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
魏琅狼狈地倒在地上,齐王手劲儿太大,他的半边脸瞬间就肿了,整个人却仍旧是茫茫然的,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口中喃喃:“父、父王,儿,儿子做错了什么……”
齐王心疼不已,这是他的亲儿子,他刚才下手怎么这么恨!一狠心,齐王拎起儿子的胳膊,将他从地上连拖带拽地扔到了殿外去,“砰”的一声关上殿门,回到圣人身边跪下不住地磕头道:“陛下,求您绕过慎远,求您,求您!”
圣人既痛心且愤怒,指着齐王破口大骂,“混账!你这没规矩的东西,谁准你闯进来的!仗着朕对你的纵容在宫中横行霸道,你滚,滚出去!把你儿子叫过来,朕有话要问他!”
齐王抱着圣人的大腿哭道:“陛下,臣弟就慎远这么一个儿子了,倘若您今日非要赐死慎远,子不教父之过,那臣弟唯有以死谢罪!”
圣人冷笑道:“谁告诉你你就一个儿子了,又是谁告诉你朕要赐死慎远?四郎,你莫要当朕是傻子!朕是有赏赐单独赐给慎远,你把他叫进来!”
齐王身子颤抖了一下,不说话,就是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哭。
如果说先前他尚不知圣人用意,眼下却是后背冒了一层冷汗,只怕圣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前线战报传来长子战死之时,圣人悲恸地当场吐血。
可没过多久他再入宫侍疾,圣人的脸色却是好了许多,再加上诸多的猜测汇集到一处,齐王再傻也猜到了
长子只怕没死,不仅没死,圣人还要立他当皇太弟,为了保住云卿的太子之位,故而要赐死他的次子慎远!
圣人神色阴沉不定,原本便极为孱弱的身体更是气得起伏不定,怒极反笑道:“好好好,既然你打定了主意要忤逆朕,朕便成全你!四郎,你莫怪朕没有警告过你,倘若你再执迷不悟,不将毒酒给你的好儿子灌下去,这皇太弟之位你便想也别想!”
齐王猛然抬头,凤目怔怔地望着圣人。
圣人冷冷道:“自己选,说,你要皇位还是要儿子!”
齐王挣扎不已,汗水从额头冒出来。
最终,他在地上用力磕了个响头,梗着脖子铮铮铁骨地道:“要儿子!”
圣人浑身的精气神儿随着这句话一下就被抽走了,眼角流下浑浊的泪。
要儿子,好啊,要儿子……
圣人想到自己的几个儿子,太子,景王,老四,老五,每一个儿子他都不曾薄待,可每一个儿子却都不争气,尤其是太子与景王。
他深深知晓齐王这个弟弟看似嫉恶如仇,实则在家事之上最易优柔寡断且识人不清,所以才在立储君的前夕将魏琅召入宫中,意欲彻底了结魏琅以绝后患。
如今看来,他终究是老了,有心无力。
圣人长叹了口气,对齐王道:“孽畜,扶朕起来。”
齐王将圣人扶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兄长。
圣人威严地道:“朕可以不杀他,但你现在必须做两件事。其一,把偷偷向你告密之人杀了,其二,发毒誓,来日你百年之后,绝不会废太子,继位为帝之人只是你魏聿的嫡长子魏云卿!”
齐王傻眼了,这……
不过危急时刻,他也来不及多想,一咬牙三指指天作誓道:“臣弟发誓,倘若有朝一日更弦易辙,动摇云卿太子之位,必定众叛亲离,肠穿肚烂,全身溃烂而亡!”
圣人阖上眼。
“墙上有一把横刀,速战速决。”
齐王无可奈何,提了墙上的刀就出去,只听外面一声凄厉的尖叫,不一会儿齐王提着适才在殿外向他使眼色的一名内侍的首级大步走了进来。
圣人瞥了那血淋淋的脑袋一眼,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
再见弟弟齐王那副小心翼翼又满含期盼的双眼,心中不住叹息。
今日他一盏毒酒毒杀魏琅,说不准已是他最好的结局。
可惜弟弟却并不明白这个道理,枉他与云卿做了这么多年的父子……
“多说无益,四郎,你这般性子,且好自为之罢!”
