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吕婶子,朱标强在你家吧,让那龟儿子滚出来。”
朱标强是吕老婆子的娘家侄子,大伙下意识就觉得,朱标强这会儿肯定在吕家,所以,一到吕家,就问吕老婆子要人。
吕老婆子背有点驼,脸上长满了褶子。
有的人越老越慈祥,而有的人,则是越老越凶,吕老婆子属后者,瘦瘦小小的,皮肤黝黑,两边脸颊颧骨突出,看着就不好相于。
吕家还没分家,一家子两房人,六个孩子加五个大人全挤在一个院子里。
众人到时,吕老婆子正在打骂孙女。
好像是吕老二最小的闺女,把她给吕和平煎的鸡蛋给偷吃了。
吕家两房人才得一个儿子,吕和平简直就是吕老婆子的眼珠子,家里有点好的,大人小孩都不准动,得吕和平吃了,剩下的他们才能吃。谁要是敢没经她同意,就动吕和平的东西,她保准得骂上一天。
吕家两个儿媳妇,在她面前跟个鹌鹑似的,自已女儿挨打挨骂,也从没见她们吱个声。
仿佛,女儿就该被婆婆打似的。
吕老婆子重男轻女的事,在左河湾不是什么秘密,见她打骂孙女,大伙也见怪不怪。不过这会儿,大家没心思看她唱大戏,几个拎着扁担冲到吕家的男人,凶神恶煞朝院子里叫道。
“标强?”打人的吕老婆子,听到喊声,下意识回头望去。
当看到村里几个男人,手里都拿了扁担,她深凹的眼眶里,似有什么在转动。
不过她隐藏的很好,众人都没注意到。
“标强?标强在东阳大队,你们要找他,去东阳大队找就行,拿着扁担来我这里干啥?”吕老婆子耷着脸,不谑道。
“他没来你家?”院外,几个来堵朱标强的男人,够着脑袋,往吕家院子扫。
吕老婆子:“又没到正月走亲戚的时候,无缘无故,他来我这里干什么。”
“吕老婆子,快点开门,让我们进去。朱标强那狗日的,心肝涂了毒,竟跑去冯家偷小孩。我亲眼看到,他往咱沟子跑来了,他不在你家,能在谁家?”
钱二媳妇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挤开几个男人,扒到吕家院子前,嚷着让吕家开门。
吕老婆子一听钱二媳妇嚷出口的话,声音陡然拔高,厉声道:“钱二媳妇,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想往我老朱家扣屎盆子,老娘可不干。”
钱二媳妇:“扣什么扣,当我闲得发慌啊,他偷孩子,被人家冯大娘撞见了,我还亲眼看到他进了沟子。”
吕老婆子扯了扯嘴角,阴阳怪气道:“你忽悠谁呢,要撞见了,怎么不当场把他捉起来,还来我这里找人。”
吕家,听到老娘和人争吵,吕老大和吕老二也出来了。
一出来,看院外围聚过来这么多人,都惊了一惊,忙不迭问怎么回事。
当听说自家表弟来左河湾偷小孩,还被撞见了,吕老大和吕老二都懵了,赶忙解释:“朱标强真不在我们家。”
争执这会功夫,该来的人都来了,作为左河湾生产队的队长,卫良忠也来了吕家。
卫良忠拔了口水烟,板着脸,拿出生产队队长的威严:“朱标强有没有在你们家,等找过才知道,开门,让我们找一找。”
卫良忠是左河湾生产队的队长,干了快二十年,积威甚久,队里的人,都有点怵他。
说起来,卫良峰当年断掉的那条腿,还真为卫家争取到不少好处。
卫良峰当年腿被炸后,表现得大义凛然,从没去公社闹过,无声胜有声,大队和公社见他这般,更是觉得亏欠他,等到上一任老队长卸任后,直接就让他大哥当了左河湾的生产队队长。
明摆着,就是想让卫良忠多帮扶一下卫良峰。
卫良忠在左右湾积威已久,吕老婆子见他也来了,也不敢再关着门和外面的人吵,大骂了几声,不情不愿把门打开。
过来抓朱标强的人,进吕家找了一圈,房梁、床底,猪圈都找过,结果,却啥都没找到。
院外,周桂和冯老太也带着几小孩过来了。
冯老太刚踏进吕家,就质问起了吕老婆子:“吕家的,你老朱家到底是哪路人,你侄子大白天翻我家围墙,偷我家乖宝,他这是想干啥……”
吕老婆子心底一突,声音不自觉尖锐了几分:“我侄子怎么可能会偷你家小孩,肯定是你老眼昏花,看错人了。”
“我老朱家跟你无冤无仇,你心肠咋这么毒,往我老朱家扣这种盆子。”吕老婆子越说越来劲,深陷的眼睛,狠剜着冯老太,一副冯老太败坏她朱家名声,想要跟冯老太干架的趋势。
“看见你侄子可不止我一个,钱二媳妇看到了,小英子也看到了,这事,任你怎么狡辩都没用。”
吕老婆子眼角皱纹耷下:“卫家的小英子才多大啊,她能看懂什么,还有钱二媳妇……呵呵,钱二媳妇的话你也信,东阳大队那边,谁不知道她娘家和我老朱不合啊。”
“钱二媳妇,故意说偷小孩的是我家标强,你安了什么心。呸,你想冤枉我老朱家的,老娘撕了你。”
