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恩爱两不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苏武
启安乐五年,林小黛有孕,李行大喜,加之朝中近来无事,遂减少平日事务,专心陪伴妻子。二人成婚的次年春,他们便搬出了涯石街的李府,搬入了李家一处山上的宅子。那宅子在山腰上,地势较高,气候温和,土壤肥沃。李行在宅院中栽了一院的白牡丹,每到开花时,便满院的馥郁香气。林小黛终是想念江南的山水,但她一向身子算不得太好,怀孕以来更是日渐慵懒,经不起跋山涉水的辛劳。李行派人去了江南,买了些江南的小吃果脯,又带了把江南的故土。
林小黛看到江南的小物,竟是连日来吐得昏天黑地的毛病都好了。她欢天喜地地找了个青瓷小盆,将那些土倒进去,小盆日日放在书房桌上。此处宅子里的一切皆是她和李行亲手打点、共同布置,书房亦是。从前未怀孕时,李行看不得她日日窝在书房读书写字,总跑她这书房来,装模作样找本书躺在藤椅上看,她便坐在书桌前,或写诗,或作画读书。每每李行看不下去,便起身绕到她背后,环着她腰闹她,林小黛常常无空理他,便去推他,他却变本加厉。闹到最后,林小黛也便来了劲,两人假模假样地吵起架来,吵着吵着就“打起架”来、滚作一团,这一天也便废了。
自她怀孕来,李行也不敢闹她了,整日绷着神经,紧张的不得了,恨不得日日把她放在手心里捧着走。林小黛哭笑不得,却感于他的用心,便也顺着他的意。只是如今,李行也不许她久坐,更不许她日日泡在书房,每次她只要一动,他便紧张兮兮地跟在她后面伸着手臂,目光盯得她背后发冷,仿佛她成了个被风一刮就要吹跑的纸人,他要随时伸出手来接着她一样。
迫于无奈,林小黛最终还是将装土的青瓷小盆放在了卧房的窗台上,李行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唯一让林小黛觉得满意的是,自她有孕来,李行不许她进厨房,他的手艺便越发精进,竟已是能独当一面了。要知道,过去她怀念家乡风味,亲自动手做饭时,李行即使给她打下手,都要遭她嫌弃的。他动作开合太大,切个菜和打仗一般,即使不打碎东西,也总要响得哐哐当当,让她心里发毛。
李行如今做江南菜的手艺,都要和她娘有的一拼了。又是一次餐后,林小黛放下碗筷,用手帕拭拭嘴角,心满意足地如是想道。
“夫人觉得为夫手艺如何?”李行在一旁眼睛发亮地问她。
“夫君的手艺越发好了,为妻都已不及夫君了。”林小黛一本正经道。
“谢谢娘子夸奖!”李行眉开眼笑,像是得了她一句夸就得了天大的恩赐一样。
“你我夫妻之间不必言谢……嗝!”林小黛突然打了个嗝。
她自觉失礼,忙将嘴捂住,心虚地垂下眼。
李行愣了一瞬,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夫人也有今天!”
“别说了。”林小黛脸皮子薄,小声制止他道。
“为何不说,娘子打嗝的模样甚是可爱。”李行的眼角都笑出了泪花子。
林小黛气他笑她,又止不住他的笑,便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将肚子一捂,哀呼起来:“哎呀!”
李行笑容一滞,忙起身来,伸手扶住她,焦急道:“小黛!小黛你如何了?”
“我被你气得肚子疼。”林小黛靠在他臂弯里,气若游丝。
“我错了,小黛,我不该笑你。你等等,我去叫大夫来!”李行悔不当初。
“不用,”林小黛抓住他的手臂,“只要你不笑我,我便无事了。”
“那我绝不笑你了!”李行忙立军令状。
“嗯……”林小黛装作虚弱地点头。
“都怪我……”李行将她扶到床上,自责无比。他用手锤了几下自己的脑袋,看上去颇像某种熊类。
林小黛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这下饶是李行再怎么迟钝都觉察出不对了:“好啊李夫人,你耍为夫?”
林小黛一愣,接着又装模作样起来:“为妻哪敢耍李老爷啊,哎哟!”
李行这下可不吃她这一套了,他用手指狠狠在她额头上一捻:“既然夫人肚子痛,那今晚便吃些水煮青菜萝卜什么的,清淡些罢!”
“你说好今天晚上吃炖排骨的!”林小黛不满意了。
李行装聋作哑:“青菜、萝卜,再吃些什么呢?山药片和地瓜如何?”
“李行!”林小黛突然觉得委屈,她怀着孕,他居然要给她吃全素宴。不就是逗了他一次,何至如此记仇?她想着想着,眼泪便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李行瞥见她哭,立马慌了手脚:“夫人,夫人莫哭啊,为夫逗你的!”
“李行,”林小黛抽噎着,“你个天杀的!”
无论过程如何鸡飞狗跳,两人的孩子最终还是于安乐六年谷雨时平安出生了。那是个白白胖胖的女婴,李行抱着她,坐在林小黛床前给她看他们的孩子。两人对着那婴儿看了许久,都没有看出她长得像谁。倒是老太太来看新生儿时,说这婴儿相貌一看便是李行和林小黛所生。
夫妻二人皆是羞怯地笑——好一个身在庐山中,不识真面目。
李行与林小黛皆是将近三十,好不容易得女,自是珍视其如珠似宝,放在心尖尖上疼着。
说来也巧,孩子出生那日,黄历上“宜”与“忌”皆为“诸事不宜”。李行与林小黛皆不是信玄学之人,笑笑也便过去了。林小黛调侃,这孩子不选个黄道吉日,非要于诸事不宜日出生,无异于逆天改命,日后必成大器。
他们为这孩子起名为李信怡,字是林小黛拟的,为行言。
信,故怡。行必以言,言必有行。
自此二口之家变为一家三口,越发其乐融融。李行爱和妻女出门游玩,等小行言能站能走之后,他便常将她放在肩头,林小黛便跟在她身侧,三人一同上街。
那时李信怡尚还年幼,林小黛常将她抱在膝头,教她读书识字,偶为她讲些江南风光,讲些她同李行的相识。每这时,李行便在她们对面,为小信怡做些小玩意。李行最得意的功勋便是他曾亲手为林小黛做过一支银簪,银簪虽简单,林小黛却爱不释手,几乎日日戴着。
李行曾也想为李信怡讲述用兵布阵之事,无奈李信怡太小,每每听了瞌睡,李行便被林小黛好笑地赶开,叫他去批阅公文。
那时的李家,一家三人,府中有四名佣人四名家丁,一名厨娘一名灶房伙计,简单的不像是被外界称为豪门大族的李家之人所过的生活,但却逍遥快乐,赛过神仙。
直到过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李行尤能记得那时的一滴一点。那时他想,人生圆满,应当就是如此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