齐王满面羞愧。
……
魏玹马不停蹄往京城赶,终于在半个月之后的凌晨到达了长安。
圣人已经日薄西山,只不过吊着一口气,他还有许多话要交代魏玹。
宫门大开,伴随着一声嘹亮高昂的马啸,一匹汗血宝马径直朝着圣人的寝宫蓬莱殿赶去。
蓬莱殿中,圣人早先听说了齐王世子回京的消息,梁文将他刚扶起来,便见殿门外飞快地闪进来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
那人龙行虎步,三两步就走到眼前跪倒在了下去,圣人勉强睁开眼,对着眼前几乎是瘦了一大圈的魏玹,眼泪一下子就掉落了下来:“你瘦了这么多,朕劝过你多少次,不必在战场上拼的性命不要,你为何就是不肯定听!”
魏玹亦是凤眸含泪,笑着道:“不会了,云卿有了妻儿,日后必定惜命。”
圣人破涕为笑,“你那小婢女,终于肯原谅你了?朕那小侄孙女,起了什么名字?”
早在打完仗去苏州之前,魏玹就给远在长安的圣人写一封信,里面陈述原委,圣人怜惜他半生孤苦,应许他可迟三个月返回长安。
“小名叫安安,大名尚未取,”魏玹眼中闪过惊人的温柔之色,“鼻子嘴巴和脸都像她,很漂亮,眼睛像咱们魏家人,您可要赐名?”
看见圣人的眼睛往身后看去,便轻声道:“路途遥远,还未曾将她们带来,陛下好好将养身子,我现在就要她们启程。”
转身欲要去安排,圣人却拉住他手,略有几分疲惫地道:“先莫去了,我还有许多事要交代你,交代完了你再去也不迟。”
魏玹便只好重新坐下来。
圣人略作思索,想到自家那糊涂弟弟,低声叹道:“昭,便名魏昭吧,希望这孩子,从小便聪慧敏绝,心如明镜。”
魏玹应下。
圣人已有些疲惫,梁文根据圣人先前的嘱托,当着魏玹的面,将朝臣一位一位地叫进来,再请出去。
外殿中的大臣们神色肃穆,心底却十分地惴惴不安,没有一人敢交头接耳。
突然,自殿内传来一声女子哀戚的悲鸣,只听梁文大声哭道:“陛下龙御归天了!陛下!”
宫内的丧钟不无悲壮地鸣响着,众臣与众妃嫔纷纷掩面泣哭,裴相、韦相与陆太傅三人捧着遗诏召集群臣于蓬莱殿前宣读,圣人临去前册封弟弟齐王魏聿为皇太弟,并将传位与皇太弟,著继登基,即皇帝位。
一代雄主于蓬莱殿中因病崩逝,享年五十九岁。
圣人驾崩当日,得知消息的废太子庐陵郡王吐血昏死。
皇太弟登基后,立长子魏玹为储君,次子为陈王,三子因过世追赠蜀王加授太尉,长女魏鸾册为楚国公主,潜邸妃嫔亦各自封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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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秋风萧瑟,寒风凛冽,满地枯叶中,一辆华丽的马车沿着平整的官道即将驶入雄伟恢弘的长安城。
大行皇帝的丧仪依照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之后即可除服,如今二十七日已过,民间音乐嫁娶各不相关,是以长安城很快便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只是因今日风太大,两侧夹道上出入城门的人烟稀少,一路走来许多路人都是脚步匆匆,头也不抬地往家中走去。
马车中,沈漪漪刚挑开棉帘,便觉一股冷风吹进来,卷起地上的落叶“嘎吱”作响。
安安的小手扒着窗沿,大眼睛滴溜溜地往外面瞅着,稀罕地挪不开眼。
沈漪漪把安安抱回来,放下棉帘,安安不情愿地哼唧着去够那道棉帘,还想往外面看。
崔夫人用拨浪鼓哄安安,很快安安的注意力便又到了拨浪鼓上,乖乖地由阿娘抱着。
快要进城了,沈漪漪看着女儿,内心却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走了没一会儿,马车突然一停,纪乾匆忙从车辕上跳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
沈漪漪一边问,一边防止安安再去扒车窗,好奇地将棉帘拉了一小截。
这时,一个骑马的高大身影在马车前一晃而过。
沈漪漪将棉帘全部拉开,果然对上车外魏玹含笑的俊脸。
“你怎么出城了?”她又惊又喜,莹润的杏眸都焕发了光彩。
隔着马车,魏玹伸出滚烫的大掌摸了摸她冻得红彤彤的小脸,怜惜地道:“瘦了些,想赶快来见你和女儿,”说着看向车里,对崔夫人点头致意,又问:“安安呢?”
