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问此路何去?道是归来诉
刺客的事情闹得人心慌张,关于曾经的不好的谣言在空气中弥漫。眼见着春月将至,东郊又闹起了山怪,据说那怪物长得像一头站起身行走的野牛,见着人就是一爪子,会喷火,还吃小孩,附近的山林近日来确有起火,周边村子里人口失踪也常有发生,人们都说,灾星复现,恐其为征兆,是大难将至。
皇帝把行刺一案交给戉王处理,戉王不日便有了结果,入宫去见皇上,父子俩闭起门来讲话,连陈锦荣都被挡了出去。谁知不一会儿,戉王便被皇上大骂着轰了出来,说他打仗把脑子打坏了,连个案子都查不明白。戉王在门口跪下连连磕头谢罪,最后在皇帝的一声“滚”中退了下去。
陈锦容猫着腰站在殿外往里瞄,正寻思着该不该进去,皇帝大喝一声:“去找程思卓来!”他忙答应一声,便急匆匆地去了。
程思卓把案子弄清楚了,答复皇帝说是前朝余孽妄图作乱,又抓来了几个近日犯罪的押进了大牢,逼着他们画押认罪,然后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高博和石载昌听闻行刺一案的结果后,一入夜便去了戉王府上
“王爷奏禀皇上时,皇上是何反应?”石载昌问道。
“没什么太大反应,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便骂将起来,就如众人在殿外听到的一般。”
不该如此啊,我等收集的证据,再加上此次行刺,皇上就真一点儿都不信是太子勾结成施布勒谋害了景王?”高博思索了片刻又言:“难道是我们搜集的证据不够令人信服?那,那程思卓他……”
石载昌打断他:“别程思卓了,程思卓如此作为,想来定是皇上授意。看来皇帝不想废太子啊。”他抬头看见戉王身后墙上的字画,署名“容川”,讽刺地一笑:“太子这字起得可真与他本人不符,有容乃大,海纳百川,哼,一个连自己皇兄都容不下的人,如此狭碍心胸,能容山海?笑话!”
“哎,想必陛下是看在子孙后代的面子上,毕竟太子子嗣众多,王爷您要是膝下有子,皇上所为或许便会与今日不同了。”高博叹惜道。
“膝下有子……华玄请那小子在外流浪多年,我就不信他能空着手回来见他皇爷爷!”
程思卓下了职回府,在庭院里见着父亲。
他看着自己儿子那张写满了情绪的脸,开口道:“我猜想你今日回来会有话想同我说,便就在这儿等了你一会儿。”
“小皇孙回来,带了阿布施可汗的书信,和景王副将,已故卞将军的罪己书。”程思卓红了眼,他竭力克制着“父亲您可知那书里都写了什么?您可知我今日都做了什么?您可知皇上他……选择了什么?”
“为父知道。”
“我就是现在死了,也不敢去见景王!”他终于哭了,委屈、怨恨、愤怒全部冲垮堤坝,涌上心头,“我……我看着那些太子谋害他的证据,却做着帮太子遮掩的恶心事!”
“可那些证据并不足以证明就是太子谋害了景王一脉,即便是,眼下时局,也不能怎么样。孩子啊,景王枉死,是天失英才,他乃明德崇厚的君子,所愿也不过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你自幼随他身侧学习、操练,他待你有恩,是你的恩人,也是我们程家的恩人。但如今天下混乱,时战时休,各方都根基不稳,却都不甘退让,此时倘若追究太子,恐会引起动乱。界时另外两方会做何?想必来此问候的便不是使臣,而是大军了!皇帝也是为天下百姓着想,景王在天之灵,也不会想看见生灵涂炭的场面。”
“可那太子,他德不配位,即了皇位又如何,未必能带着华天的百姓过什么好日子!”