吕老婆子几句话,把冯家、钱家、卫家,三家全给内涵了。
被牵连的钱二媳妇,眼睛一瞪:“合着我们都瞎,就你鼻子上的两个框框镶了珠子。”
周桂皮笑肉不笑地睨着吕老婆子:“我家英子再小也是人,比某些不做人的畜生强。”
“我看你就和你那侄子一样,都是黑心肝的,两媳妇,你们还等什么,给我撕了这臭婆娘的嘴。”冯老太眼睛一瞪,转头冲身后喊人。
这会儿冯老太硬气得很,她儿子媳妇都来了,孙子孙媳也到了,再不像在冯家时,不敢声张。
冯家儿媳妇和孙媳妇也是听到风声,跑过来的,两婆媳心里恨的很,这会儿冯老太一发声,婆媳俩一撸袖子,就和吕老婆子扭在一起。
有媳妇的不止冯老太一个人,吕家婆子同样有媳妇,那两儿媳妇在自家男人一声吼后,赶忙上去帮忙。
倒是冯家和吕家的男人们没动。
不是他们不想动,而这会儿卫良忠在。男人动手,打起来,性质就变了。
做人没几天的系统,看着院子里扭打成一团的几个女人,整个都懵了。
……人类竟然可以这样打架。
*
进屋里抓朱标强的人,找了一圈,悻悻而归。
大伙面面相窥,都拿不准朱标强还在没在庄子里。
左河湾沟子四通八达,除了前方的左河,左右和后方都能进出,朱标强不在吕家,怕不是从另一条路逃了。
就在大伙疑惑之际,人群中,潘玉华突然冲她爸潘宏军说了一声:“爸,先前我在院子里,看到有个人,去了柄贵叔家。”
“柄贵?周柄贵?”
潘玉华的声音不小,虽然吕家吵吵闹闹,但也有几个大人听到了她的话。
“玉华,你什么时候看到的?”潘宏军一把将闺女抱起来,问。
潘玉华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小脸贴在潘宏军的肩上:“就是爸爸挑桔子进屋的时候。”
“妈啊,我的乖乖哦,周柄贵家不也有个吃奶的。”一个女人猛拍了下大腿,惊说了一句。
众人闻言,顿时回神。
可不就是,周柄贵家也有个在吃奶的奶娃娃,这朱标强不会是没偷到冯家的孩子,转过头,去偷周家的吧。
卫良忠一听,烟杆都差点吓掉了。
他一转身,大步走出吕家,边走,边招呼队员:“快,快去柄贵家看看。”
而另一边,被潘宏军抱在怀里的潘玉华,看着奔向周家的众人,乌黑如释重负。
幼时记忆太遥远,重生回来,她只记得若楠姨一家的悲剧,倒是把村里另两家的事给忘了。
上辈子,也就是这个年未,冯、周家两家的孩子,大中午的在家里被人偷走了。
谁偷的,一直到她死都是个谜。
想到被偷的小孩,潘玉华那双本该天真的眼睛里,露出了与她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恨意。
世上所有的人贩子,都该死……
她上辈子一生悲剧,就是这些人贩子害的。
想到上辈子,潘玉华神情溢出痛苦。
潘玉华其实并不是潘家亲女,而是卫良忠去西口市办事,在西口市火车站捡到的,捡回来后,又被潘家要了去,因为,潘宏军和张荷花结婚好些年都没有孩子,两人迫切想要个孩子,甭管这孩子是男是女,他们都喜欢。
潘玉华的身世,在左河湾不是什么秘密,大伙都知道,因着潘家疼她,倒也没人在她面前乱嚼舌根。
上辈子,关于自己身世,她也是六岁后才知道的。
那时她妈生了场大病,觉得自己可能活不了,就把这事告诉她了。
其实身世不身世的都是其次,她之所以这么恨人贩子,是结婚生女之后。
因为,她的女儿,就是被人贩子拐走的。
男人为救人死了,留给她的女儿又被拐卖了,她潦倒落魄,寻寻觅觅二十几年,都没能找回女儿,最后还因揭发人贩子,被人贩子一刀捅死了。
在寻找女儿的路上,她遇上了卫家变故后,带着卫二哥回到盘洲的若楠姨。
若楠姨在她寻女路上,给了她很多帮助,也因这原因,她才会对卫家的悲剧这么深刻。
潘玉华从过往回忆中回过神来,目光看向周家那边。
另一边,卫子英小眼睛露出些古怪,暗戳戳打量潘玉华。
卫子英前生是分析系统,对情绪相当敏感。不,不能说是对情绪敏感,而是有分析微表情的能力。
刚才潘玉华出声后,小丫头就察觉到丢丢问题。
玉华姐的秘密,好像有些大哦。
她要没记错的话,潘伯伯挑桔子进屋那会儿,她和奶奶都已经到了沟子这边,她还和在屋檐下摘菜的玉华姐打了声招呼,而玉华姐,是和他们前后脚来的吕家。
周家在沟子拐弯角,视线有限,玉华姐人在潘家,是怎么看到坏人进周家的?
其实潘玉华还真没看到周家有进人,她刚才会那么说,都是猜测。
上辈子,周家和冯家是在同一天丢的孩子,这辈子事情虽然有些出入,但谁知道朱标强被撞破后,会不会胆大包天的,再去偷周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