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命数
楚澜信命,一直都信。他生来为龙,这是命;他间接害死母亲、不得父亲喜欢,这是命;他天赋异禀、木秀于林因而受风摧之,这还是命。
他读过的书、求过的学问浩如烟海,但命数始终是最难掌握的一门学问。
他向来活的小心,但小心之余却又算洒脱。天庭之人的刁难和冷眼相待,在他眼中不过笑谈。他人塞与他的物品,他来者不拒;他人要拿走什么,他满不在乎,因这些在他眼中无关痛痒。他就像一个木偶,被命运的丝线操控,一板一眼,无悲无喜。
可这样的他,说幸也幸。他除了自己的姐姐和北海的亲人,便什么都不在意,什么皆无所谓,因而也寻不出什么弱点,总归是难以捉摸、无法摆弄的。
但命运总归有变数,若能让你一直不痛不痒、不悲不喜,那便不是喜欢戏弄人的命运了。
李信怡就是那个变数。
若是五百年前,轮回台前,有人同他说,你这次下凡,会遇到你真正的劫数,那劫数会使你茶饭不思,回想起来痛不欲生,即使你忘却了它,你的心中也会空出一块,噩噩浑浑,那他即便以抗旨为代价,也绝不会下凡,绝不会主动去撞这劫数。
可当他真正遇见了这劫数,他却陷进去了,食髓知味了。在凡间的这场劫,就像一个梦,梦太美好,醒来便让人怅然若失。
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是下凡遇上他的劫,还是在天宫做那个不受宠却也无牵无挂的二殿下,他必会义无反顾地投入轮回台的云海。枉他生来为神,虽活了上千年,也还同凡人一样,尝过甘甜,便再吃不得苦头。
他五百年前下凡为人,名萧图南,无亲无故,投身军伍。那时他前事不记,只知自己是一十多岁的小兵。那些年战事连连,他不知自己能活到何时,也对未来之事毫无规谋,只得走一步算一步。就在那儿,他遇见了李信怡,遇见了他作为“人”的一生中的第一束光。
可这光他后来也失去了,他们两两相忘,再不相见。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坠落凡间,竟意外回到五百年前,他在凡间身死几年之时。在这,他又重新遇上了他的光,回想起过去的一切。
只是现在的情境有些许棘手,他的光的友人,对他不甚友好。
“你不是早战死了?你是人是鬼?”白音音高举着菜刀质问楚澜。
楚澜见她咄咄逼人,怕一会若将客栈中他人也惊动起来、惹了麻烦,便悄捏了个决,手指一动,白音音立时倒地。
“你害她?”李信怡见状,顾不得自己还在头疼,一把抓住楚澜的袖子,赤红了眼朝他吼道。
楚澜忙握住她那只手向她解释“我没害她,不过让她睡过去罢了!”待辩解罢,他又哭笑不得:“你怎么次次因她凶我?”
李信怡疼得有魂没识、心不在肝上,自然也听不进他的抱怨。楚澜见她痛苦的模样,急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他急昏了头,竟吐出自己的龙丹。若不是他尚存一丝理智,想起凡人承不住他的灵力,李信怡今日怕就要灰飞烟灭在此了。
“信怡,你稍微忍一忍,我带你回北海,去找那里的医官医你。”楚澜心急如焚。
“不用,”李信怡蜷缩在他身边,抓住他的袖子,“我已无事了。”
李信怡挣扎着坐起来:“我好多了,你无须担心。”她说着推开楚澜,竟朝床下走去。
“你要去做什么?”
“我去……把阿音扶上床。”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两步,楚澜忙追过来扶住她。
“你别动,我去。”他不情不愿说道。
楚澜用法术将白音音送回她房间,又放回床上,便小跑着回去找李信怡。李信怡倚在床边,正看着手里从地上捡起的粽子发愁。
“把灰刮一刮还能吃吗?”她愁眉苦脸地自言自语。
楚澜无奈道:“脏了,不能吃了。”
“那多浪费,”李信怡把粽子递过来,“你不是神仙吗,你弄个法术,把它给弄弄干净,我就可以把它吃掉了。”
“这要怎么弄?用水冲的话就变味了。”楚澜从她手里把粽子接过来:“我明天再买与你,听话。”
他把东西丢掉,给李信怡倒了杯茶,又端到她的唇边。
“谢谢大仙,我自己来吧。”
楚澜身子一僵。
李信怡讪笑着接过杯子,小口吹着啜饮起来。
楚澜坐在她身边,沉默地看着她。
李信怡在他的目光中无所适从,眼皮都不敢抬,只能尽量放慢喝水的速度。
楚澜突然开了口:“你可有想起什么?”
李信怡猛地闻言,差点被茶水呛着。她万分艰难地咽下嘴里那口茶,抬头瞥楚澜一眼,见他直勾勾盯着她,看上去又期待又有些……难过。
于是她不由自主地说了实话:“我刚刚脑瓜子疼得厉害,只听得几句不知谁说的话,其他……便没有了。”
楚澜垂下了头,大半脸隐匿在黑暗中,看不出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他帮她把桌上小桌放下来,又说:“你且睡吧,我明日抽你有空时再来瞧你。”
听他此言,李信怡如蒙大赦,立马把茶盏放在床头,一骨碌翻身睡下:“得嘞大仙。”
“大仙路上小心!”李信怡闭着眼睛,中气十足地喊道。
楚澜失笑,一拂手灭了油灯,又帮她掖好被角,却并无起身之意。李信怡躺了半天,听不到他的动静,偷摸着将眼睁开,见他仍坐在床沿,便斟酌着出言询问:“大仙……还不走吗?”
“我守你一会便走。”他的声音于夜色中愈发清冷,倒听得李信怡有些发凉。
他爱守着便守着好了,李信怡胆大心粗地想着。困意向她袭来,她拽紧被子,给自己找个舒服的睡姿,便急忙忙去找周公相会了。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声吟唱什么曲调,又有冰凉的手指停在她的面上,发间。她困得不行,也便没有在意,只是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