“卓儿!太子不行,可还有皇孙,他子嗣众多,绵延着华氏的血脉,那是戉王办不到的,至少他现在办不到。”
“父亲,孩儿就不信太子能成事。再者您别忘了,早几年前您将长姊嫁与戉王,我们就已经站了队了,就算现在讨好太子,怕是他也不会领情!”说罢,程思卓转身愤然离去,程珪看着他的背影,像极了当年义气用事的自己,不禁叹了口气。
皇帝为了安抚百姓,祈福农耕,特定下了日子,要在东郊狩猎迎春。那日天不亮,浩浩荡荡的队伍便伴着钟声往东郊方向行去。
莹露枝上坠,鸟语对边言。日头天际起,寒意自此退。问此路何去?道是归来诉。
皇帝宣布狩猎开始,各家四散而去,戉王远远地望向御前的华玄清,方才他刚出现,便引得众人哗然,所有的猜测在皇上的言语中得到证实,景王失散多年的小儿子,那个现世灾星,就站在众人面前。像是有一股力量拴住了四方心神,扯拽间人心动荡。是谁人说来着?人心虚之处,便是其恐惧的源头。相王在戉王的睛目中望见了景王的影子,想来是华玄清在他眼中的倒影,令人神恍。见戉王转身离去,他赶忙追上。
“皇叔!侄儿叨扰,那日战场上若非皇叔……”
“不必言此。”
“侄儿未曾来得及向皇叔好好致谢,也未曾好好向皇叔致歉,侄儿得皇叔相救,却抢了皇叔的军功……”
“呵,你父亲都受得安然,我有什么好记挂的,不过是给华天的子民打仗,再顺手送侄子一个功回去替太子讨个赏,不然……太子不就又要被参不如我了吗?”戉王似笑非笑道,“我心疼二哥呀,被长兄压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熬出头,我怎忍心与他添堵?”
“怎得今日不见太子爷?我这许久不曾见过二哥啦!”祁王原本在一旁平地上遛着马儿晒太阳,见着相王,屁颠颠凑上前来。
“父王不擅骑射,再者近日政事繁忙,也就不便来此凑热闹了。”
“瞧皇侄说的是哪里话,太子定是自谦,不喜张扬,都说虎父无犬子,皇侄如此出众,难道不是太子教诲得当?”
相王看了眼执箭挽弓的戉王,微俯身向祁王道:“皇叔谬赞,侄儿愧不敢当,前先个月在战场上,若无五叔,莫要说胜仗,侄儿怕是连还朝都无命。”
祁王还要说些什么,却被戉王的话堵住了嘴,“咱们今儿个是来打猎的,不知二位是否要以嘴为弓,想用唾沫星子淹死猎物?”
一支箭搭在弦上,戉王屈指拉弓。
“哎呀,听闻这山怪作乱,连山中的野兽都纷纷避让,荒凉凉的,有什么可猎的呀。”祁王手握缰绳,左手抱右手,好一副无事样坐在马上。
“王爷!射中只蟒。”
“拿回来,给咱六爷的弓上包个能手握的!老六啊,你皮细肉嫩,可别让木头玩意儿磨坏了手!”戉王调转马头,又转身看了祁王一眼,“山怪喜吃幼儿,说不定就是因为他们皮肉细嫩,六弟在这山林中还是当心些为好。”
祁王不服,正了正身,却见相王也骑马离去,他向茂密的山林里望了一眼,树树相遮,似有何物掩藏其间,即欲扑将出来,怯意一把握住他的心脏,身子不自觉得抖动了一下,快马逃离而去。
山林间,红衣步马,寻迹而行,忽闻蹄声“嗒嗒”作响,华玖灵看清来者,竟是豫尧。
“九公主怎得一人在山林中,护卫呢?”他似乎也惊讶于在此看到她,皱着眉头问道。
“我寻我弟弟,就是方才皇爷爷身侧那个孩子,你可有见过?”华玄清离开中州的第二年,豫尧被送到宫中当质子。寄人篱下,命握他人之手,日子实在不好过。宫中之人故意怠慢倒无所谓,难的是他常招人捉弄、戏耍,那些皇室子弟将他当狗逗、当马骑,以折磨他为趣。那时候除了华玖灵,没人把他当人待。华玖灵是太子之女,皇帝唯一的孙女,众人待她如掌上珍宝,其他皇孙公子更是争相讨好她,没人敢惹她不高兴,那是罪过。他常盼着她出现,又常盼着她不要出现。封了王的皇子,子女随其居于宫外,太子虽居东宫,但三皇孙得了军功,已被封王赐府,他的兄弟姊妹,都随他在宫外王府居住。而华玖灵却因为他,常想着法子,编着理由,往宫里来。他盼着她来,是因她是他在此地所能感受到的唯一温暖,他盼着着她不要来,是因他这恨里的每一个人,奈何她也是这华天的公主,他宁可自己被人欺凌而不得援助,也不想连恨,都有所顾忌。
“不曾见过。”
“我要找我弟弟,先告辞了。”
豫尧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再往里就是山林深处,小皇孙应该不会去那儿。”
“我分明见他往这个方向来了,只不过我一时跟丢……这山林据说有妖怪,将我弟弟吃了去可怎么办,我去寻他,你自先回去,要是久不见我们归来,就找人来救我们。”
他眼中神色复杂,踌躇片刻,说道:“不行,我与你同去!要是牧遥找不到我,定会想办法寻来营救。咱们两个人,即便碰上山妖,也总比你一个人强。”
“我不是一个人。”豫尧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树上斜坐着一青衣少年。他记得他,李致。
“二殿下莫忧心,在下定会护公主周全。”说罢,他翻身跃下,牵住华玖灵的马缰绳。
豫尧不禁心头一颤,他自到这儿碰上华玖灵,这一段时间内并未感受到任何人的气息,“只知东临郎君是个书生,不想低估了,你的气息收敛得竟如此隐蔽。”
李致淡然笑笑。
“那好,在下先行回去,如久不见归,定前来援助,若改道而行,切记
留下踪迹。”
“有劳二殿下了。”
“告辞。”
“告辞。”
两人望着豫尧远去的身影出神,良久,互视一眼。李致跃上马背,见华
玖灵又回头望了一眼,问道:“怎么了。”
“你说,倘若我们真的遇见了山怪,豫尧当真会找人来救我们吗?”