安安像只毛毛虫正费力地从母亲的胸口钻出来,一抬眼却看见一个“陌生人”,顿时吓得扭过了头去抱住阿娘的脖子,再也不敢抬起头来。
沈漪漪有些好笑,揉揉女儿的小脑袋道:“三个多月没见,安安都不认识你了。”
只能回去再培养感情了,魏玹怕漪漪和女儿吹风冷着,将棉帘放了下去,叮嘱道:“别出来了,回宫再说。”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车队到达东宫。
崔夫人将安安包严实了,随着沈漪漪下了车,后面还有一辆马车,里面坐着崔桓玉,崔桓玉过来扶着崔夫人下车。
这一路走了一个多月,路上除了魏玹离开前留下的两队侍卫,便是崔桓玉一路照拂着,如今到了东宫,崔桓玉也该离开了。
“姨母,表哥,住几日再走吧!”漪漪不舍得,拉着崔夫人。
崔夫人就有些犹豫,她也舍不得漪漪和安安,从出生开始安安就是她和孩子她娘一起照看着,她是真把安安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女。
“既然漪漪都这么说了,便让崔君过几日来接您。”魏玹说完,看了吉祥一眼。
吉祥立马会意,笑眯眯地上前去帮忙拿崔夫人的行李,“老夫人快请进,来人啊,还不快来扶着老夫人!”
盛情难却,崔夫人便笑着应了,和儿子商议好三日后他来接,崔桓玉则去了他先前就在长安城托人租赁好的一座宅子。
沈漪漪进过王府,皇宫,东宫她还是第一次见,比起齐王府不知大了多少。
从大宫门重福门一直往前走着,又过了许多道殿门,过程中魏玹一直给她耐心介绍,不过她一个也没记住名字。坐着辇车走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辇车停在一处碧瓦飞甍、富丽堂皇的宫殿面前。
魏玹将沈漪漪扶下来,崔夫人则有吉祥搀扶着暂时安排到了别的宫殿去,安安在小翠身后昏昏欲睡。
入了殿便立时七八个婢女眼花缭乱地围上来,先簇拥着沈漪漪去镜台前重新换了一身干净的裙衫,替她重新净面匀妆,沈漪漪不知所措地由她们摆弄着,“安安呢?小翠在哪儿?”
她想起来,一名婢女将她按下去笑道:“依依别急,小郡主去了里间,跑不了。”
沈漪漪仔细一辨,原来是朱樱!她欣喜地看着两人,朱樱后面还跟着春杏,二婢皆是百感交集,春杏边笑边擦着眼角的泪道:“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姑娘了!”
三人说笑寒暄了一会儿,漪漪心里的忐忑不安不知不觉就去了大半,仿佛又回到了齐王府的时候
其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早就将齐王府湛露榭当成了自己的家。
待梳妆完毕,那厢魏玹也从净房出来了。
众婢们见状,纷纷有眼力见儿地退了下去。
单独相处,漪漪本来有些紧张,可魏玹迫不及待将她抱进怀里,滚烫的大掌在她脸上来回揉捏轻抚,“我等你很久了。”
她便带着一丝怜惜看着他,踮起脚尖,他体贴地俯身,令她能够亲吻在他紧锁不展的眉宇之上。
“是我来晚了,先帝过世,你一定很难过,是我来晚了,没有及时陪在你的身边。”
她回抱住他,笨拙地安慰他,“以后,我和安安都会陪在你的身边,你永远都不是孤家寡人。”
魏玹心头暖得像是要化开,深深动容。
孝心已尽,再无遗憾,其实他远没有漪漪想的那么脆弱,也早就做好了圣人会随时离去的准备。
可她轻语柔声,宛如春水潺潺,冰融雪化,他的一颗心都被填得满满当当,仿佛逆风暴雨中的旅人终于寻到了桃花源的归宿。
她便是他的归宿。
他贪婪地嗅着她身上清幽的甜香,现在还有股奶香,粗粝的指腹眷恋无比地抚着她细白的面庞,温柔呢喃,此刻只想与她亲吻纠缠一诉相思之苦。
“漪漪,漪漪……”
漪漪也暂时忘记了眼前之人不是那高高在上尊贵绝伦的太子殿下,而是她的夫君,是她女儿的父亲,大胆地踩上他的脚,圈住他的脖颈热情回应。
