜辞,严夫人道:“你这一去,漱口必是跟去的,赎了珍绣回来,不过白放在屋里,不如送冷子兴一个整人情,允那典夫续典一年,也不耽误原夫什么事。”

甄宝玉回房,原话告诉了喜人,艾叶听的发了一个怔。喜人道:“我晓得你心里不自在,大太太发了话,二爷也不能驳他的回。”

甄宝玉带上喜人艾叶进了中舱,漱口攀缆坐在船尾。放缆将要开船时,贾芸飞马送来一封书,告诉漱口道:“有些话,不好带口信,琏二叔写在书上,劳烦玉二爷带往京城。”甄宝玉弓腰出舱,手上拿个骨篦,自觉不妥,负手藏在身后,笑向贾芸道:“请琏二爷放心,晚生既上京城,自当去拜世伯,随身带去,何来劳烦之说?”

贾芸回来,贾琏带人打扫驾鹤堂,预备停灵起水等事。孟富赵进宝两家的女人,带着婆子媳妇把西大院也打扫出来了。入夜,人牙子一乘小轿送进渌荷,预备大太太送葬来时使唤。

东府里的谢太君遣丫头玲珑来问可缺盆桶等物,孟赵二家的女人争着要在这里当差,玲珑笑道:“二位嫂子都别争了,老祖宗派我带了丫头婆子来了,都在外边等着伺候新姨娘呢。”

孟富家的似笑不笑的道:“还是老祖宗替北边的大老爷大太太想的周全。”说时白了赵进宝家的一眼,“生怕好了我,跟我争,跟我抢!这下好了,没的争,没的抢了罢?”

东西两府,放眼望去,在世的也就数谢太君为尊了,其余的都已入土为安,依序葬在亲支嫡派外围。贾琏是大家的公子,敬奉孝道,想起来也来请谢太君安。这日贾瑗送他进来,打着帘子道:“老祖宗,琏二哥忙了灵堂忙坟山,孝敬驾鹤西游的老祖宗,还来孝敬身体康健的老祖宗。”

谢太君笑道:“一托祖宗的福,二因儿孙孝顺,痴吃痴活,活成老妖怪了!迟早都是土里埋,琏儿你坐下,先吃一吃我这雨花茶,尔后有一件百年的大事和你商量。”贾琏尚未开口,贾瑗笑道:“家祖母相中了一块百年吉地——”

谢太君忙嗔长孙:“这孩子,没头没脑,买大没小的!我是什么身份,老太太又是什么身份?我听他老爷说,老太太的宝地还未择定呢,我能相中个什么?”贾瑗道:“老祖宗说的是,容我慢些说给二哥哥听。”

遂向贾琏道:“当日小蓉大奶奶归葬,我父亲就想说又没好说得。那时若把坟向朝西北扭三分,老太太在太爷身边就好并排葬了。如今木已成舟,只好以尊让卑,让着曾孙媳妇,向东扭个三五分。若扭五分,家祖母百年之后,在老太太侧后那块地下葬,就好走向了。”贾琏道:“这话我已写在家书里,玉兄弟带去,请老爷们和族长裁夺。”

却说沙门海断了真娘之念,情知何仙姑虽有治家之才,却无坤宁之德,不堪扶正,因此一路思索如何正经寻一门好亲。这日广船入了直沽水面,京师在望,漕船拥塞,下船上了柳口。酒保安下钟箸,门海自斟自饮,洗一洗风尘之劳顿。

座中有人递过一句话来问:“沙掌柜,怎么也是一人吃酒?”沙门海见是张德辉,忙道“失敬失敬”,端起一钟酒来,张德辉起身和他吃了,望河兴叹:“没有三天五日,休想通过,所以老朽着人回去,令小婿放大车来接。两害相权取其轻,旱路虽贵,耽搁了发卖,损失可就大了。上面替东家薛大、同伙的卜世仁几个捎带了上千银子的货。薛大呆子好说话,卜世仁难缠,耽误他赢钱,和我又有颈子扯了!”

沙门海听了,便说道:“我再敬世伯一钟酒,令婿来时,求他替我捎带中上两等各两厢茶回去救急——我估摸着,香满楼的存货只怕发卖一空了。”张德辉拈须笑道:“君子顾其本,须得看金荣放几辆车来,可有裕余;再则,还得看骡子卖不卖气力——”沙门海气不打一处来,叫嚷:“我付双倍的力资——一倍付给拉车的骡子,一倍付给打擂的世翁!”

次日日高三竿,金荣来至客栈。张德辉问他所带车辆骡马几何,金荣笑道:“高利不如现利,小婿替岳父大人就地都发卖了,并未带来一人一车。岳父大人回去,苦个脸,只说水贼夜袭,跳水逃得性命……”张德辉转怒为喜,连骂:“猴儿!猴儿!”

张德辉一身狼狈,先来见少东家薛蟠,谁知薛蟠一家几口去送贾母之灵,在柳叶渡尚未还家。王夫人在病中,不能下地;邢夫人属生犯冲,便是去了金陵也多有不便,所以命嫣红在灵前替他求准了。他便只远远的送了灵船启程,便打道回府,凤姐只得跟他回来。

车轿才近荣国府大门,愕然便见东边黑油大门前跪个戴孝之人!门边靠着黄伞白幡,不用问,显见得是来报丧的。邢夫人唬的不能下轿,只嚷:“去问,快去问问,报的可是二木头!”

那人听声儿一回头,王善保家的脱口而出:“太太猜的一点不错——这是二姑爷乳父武磕巴!”

欲知端的,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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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80回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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