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间不容发(2)
李信怡万万没想到,李行竟是真的不许她跟着他们去清河县。
当下的她正被白音音扶着站在院落里,和李行对峙着。大夫人和二夫人已经带着李思娴坐上了将军府门口的马车,只留着李信怡朝李行苦苦哀求。
“你伤还未好,京城至清河县路途遥远、又颠簸非常,你还是莫去的好。”李行固执己见。
李信怡心内叫苦不迭,过去李行对她说严厉也严厉、说心软也心软,只要不是过分的央求,缠一缠、劝一劝,李行也就依了她去了。可如今不知为何,李行倒是说什么也不肯同意她了。
“你们看好小姐,在我回来前不准她出府门半步。”李行嘱咐过家丁,便转身出了府门。
大门毫不客气地在李信怡面前关上,一旁大夫人的婢女对她福了一礼:“小姐,您该回房了。”
李信怡语塞,便不由开始后悔昨天那般轻易地便让属下回了军营。不然,现下下属倒是能帮到她。
昨日徐谓刚离开不久,有小厮来禀告,有两个她的属下来府中寻她。待进了门,果真是先前回京时跟着她来、却因速度太慢被她抛在后面的两人。
两人一进来,先向她行了军礼。李信怡请他们坐下,问候他们几句,又答了几个他们的问题,解了他们心中的疑惑。
“这陛下也太狠了,将军你何错之有、怎么就真的下旨罚你了?”肖清一锤桌子,气愤道。肖清脾气向来暴躁,他没直接跳起来,已是给李信怡面子了。
“小点声!”一旁的陈予义忙提醒他,“可将军,你弟弟的错是你弟弟的错,这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受罚啊。”陈予义进军队前是个读书人,自然晓得隔墙有耳的道理。
不好意思瘫在床上见下属的李信怡正强撑着坐在椅子上,她穿着带大袖的外袍,手指因为疼痛在袖中绞成一团。闻言,她勉强笑了笑:“刑罚是我自请的,怪也怪不到皇上头上。”
肖清和陈予义两人仍是愤愤不平的模样,李信怡听到头顶突然飘来一声嗤笑。
肖清和陈予义也听到了,他们两人面面相觑,满腹狐疑:“什么声音?”
“我什么都没听到,你们必是听错了。”李信怡打着哈哈,斜眼瞪了不知什么时候从内室游到外室梁上的白龙一眼。
白龙高傲地回她一眼,又朝内室游回去了。
肖清和陈予义抬头寻找声源未果,半信半疑地把目光重新投向李信怡。
“将军的弟弟也真是,一犯错就是大错,那个词叫什么来着……简直是灭绝人道、惨绝人寰!”
肖清这张讨打的嘴,真是无遮无拦。
李信怡突然头痛起来。
陈予义白了搞不清气氛的肖清眼,转而安慰李信怡:“那将军现在还可否求求皇上、网开一面?”
“求皇上求皇上!你们怎么都让我去求皇上?木已成舟,还能怎么改变?还是你们都觉得他犯的错不够严重?”李信怡发火了。
肖清和陈予义被她一震,皆不作声了。
李信怡旋即便冷静下来,心烦意乱加之惧怕小白龙被他们两人发现,迫不及待地想开门送客。
“你们……吃过饭了吗?”李信怡问。
两人松口气,对视一眼,皆是摇头。
“出了将军府朝东边走,有一家化升酒楼,你们去那吃顿饭,完了同老板报我名字、记在我账上,算是你们随我大老远过来的补偿了。”
那两人的表情倒是兴奋,谢过李信怡,又小心道:“那我们吃过饭是回军营还是?”