“会的,我们死了对他没有好处,再说,救我们一命,也有利于皇府与华天的关系,他会来救我们的。”
华玖灵看了看李致,不知怎的,眼前这张脸,着实令她感到心安,“你呢,方才又在想什么?”
“什么?”
“你望着豫尧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想……他确实挺好看的,应该小时候长得也不赖,难怪你喜欢他。”
华玖灵闻言一愣,仔细问去:“谁与你说我喜欢他的?”
“萧慕青。”
“他什么时候与你说的?”
“就那天晚上。”
“他还说什么啦?”
“他说你是头倔牛,让我要好生拉住了。”
“牛?还是倔牛?”
“嗯。”
“好,好得很,本公主看他是皮痒痒了!”
两人就这样吵吵闹闹地又行了半里路,到某处时,忽见地上一大块看上去似乎完整的野牛皮。顺路向前还有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地上脚步纵横。
“李东临,那是山怪吗?它死了?”
李致望着地上的痕迹,微皱起眉头:“它是山怪,但是是人假扮的,你看,地上并没有蹄印,都是人的脚印。应该是发生了打斗,所以丢弃了牛皮。”
“那我们寻着这脚印和血迹过去,你看,这里的脚印比旁边的小,说不定就是玄清,他碰上山怪了。”
马步放快,随着血迹一路向前,脚印由少渐多,混入了动物的足迹。突然李致牵紧缰绳勒马。两人看着混乱的地面和呈道路般漫延的血迹,心头一紧。
李致猛地抬头,只见不远处草丛中一匹野狼迎面冲来,他下意识勒住马儿脖颈,又忽地皮鞭一抽,马儿跃起前蹄又猛地落下向前奔去,踹了野狼一个错不及防。他扬起马鞭,抽打着试图嘶咬马蹄的狼匹,可是狼越来越多,他们最终难以应付,终于一头野狼从后袭来,一口獠牙穿透马蹄,马儿嘶吼一声,侧翻过去。
“抱紧马脖子!”李致大喊,同时向后倒去,从箭筒里抽出箭来直插狼颈。
马受了惊吓,好不容易再立起来,托着一条伤脚,惊慌失措得东西乱窜,终是不及狼的精力旺盛。眼看着群狼将扑,几支箭羽落下,射杀了迎头的两三匹狼。
“上树!快!把马丢给它们!”
李致闻声顾不得抬头,便手下一使力,将华玖灵托起,一道长鞭袭来,把她拽到了树上。
李致一手拽住缰绳,一手白玉扇一晃,一头野狼血溅当场,他踏在马背上,近树时拼命蹬跃上去,一只狼匹扑上来,被长鞭抽落时,爪子将他方才踏跃而上所踩的树枝扑下,仅仅快了那么一步,李致死里逃生。他大喘着气扒在树上,胳膊上的伤口扯拽得疼痛,使他一时半会儿无力再向上爬。
“你还好吗?”
“还好!”李致这才望向对面,华玖灵惊恐地睁大看着他,华玄清身上尽是血迹。他看向地面,野狼饿极,三俱马匹,两俱已尸骨骇然。
“东临!再往上!你流血了,它们一会儿还会猛扑的!“赤勒都裕的长鞭从头顶落下,李致将其绑在腰上,借着赤勒都裕的力向上爬去。
“这是几辈子没吃饭呀,都啃了三匹马了。”
“还啃了俩人呢!”赤勒都裕将李致拉上来。
“山怪?”
“嗯。尸首应该就在你们方才来的那条道附近。我们会有救兵吗?我怕它们一会儿把树也掀了,你们没来前,它们都围着我俩,在树底下又刨又啃。”
李致看着地面的血腥惨状,若有所思,“一段时间内,是不会有的。”
“想来也是,不然饿狼岂不白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