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馒头03
没人敢回话。
“该死的死不了,不该死的,全死了。”胡爷又叹。
沉默,片刻的沉默,只闻裂心似的咳嗽声,是高爷肺结核发作的病征,一阵,又一阵,时而如暴雨击瓦,时而如响板,寂寥,又单调的回荡在赵府。凉风吹入,翻动滞殆的空气。
“西叔,”胡爷的眼漾着狂乱的光:“你不会不晓得现在斩的是谁吧?”
“这、这当然。”
“是一腔焰红。”又说:“好一个壮志昂扬的名字。”
“您说的是。”
“他杀了曹寡妇。”
“是。”
“京城大乱。『午炮』放了四发,代表躺了四个刽子手,而他还没死。”
“是……是。”
“那么,他的血想必疗效奇高了。”
西叔瞬间闭嘴。而胡爷拄着木拐杖,轰然立起,走近西叔,不晓得要做什么。他胸前那块突然来的物事经光一映,形体明显许多。西叔一瞥,总觉得那玩意儿好像在哪见过,却一时想不出来。
“赵刚,”胡爷几乎与西叔连着鞋尖儿,话却对赵刚说:“你们不信血馒头,是因为绝望的不够。不管你应是不应,今日在儿,都会死一个人。”说完胡爷空着的手伸出,猛掐住西叔的双颊,让嘴巴成个鲤鱼嘟。
“窝……估爷……”即使到这时候,西叔还是勉力维持托盘平衡,彷佛那是比他性命还堪大的事儿。一经晃动,那件托盘更显得有份量,压得西叔手臂微疼。
“放开咱们西叔!”这时楼梯冲上来两名男仆,愤慨地卷起袖管,作势揍人。原来他们担心西叔安危,一直躲在转角守望。胡爷呵呵笑得悚然,眼窝里眸子益发晦气悚人。
“这儿真帮忙不上,请回吧!请回吧!”守在大门的伙计的叫嚷声传进屋内,一并而来的,还有别方也来索要一腔焰红的血做血馒头的人的团团哇喳。砰砰砰!开门!开门!门被擂得更急。
“估爷……”西叔嘴里咕咕哝哝的:“估爷……吼啊……要来了。”
“姑爷姑爷,谁是你姑爷,你说个啥?”胡爷说。
“快放开西叔!”赵府的小伙子说,愤慨走近几步。
胡爷不理他们,反而把力道减轻了些,“你说个啥?”
“胡爷,赶紧走啊,”西叔这才说:“传旨侍卫就要来了。”
皇帝的近卫。这四字使在场众人听得全气血一凛,晓得时间不多了。朝廷有令,圣旨到处如皇上亲临,谁人敢挡?尤其这帮人背撑着这股靠山,专擅逞恶,仗势欺人,更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没血馒头……就完了……得、得快……”高爷对胡爷说。
胡爷沉稳的嗯了一声,在即将到来的人马前狂气收敛许多,陷入沉思。
这剎那,竟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一种胡爷没疯的错觉。
紧接着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
只见胡爷手一弹,一把将娃娃撵来跟前,同时另一手从怀中掏出某物,森森笑了起来。其余人腿软当场,片刻竟反应不出半个字,瞪视胡爷手中黑漆漆的玩意儿,这时西叔才晓得胡爷衣服底下凸凸的装的是什么,不是银钞,而是洋枪!
胡爷拿洋枪抵着孩子后脑,咧开嘴笑:“娃儿娃儿,嘿嘿嘿,咱说过,赵大人定经不住娃娃求的,你快,这回一定成。快!”
那孩子当场大哭。而天庭像也给震了怒,使雷声一时大作,轰隆,震得花梨木桌上的瓷盘叮咚响。正巧一片厚重的乌云遮来,遮得日光更是阴上加阴,赵府里的人悉数产生耳鸣,心,扑通扑通的跳,谁也不敢妄动,就连得肺结核的人,一时病愈也似。
“赵刚,”一片寂静中,胡爷又开言来:“咱等你说话。你要说个『不』字,有人的后半辈子就只能花纸钱了。”见还是没得逞,又说:“赵刚,十二年前那案子,将咱们都给改变了,是吧?”然后,他字字分明念出四个字:“『江、红、红、案』。”
江红红案。除了娃儿,余下人等听见它,无不闻之色变。
“这些年,你们以为咱疯了,咱是疯了,不!不对,疯,是疯了吗?咱是疯了?还是心疼?心疼咱染肺结核还被剐死的有满。”胡爷急躁的呼吸着:“这些年,咱的脑里老是兜着个念头。当初要早点听儿子的话取得血馒头,迷信一点,或许江红红案......”
“呀啊!”忽地外面求血馒头的人众锐叫起来,混乱阵阵,紧接着就听见马声热唱,呼啪!还夹带一声鞭子辣响。
“圣旨到,都滚开!”外头一声雄喝,铁锤般轰了进来。
传旨侍卫来了。
“还不开门!”相同的嗓音再喝,只听得门开的吱呀声刚起,就听得一声“碰!”,想必是被踹开或撞开,间合着赵府奴婢可怜的唉声,然后再听衣衫腊腊与飞急的跑步声越发驰大,就能预见传旨侍卫已闯入院子。
“赵刚接旨!”他们又喊一声,碧纱橱门依然静的可人。
不见赵刚答复,只闻外面操来几句大得放肆的碎骂,蓬怒的步伐声就再度响起,跑跑跑,一眨眼就见三位身穿闪亮黄马褂,深蓝袴子,戴红伞似的围帽的皇帝近卫跳入屋内,怒道:“赵刚!”
当头一个,手拿一卷未开的圣旨。然而那圣旨很不寻常,根据《大清会典》,朝廷专用色有着明文详规,一般是明黄色,现在这卷却是祭红色。近卫们进屋立刻抬起头,熊熊就被屋内上演的事儿唬住了,然后当头的收起那卷古怪圣旨,二话不说抽出了宝剑。
“你是谁!”为首侍卫剑指顶上的胡爷。
“赵刚,”胡爷还是专着神:“咱十二年来吃了成山的血馒头,比山还高──咱非得吃──但每个梦里,有满的尸骨怎么还是被当垃圾一样被弃在巷尾?你说说,要吃下多少颗血馒头,才能让有满的脸安详,才能让有满回家……雨,把咱儿的血肉都带到地底,都没了。”
底下的近卫眉锁一紧,三道黄影就晃着剑光,果断朝楼上迈进。
西叔血色尽失,赶紧道:“胡爷您先躲躲!”
胡爷还对门板笑:“赵刚,你知吗?这几日蹲在牢里,咱才想通了。”说话当儿,底下那还传来加足脚劲,高级衣料满力得摩擦着,紧接而来的是飞快爬梯之声。咚咚咚,一连串的咚咚咚。近卫们正上楼来。
“赵刚你听着!”胡爷还朝门板厉声:“咱跑这一趟,不是为了有满,不是为了咱,赵刚,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