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秋风乍起刀光寒(6)
郑吉笑笑,依旧没说话,他不会塑假人,这个方法也不适用。
新的一天来临,郑吉将一条用蒲苇编织的绳子系在身上。这里的蒲苇细长柔韧,拧成绳子结实无比,几天来,他并非什么都没做,光是拧绳就占用了大半时间。
像往常一样,马群准时冲出谷口,向湖沼奔来。
湖面上的薄雾还没完全消散,芦苇和野荷若隐若现,恍如仙境。
郑吉用刀削了一截芦苇管,衔在嘴里,像鱼一样游进水里。
嬛罗醒来,见郑吉下水,大惊失色道:“喂,你要干什么?”
郑吉做个噤声的手势,身子往下一潜,整个人都没入水中,湖面上只留寸许长的半截儿苇管缓缓向对岸移去。
嬛罗瞪大眼睛,小手死死捂住嘴巴,唯恐自己忍不住叫出声来。
苇管渐行渐远,消失在薄雾之中。
嬛罗很害怕,湖面这么宽,水又深,郑吉一直没有露面,不会淹死吧?
郑吉凭感觉在水下一直往前游,这几天他背着嬛罗偷偷试了几次,确信不会搞错方向和位置。他在江南长大,自小熟识水性,是如假包换的“浪里白条”。凭借一根苇管,他曾经在水底呆过一天一夜,这么一个小湖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
潜到天马饮水的地方,郑吉把立在水中的一根苇管拔出来。
这根苇管是几天前插下的,天马很机警,一点儿蛛丝马迹都可能惊动它们。他观察得很仔细,对于这根忽然多出来的苇管,天马除了最初有些惊疑不定,几天下来已经习以为常,而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郑吉静静地伏在水底,身上缠了一些水草,从水面望去,就是一大团随波摇曳的绿藻。
时间一点点过去,野马群来到湖边,像往常一样饮水。
看到红色野马跳进湖水,慢慢向里走,嬛罗躲在对岸的苇丛里,脸色彤红,小心脏如同擂鼓,咚咚直响,连气都喘不过来。
几乎分毫不差,红色野马站在了经常饮水的地方,那根苇管就在它身子右侧不足两尺处,它仰头长嘶一声,又把头低下来,伸进水里,对那根苇管视而不见。
哧喇,一道白亮亮的水柱冲天而起,群马皆惊。
一个矫健的身影破开水花,稳稳落在野马背上。双腿像铁铸一般夹紧马腹,搂紧马颈,熟练地将蒲苇绳套上去,打了一个结。
红色野马暴怒,脖颈高高仰起,冲上湖岸,长嘶一声,似惊雷乍落,前蹄腾空,人立而起。
郑吉勒紧马颈,双腿再次夹紧马腹,整个人死死贴在马背上。
野马没有甩下郑吉,更为暴怒,再次长嘶,前蹄尚未落下,马臀向上猛掀,后蹄腾空而起,原地飞起两团沙雾,声势骇人。
群马惊恐万状,四下散开,又不约而同向山谷里逃去。
野马一立一踢都没能奈何郑吉,马首高高仰起,声似龙吟,撒开四蹄,如一道紫色闪电射向大漠深处。
“郑吉——”嬛罗看到野马发狂,吓得魂不附体,高声呼唤郑吉。
郑吉没有听见,野马的速度极快,全力奔驰起来犹如腾云驾雾一般。耳边风声呼呼,眼前除了一望无际的苍黄,什么都看不清。
太阳渐渐升高,沙漠的温度急剧上升,刺眼的白沙迎面扑来,令人头晕目眩。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野马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风驰电掣,沙尘飞扬,大漠深处腾起一道黄色的土龙。
郑吉伏在马背上,一手抓苇绳,一手揪马鬃,双腿夹紧马腹,任天马百般折腾万般颠闪,都休想把他甩下来。
太阳升到头顶上方,又慢慢偏西,人和马都累得通身大汗,像从水中捞出来一样。郑吉慢慢收紧蒲苇绳,绳子几乎勒进马颈里。
天马愈发狂躁,从一座沙山上冲下来时,前蹄忽陷,凌空摔出去,把沙丘砸出一个大坑。
郑吉被巨大的冲击力扔出去,摔得头昏脑胀。看到天马就在身边不远处,他吐掉嘴里的沙子,爬起来猛窜过去,把天马死死压在地上。
右臂夹住马颈,收紧。左肘抵住马喉,狠压。
野马双瞳血红,嘶声咆哮,两个鼻孔涨大,吹得沙尘弥漫,却是出气多,进气少,不大工夫,狂踢的铁蹄慢慢瘫软下来。
郑吉放开压迫,让它站起来。
野马抖抖数尺长的鬃毛,马头向天长嘶如龙,声音由高转低,狂暴和不甘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温驯与臣服。
郑吉走过去,野马舔舔他的手,低下高傲的头颅。
郑吉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了架,口干舌燥,脚步虚浮,与野马缠斗一天,最后以他的胜利告终。虽然差点儿丧命,双手也被马鬃和绳子勒得血肉模糊,但能驯服一匹天马,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望望西斜的太阳,在茫茫大漠中跑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郑吉并不担心,常言道老马识途,天马虽不是老马,相信认路的本事绝对不会让他失望。
郑吉拿出水袋,喂天马喝水。水不多,他可以忍住不喝,马跑了这么久,又出这么多汗,不可以不饮。
趁歇息的工夫,郑吉仔细打量这匹野马,见它高大威猛,颀项如龙,鬃鬣披拂,长尾垂地,浑身上下犹如火炭,没有一根杂毛。双瞳金色,明亮有神,宛似清可鉴人的湖水,每一块肌肉都透出爆炸般的力量。
郑吉担心嬛罗,不敢再磨蹭,骑上野马,示意它返回湖沼之地。
野马仰头长嘶,马鸣声在空旷的大漠中回荡,久久不歇。
嬛罗一直望着对岸,眼睛都看痛了,依然没有在发现郑吉和野马的影子。日头渐渐偏西,她又累又饿,幸亏郑吉早就给她准备了一只烤好的沙兔。她吃了半只兔子,喝些水,躺在树下迷迷糊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