“回去军营吧,”李信怡一手扶着疼痛欲裂的头,另只手朝他们摆摆,“路上小心。”
好不容易那两人出了门,白音音也从厨房煎完药回来了。她把手中药碗放下,扶她进里边去了。歇息了一会,白音音又逼着她吃了几口菜饭,然后喂药给她。待喝完药,白音音打水帮她擦洗过,又给她换了遍创伤药,扶她躺下了。
夜间,白音音怕挤着李信怡身上的伤口,便独自和衣睡在外房,灭灯时千叮咛万嘱咐若夜里有事定要叫她过来。李信怡嗯嗯啊啊地应过,白音音才放心出去了。
李信怡脸朝枕头趴在床上,周边一片黑暗,只有少许清寒的月光从吊窗中透进来,映在地板上,像一方浅色的烟罗。她侧着头端详那片月光,全无睡意。
夜晚静谧的可怕,空气中弥漫着天井所栽的桂花树的香气。李信怡恍恍惚惚想起,数年前,也是一个这样的夜晚,就在这个房间,她和谁坐在地板上,地上放着她从东边酒楼里买来的零嘴儿。她用手指拈着糕点放进嘴里,咀嚼的同时还在小声同那人聊着天。那人也不吃,只是含笑看着她,同她讲话。
她那时好像很开心来着,可那人是谁呢?她不记得了,也看不清他的脸了。
她又一阵头痛,嘴里越发苦涩了。
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李信怡蓦然想起,自己自踏上回京之路,好像确实是没怎么吃过东西了。
桌上还放着冷掉的菜肴。李信怡忍不住翻身起来,又怕将白音音吵起来,只得蹑手蹑脚地走到桌前坐下。
她摸索着找到碗筷,刚准备夹菜,余光看到小白龙的尾巴从梁上垂下来。她下午时气他存心惊了白音音,可后来自己言语上占了便宜,也便不气了。可她下午至晚上都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便干脆不说。此时看着他孤孤单单一条龙,想起他还遭人追杀,倒凭空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也不知怎的便鬼迷心窍、用气音唤了他一声。
小白龙整个下午都呆在房梁上放空,他无聊得厉害,李信怡却不理他。他一开始还想提醒李信怡自己的存在,却被那蠢笨凡人视若无物。久而久之,他也便自己生起闷气来,索性往房梁上一挂,对周遭的一切都不理会了。
他听见白音音喂李信怡喝药,又扶她睡下,闷哼一声转过身去,也想睡觉。
可也不知是之前睡多了还是怎的——他不记得了,他闭紧了双眼,神识反倒越发清明。他在黑夜中敏锐地闻到了什么香气——是花香,很熟悉,但他模模糊糊记得他生活的地方是没有这种香气的,因此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发出的。他翕动着鼻翼,想探求那香气在记忆中的来源。
这个香气,他曾闻过的;这样的场景,好像也是发生过的。
他突然彷徨起来,像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
他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那个凡人下了床。他鼻腔里哼了一声——真是不要命了,受着伤还半夜跑下床。可他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她一眼——她身上的里衣在黑暗中白的刺眼,那白色缓慢地移动着,最终落在了桌前。
这时他听到她昂头喊他——“大仙!”
他几乎是立马便不受控制地应答了她:“怎么了,凡人?”
他也几乎是立马便后悔了——她冷了他一个下午,他应该让她吃点苦头的,怎么可以这么快就理她。
于是他尽量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傲慢无礼一些,可她好像并不在意。
“大仙,你下来!”她小声叫道。
罢了,他怎么能同一个凡人计较呢?他这样劝慰着自己,然后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怎么了?”他装作不耐烦地问。
“大仙可否饿了?”她问他。
饿了又如何?她是想让他吃这些凡人的污浊之物吗?他可是神仙!他皱起了眉头,。他还未来得及讲话,她已经拈起一块什么东西递到他面前,一股馥郁的香气直冲他的脑门——这股香气和空气中的香气一样,和记忆最深处的香气一模一样。
“大仙,这可是全上京最好的桂花糕,你尝尝吧。”她递得又近了些,一双眼睛在月夜中明亮得有些过分,他想说一句放肆,可身体却在战栗着,嘴也说不出什么话。
他伸出脖子,轻轻咬了一口她手中的东西,随后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