她的唇瓣还是那样的娇嫩柔软,香甜可口,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更加急促,紧紧箍住她纤细的腰肢,犹如疾风骤雨袭来,单弱的小花儿在滋润的春雨中簌簌怯怯地开着,舒展开洁白美丽的花瓣。
魏玹停了下来,两人额头相抵,她甜得像蜜一样,水润的杏眸也楚楚动人地望着他,大胆中带着一点羞涩。
魏玹情不自禁地又吻住她,用湿润的舌描摹她的唇形。
这一次便温柔缱绻了许多,不带半分情.欲,更多的是一种温存与抚慰。
沈漪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只能跟随他的脚步亦步亦趋,像在云端漫步,又像是鱼儿在水中欢畅遨游。
与他在一处,在这种事情上她多半都是享受居多,很欢喜,很放松,亦很愉悦。
欢喜得她心砰砰直跳,脸也红透,娇吁微微地趴在他的胸口上平复着。
两人便这般亲密相拥着,谁也不愿动一下破坏这难得的安静,突然漪漪想起魏玹的旧伤,赶紧起身问他,“你身上的伤、毒怎么样了?”
“伤都好了,毒也清理得差不多了。”魏玹握住她的纤纤柔荑,知她不放心,便亲自将衣袍揭开,直到露出那处长出新肉,疤痕几乎淡得瞧不见的腰腹,漪漪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抬手,在上面摸了也就两下,感觉他好像比两个多月前又强壮了许多,腰腹间的肌理还是那样的紧实,便忍不住又摸了一下。
抬眼时却被他含笑的凤眼捉了个正着,漪漪窘迫极了,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想我吗?”魏玹索性将她打横抱起,两人坐在榻上,她则坐在他的腿上。他靠近了问,炽热的呼吸喷在她的侧脸上。
“想,想你。”她耳根滚烫。
虽然已经做了许久的夫妻,可面对他这般灼目直白的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垂下了眼帘,不敢乱看。
他离开的三个月,在路上两人其实也一直通信。
不过在信中,多半是说安安,说这几日、这一路发生了什么事,再者报平安罢了。
尺素如何能有当面传情更慰藉相思。
“有多想,嗯?”他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羞窘,就是想呗,怎么还非得分子卯寅丑?
“我每晚都在想你……”魏玹满足地轻叹着,吻上她的额头。
夫妻两人的唇才刚刚碰上,就听耳旁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声,彻底打断这来之不易的脉脉温情。
“许是安安醒了,找不到我。”沈漪漪挡住他,无奈道。
“一起去看女儿。”魏玹拉起她的手。
安安许久不见爹爹,认生了,不过魏玹再接再厉,靠着小玩具再度赢得了女儿的芳心。
没过多久安安就亲亲热热地坐在爹爹的怀里玩拨浪鼓,玩爹爹新捏的小泥人、小泥哨,连娘亲也不搭理了。
魏玹抱着安安,告诉漪漪圣人临终前还不忘给安安取了大名。
“昭昭,这个名字真好听。”
沈漪漪摸摸女儿光溜溜的小脸蛋儿,女儿也有大名了。
圣人自继位以来,除奸相李辅、权宦高炯,架空意图祸乱朝纲的太后与外戚,任人唯贤,政治清明,年轻时更是南征北战,功勋卓著,为了保卫国家时常亲临战场,身先士卒,若非如此,又怎会在晚年落下一身的伤病,早早亡故。
因此圣人能给女儿亲自取名,沈漪漪惊喜之余,还带着几分遗憾与钦佩。
毕竟这世上,有几位帝王能在尚有两子的情况下仍坚持将皇位传给更适合继位的亲弟弟?
沈漪漪感叹一回,又想起自己的亲弟弟程煦,赶紧问:“殿下,阿煦现在怎么样了?我有些担心他。”
魏玹摇着拨浪鼓的手就顿了一下。
过了片刻低声道:“别担心,明天孤便安排你和他见一面。”
作者有话说:
还有明天一章啦